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毁灭为乐的背后,难掩的是无望的渴求——张爱玲作品冷暖对照


美国文学史家夏志清先生曾评价说:“对于一个研究现代中国文学的人来说,张爱玲该是今日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仅以短篇小说而论,她的成就堪与英美现代女文豪如曼殊菲儿、泡特、韦尔蒂、麦克勒斯之流相比,有些地方,她恐怕还要高明一筹。”

张爱玲以自身驾驭语言的能力和对世事独特的感知而被广大读者称道。历来为人们共识的是,张爱玲是悲观的,她的小说主题永远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荒凉,甚至是毁灭。在这悲凉乃至毁灭

之外,充溢在作品中的皆是阴冷的外色调和作者以及笔下人物对暖的强烈的需求。

一、冷之外色调

张爱玲的小说,始终弥漫着浓厚的悲剧色彩。这种倍感苍凉、阴冷的艺术风格主要表现在她的文笔,她惯常采用置身事外的叙述角度来刻画笔下的人物。

张爱玲对人物的描述是无情的,刻画了一个个残酷而悲凉的人物形象,她有小说家的绝对冷静,所以笔下人物无论置身何地,总是弥漫着一种悲凉、阴暗的气息,殊途同归的悲剧命运。她的文字充满一种拷问式的残忍,同时犀利地让人无处可逃。

她说:“如果我常用的字眼是荒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这种惘惘的威胁。”

张爱玲是一个敏感的人,她善于窥探社会,把握世情,她笔下揭露人性为主题的小说,让人倍感阴冷。

1直抵虚伪的人性

张爱玲擅长用冷嘲热讽的笔调冷冷地掀开了那些所谓的好人的面纱,露出了他们灵魂深处的卑鄙、冷酷、变态、自私,展示了一个人的心理阴暗面,揭示了人性的虚伪、阴冷。

《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佟振保,表面上“做人做得十分兴头”,“整个的是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他带着西方的文明回到封建道德圈里,恋上朋友的妻,在世俗和功利的进攻下,他要做一个“好人”,因此把“真人”隐蔽起来,用打妻子来发泄他的冷酷、变态,仍戴着面具做他的“好人”,暴露的自然是最虚伪的人性。

同样的,《倾城之恋》中,流苏婚姻失败之后,回到家中,真正关切的人少之又少,冷嘲热讽却是家常便饭,这就是张爱玲小说的冷,她鲜有圣母般的光辉,展现人世间的温情,却把惨淡人生的凄凉道尽。

她以毁灭为乐的背后,难掩的是无望的渴求——张爱玲作品冷暖对照

2残酷的人生写真

作家的笔常常给予人希望,那是因为在现实人生中,难以圆满的事情,作家的慈悲心怀,往往让人看到彩虹般的美景。然而,张爱玲却不迎合读者的胃口。在她的笔下,自有主人公的命运轨迹,而这轨迹令读者唏嘘。

《金锁记》中曹七巧的命运就是其中代表,她在世上,品尝的快乐少到可以忽略,而命运给予她的残酷却从未停止。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子,因其哥嫂贪财,将其嫁入大户人家,做了一个残废人的妻子,正常的需求得不到满足,在封建家庭中消磨掉了一切美好,丧失了做人的意义与尊严,精神上也变成了残废。

她的不满与委屈,引致的是对一切的怀疑,甚至敌视。她对任何人都极度不信任,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不幸的婚姻导致了一个女人心理上令人发指的变化。

曹七巧对自己儿女的精神压制和管制方式也极为变态。她在欲望的折磨下,毁掉了自己的生命,又拉上了儿女作为自己的陪葬品。曹七巧的悲剧人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就结束,另一个“曹七巧”正在轮回,她的女儿如她一般乖戾。

她以毁灭为乐的背后,难掩的是无望的渴求——张爱玲作品冷暖对照

3直击美好的毁灭

鲁迅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裂给人看,张爱玲无异是擅长这样的毁灭,《花凋》正如题意,那正是如花的生命与灵魂在现实中凋零。

川娥是个有梦想的女孩,她想读书,想接受教育,想有个自己的空间,希望有一天能开着无线电睡觉,但在她的家里,她的这些梦想相当奢侈,她的父亲“非得有很多的钱,多的满了出来,才肯花在女儿的学费上——女儿的大学文凭原是最狂妄的奢侈品”。

她得不到社会必须的技能训练,唯一的出路是嫁人。又因为缺乏社交的自由,在始终没来得及接近第二个人的情况下,便爱上了姐夫的朋友章云藩。刚品尝到爱情的感觉,她便病倒了。

高贵华美的情感从琐碎的忙碌中悄悄溜过,不留下一点儿痕迹。章云藩是爱川娥的,也等待过,但他自己得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那一天天死坏着的川娥的身体并不能牵缚他。她的父母亲已为她的医药费争吵,她“对于整个的世界,她是个拖累”。她想到了自杀,却配不到足量的安眠药。不久,便自动离开了这个世界。

《花凋》中的川娥体现了青春毁灭的凄楚,是张爱玲笔下令人难忘的青年女子。张爱玲向读者展示的是生命中颓败的力量,毁灭着青春、爱这些美好的事物,作者却没有一丝同情和爱怜。越是美,越是年轻,就越是让人感到哀伤。文笔清淡之至,她所特有的阴冷、悲情、残酷的调子,总是让人陷入沉闷的悲凉之中,难以自拔。

她以毁灭为乐的背后,难掩的是无望的渴求——张爱玲作品冷暖对照

张爱玲小说的冷峻与她自身的经历必然相关,众所周知的张爱玲的传奇,她自身在大家庭中长大,见惯世态冷暖,把周遭经历投射到笔下人物的身上,这是绝大部分作家难以避免的,张爱玲也不除外。

在她的笔下,我们看到她被家人的冷遇、大家庭中的纷争冲突、浪漫颠倒的乱世情缘,这都不难理解。但是同时,与此相对的是,张爱玲的小说,在冷峻的外色调之下,浸润着人物甚至作者本身对暖的需求,这暖流同样强大不可小觑。

二、对暖的诉求

1.无关道德、理智的爱情

《色戒》中王佳芝是有着一个进步的爱国青年,但却为一时的心动,在关键时刻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放走了大汉奸易先生,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一条悲剧之路。

她把易先生骗进了设好埋伏的珠宝店,在那里,她将为民除害。可是,在珠宝店,王佳芝看到易先生为她订购的钻戒,听着易先生爱的表白,王佳芝陷入了矛盾之中,但又必须指出抉择:一个是阴险毒辣的卖国贼易先生,一个是耳鬓厮磨的情人。残酷的现实和尖锐的矛盾就这样重重地压在了王佳芝的心头。

最后,王佳芝置民族大义与自己的生死于不顾,放走了大汉奸易先生,从而导致了几个爱国青年包括她自己的丧生,输掉了作为一个女性应有的民族气节!

这部小说传达出张爱玲的情感记忆,张爱玲或许不会欣赏王佳芝这种害人又不利己的背叛行为,但她显然偏爱这类女性对情感孤注一掷的追求,她用王佳芝的故事告白天下:“真爱”是无法抗拒的,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同样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振保与友人之妻娇蕊偷情,一样是无法用道德标准来衡量的爱情,似乎为了爱,就可以置一切于不顾。

这种是非不辨的所谓“真爱”,折射出的是道德和理智的缺失,令人不齿。

她以毁灭为乐的背后,难掩的是无望的渴求——张爱玲作品冷暖对照

2.扩张而无力的欲望

张爱玲善于描绘芸芸众生中面目狰狞的欲望的奴隶、以及他们对自我欲望的疯狂追索。

《第一炉香》中梁太太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欲望对人的诱惑和奴役。梁太太年轻时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年迈的富人,专等他死,等到当上有钱的寡妇后,竟把侄女、婢女做诱饵,帮自己拉拢青年的爱。自己堕落还不算,为了自己的欲望还要拉年轻的女孩下水,连自己的侄女也不放过,简直是一个逼良为娼的恶魔。

《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在种种压抑下最终心理变态,极度妒忌甚至破坏别人的幸福,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放过,最终“长白不敢再娶,只在妓院里走走。长安更是早就断了结婚的念头。”她心理变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个人的基本需求和欲望没有得到满足的——府中人的歧视、性欲被压迫、爱情的破灭、金钱的桎梏……

《心经》中的许小寒居然对自己的父亲产生男女间的畸恋,原始的欲望要冲破文明秩序。然而这些欲望在无限扩张,却注定没有收获。

她以毁灭为乐的背后,难掩的是无望的渴求——张爱玲作品冷暖对照

3.无法自持的对立

文学创作是作家自身情感宣泄的过程,感情越是激烈,就越有创造力,张爱玲也不例外。张的父母本就不是一类人,花天酒地、封建遗少的父亲,思想新潮、睿智孤傲、敢于走出家庭的母亲。这样的家庭环境给予她的影响呈现在作品中,就是无法避免的矛盾对立。

对母亲的爱与怨。张爱玲在回忆中写道:“我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母亲的”,母亲的世界是光明温暖富足的,然而正因为她对母亲的痴迷,母亲每一次的离去、对孩子的淡漠,才让张爱玲敏感异常。

她对母亲的全部爱与怨这样的对立,作品中鲜见常态地展示温情的母亲,大部分的母亲都是毫无亲情可言的,最常态的母亲当属《心经》的许小寒的母亲。

对父亲死了心的小寒,面对无法兑现的爱恋,在母亲的一手安排下,最终踏上了忘却心灵创痛的逃亡之路。临别前的雨夜,小寒在经历了哭闹、迷糊后半夜醒来,见屋里仍然点着灯,母亲——这个长久以来被她忽视、被她排斥在心门之外的母亲,在琐碎地、专心致志地为即将出远门的她在整理行囊。

小寒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看见母亲在把一腔母爱塞进行囊里,忽然间,一种久已被她遗忘了的遥远而熟悉的母爱震撼了她早已荒芜的心田。她伸出手臂,攀住母亲的脖子,哭了。面对女儿迷途知返的哭泣和纷飞的泪水,母亲只是断断续续地说:“你放心……我……我自己会保重的……等你回来的时候。”

对父亲的恨与恋。《茉莉香片》中,张爱玲同时塑造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父亲形象,或许在张爱玲的内心深处,言子夜就是早期父亲的化身,而聂介臣则是后期父亲的象征。缠绕着张爱玲的,是对父亲全部温暖与痛楚记忆,以及那些微妙复杂的感情,刻骨铭心、挥之不去。

张爱玲自己也在散文《私语》中写到“我把我的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

张爱玲作品中的对立也是源于她内心深处对亲情的渴望,对人间温暖的企盼,大抵是“爱之深,责之切”,造成了这种对立的强烈。

她以毁灭为乐的背后,难掩的是无望的渴求——张爱玲作品冷暖对照

结语

总之,张爱玲小说中的“冷”其实是一件外壳——无法否认,张爱玲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她的作品弥漫着浓厚的悲剧色彩。她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悲剧感叙述一个个悲凉的“传奇”,营造了一个苍凉的世界,人性的灰暗、自私、虚伪、冷漠、扭曲甚至变态,在其笔下随处可见,她的整个创作传达出对个体生命悲剧性的理性认知与深刻感悟。

张爱玲的这种“冷”源于她对人性的洞察和对人生永恒悲剧性的深刻认知,也正因为如此,而内在的是她确实渴求的“暖”。对于张爱玲,似乎越是在乎的,越不愿意表露在外在,因而作品弥漫着阴冷,却难以体味到暖意。张爱玲深知人性的冷,却也渴望着世间的暖意。

张爱玲完成她的大部分作品的时候才二十几岁,却对人性有了非常细致的体会,她兴致勃勃地描绘都市里的生活,但这兴致里分明又浸润着丝丝入扣的悲哀。这种在精致的文字里透露出来的阅尽人世宿命般的对爱与暖的期许,让每一个读她的人深深震撼。

就像张爱玲作品中所有人物,有着冷淡的品性、冷漠的魂灵,而他们的心却无法冷却,挣扎着要爱与温暖。所以,她的作品中,冷与暖是矛盾而又统一的,这种矛盾统一体,最终成就了张爱玲式的文学方式。

冷与暖是作品中人物的苍凉,更是时代更替中,一个敏感的作家迷茫与抗争,我们可以洞察出作家对于现代女性生存现状的思考,作家在揭示封建家庭和金钱枷锁压迫女性身体和灵魂的同时,也以悲剧精神揭示了一种属于社会,属于时代,属于整个人类的深刻悲哀。

当然,张爱玲的小说之所以是“张爱玲式”的,那深深的烙印来自于她的传奇般的经历和对生活对文字独特的感知能力,呈现给读者的首先是给予人距离感的冷淡的外色调,一读再读,方才能读出那些个性鲜明的人物以生命在表达对暖和爱的渴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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