一切都還和以前一樣，只是父親已經去世38年了。
——肖復興
知乎上有個瀏覽量頗高的問題——你最幸福的事是什麼？其中有一個高贊回答是這樣的： “子欲養，親也在”。世上最幸福的事莫過於父母健在。而清明節存在的意義亦是如此，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們要掃墓，要祭拜，要去墓前拷問自己，逝去的人已經不在了，活著的人有沒有好好生活呢？
至親離去的那一刻，人們通常感受不到悲傷。真正痛徹心扉的，是回家再也聽不見油煙機轟隆隆的聲音，再也看不見電視機前沙發上坐著打鼾的身影，是打開冰箱后里面空無一物，是窗臺上晾著的還未乾的衣物，摺疊在床上整整齊齊的棉被。這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人們，最愛你疼你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有一個朋友在國外工作，清明節的時候想回家給她爸爸掃墓，但飛機又晚點了。半夜她遇到了一個出租車司機，兩人在路上聊天，司機給朋友看他女兒的照片，長得很可愛，很漂亮。司機跟朋友抱怨說女兒老不回家，也不找個男朋友，他挺憂愁的。隨即笑眯眯地問朋友，你去國外這麼久不回家，你爸爸肯定也想你了吧？朋友紅著眼睛微笑著說，是啊，他肯定也想我了。
清明無客不思家。
2011年的清明節前夕，天已經很黑了，書桌上的檯燈還亮著，稍顯昏黃的光覆在一沓稿紙上，悄悄跳過肖復興正握筆寫字的右手，在更後方留下一小片陰影。這隻手的主人停了一會，發了會呆，似乎在想些什麼，他在想什麼呢？
順著稿紙望去：“好多童年的事，過去了那麼多年，卻依然恍若眼前，連一些細枝末節都記得非常清楚。記得父親為我買的第一支笛子，是一角二分錢；買的第一本《少年文藝》，是一角七分錢；買的第一把京胡，是兩元二角錢……”
原來他在想念父親。在肖復興的記憶裡，小時候家裡很窮，一家五口人全靠父親微薄的薪水維持著，為了給他買這些“奢侈品”，父親是咬著牙買下來的，畢竟那時候，棒子麵才幾分錢一斤。肖復興喜愛看書，哪怕後來下鄉去北大荒的時候也不忘帶著書。其中《李白詩選》《杜甫詩選》《陸游詩選》和《宋詞選》是他最愛不釋手的，也是陪伴他最久的。說起來，這四本詩集還頗有一段曲折。
上初二的時候，肖復興對古詩詞尤為著迷，常常在放學後直奔書店。但那時候家裡窮，每個月還要靠遠在內蒙古的姐姐寄錢來補貼家用才能勉強度日。連上學所需的費用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哪裡有多餘的錢給他買那麼貴的書呢？肖復興知道自己就算跟父親說了，依著家裡的情況，父親絕對不會同意，所以他只能一趟趟的跑去書店，一遍遍翻看書後面的定價，每次都希望這次看到的價格能比上一次少些。但價格從未變過。他很不捨，也很遺憾。
突然某天，他看見母親把從銀行新取的30元——6張5元錢的票子，放進了家裡專門的“存錢箱”裡，箱子沒有鎖，心跳突然就“咚咚咚”跳的很快。
肖復興心想：終於，李白杜甫陸游，還有宋代那麼多有名的詞人，都屬於我了！他趁母親出去後，飛快的從箱子裡抽出一張5元的票子，揣進兜裡，飛快的跑出家門，奔向書店，輕車熟路的從書架上取下那四本詩選，交到櫃檯上，然後掏出了兜裡的5元錢。回到家後放下這4本書就去衚衕裡和小夥伴玩去了。玩得正開心，父親鐵青著臉把肖復興領回去了。回去的路上，肖復興就有預感這件事父親知道了。果然，回到家父親二話不說，把他揍了一頓。肖復興也知道自己錯了，沒哭。挨完打後拿著書去書店退了，把拿回來的錢給了父親。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第二天父親下班回來後，從那個破提包裡拿出了嶄新的四本詩選……哪怕過去半載，肖復興也忘不了父親後來說的這句話和說這句話時的樣子——“愛看書，是好事。不是不讓你看書，是不讓你私拿家裡的錢。”
這是一位父親教育兒子的態度，該讀的書，該上的學，砸鍋賣鐵也會供，但不能做沒有原則，毫無底線的事。這句話在肖復興的人生裡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父親雖對他嚴厲，但更愛護他，嚴格要求道德人品，也尊重他的興趣愛好。父親的愛就是這樣，深沉、厚重，隱秘。哪怕一句“我愛你”從未說出口，但行動上已經完完全全的表現出來。清明憶，憶先父，先父好，卻已老。哪怕父親已經去世許多年了，肖復興的心底也會一直深深感謝父親。
清明雨紛紛，故里草木深。春分後的第十五天是清明節。小時候我很喜歡清明節。因為可以吃清明果，綠色的糰子，裡面包著黑芝麻豆沙餡，很甜，很香。更重要的是可以去村裡踏青——掃墓。祖先的墓碑都在一座山包上，去掃墓就要爬山。山上種了很多樹，長著很多叫不出名的植物，空氣中充盈著一種“清新且神秘”的味道。山上沒有石板砌出來的路，都是些彎曲的泥徑，所以下小雨時，爬上去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容易滑下去了。小時候覺得清明節沒什麼不好，甚至可以算是出門踏青，但這兩年沒時間回家掃墓，因此格外珍惜少時掃墓的回憶。
有句話叫“向死而生”，清明節就給了人們這樣的一個機會：站在墓碑前，捧一束白菊，敬一杯老酒，和裡面的人聊近況，談未來，卸下平日沉重的心靈包袱，回憶雖遙遠卻不曾遺忘的故事。若天晴，就看著日頭從東往西斜，若下雨，就撐一把傘，欣賞雨後萬物之景。
參考書籍：《肖復興散文》
作者簡介：肖復興，當代著名作家。1982年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曾到北大荒插隊6年，當過大中小學的教師10年。曾任《小說選刊》副總編、人民文學雜誌社副主編。已出版長篇小說集、中短篇小說集、報告文學集、散文隨筆集和理論集百餘部。
曾獲得優秀報告文學獎、冰心散文獎、老舍散文獎等多種獎項，並獲得首屆“全國中小學生喜愛的作家”稱號。多篇作品入選中小學語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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