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婚姻失眠的背後,隱藏著內心真正的渴望

我的肉體在迷離的晨光中往來彷徨,而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感受到我的自身意識的視線和喘息。我既是急於睡眠的肉體,又是力圖清醒的意識。

失眠,是生活中的一種異常狀態。壓力,心煩,碾軋我們的神經,刺痛尋常的平靜,導致夜間也無法安然入眠。如果連續17天的失眠,而又無任何身體上的負面影響,對內心對生活,將會帶來怎樣的衝擊?

《眠》的主人公即是如此,她是一位家庭主婦,日子單調而乏味。在看似圓滿而美好的家庭氛圍中,她失眠成癮,而家人一無所知。

《眠》:婚姻失眠的背後,隱藏著內心真正的渴望

憂鬱而帥氣的村上大叔


美好的花朵易凋零,春色的痕跡短暫而飄遠,現實與夢魘,交織錯雜地編制著她的生活。書裡的第一句話:就這樣,我已經有十七個晚上沒睡覺了。

實際上,失眠的十七個晚上,也正是女主人公覺醒的時候。不再受困於日常生活的瑣碎和重複,不再迷失於自我與他人,及精神與肉體的矛盾中,用全新的姿態,完全的接納,重燃的生命力,來試圖逃離原本機械化模式化的牢籠版圖內。

《眠》是村上春樹最有名的短篇小說之一,以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我失眠前後的內心活動及生活狀態,揭示出了渴望獨立自主,自我接納的深層內涵。小說擁有卡夫卡的荒誕和愛倫坡的驚悚,在不合常理的境況中,提示讀者對刻板的自身生活狀態進行反思,發人深省。

《洗耳傾聽村上春樹的藝術世界》:如今,村上則正在進入某種真正令人不安的領域,因為它離家越來越近。這種新的因素在村上首次嘗試從一位女性視角講述的故事中現身並非偶然,其中的主題是重新意識到自我,重獲自主和獨立,以經典的村上風格略微逾越了常識的界限。

自我意識的喪失,孤獨感油然而生

小說類似日記體的形式,以女性口吻,敘述了日常生活的瑣碎,以及失眠前後生活狀態,內心活動的變換。

丈夫是個牙醫,孩子上二年級,而主人公我則完全地遊離於他們之間,成為大後方的志願團。失眠之前,按部就班,到什麼點幹什麼事情。

以整體的一天來看,丈夫和孩子以同樣的姿態,說出小心告別後,女主便開始了循環模式。早上,開車購物,打掃房間,洗衣做飯;下午則固定游泳,之後或看看書,聽聽廣播;晚上聽聽孩子興高采烈的講述,和丈夫聊聊天,然後睡覺。

經歷過平靜的婚姻生活,女主變得機械而麻木,對以前的興趣愛好拋擲不顧,完全依賴於家庭和丈夫。她本身也喜歡這種依賴性,因為恐懼未來和不確定性。雖覺得哪裡不對,可總是說不上來。

大部分人喜歡依賴感,源於它帶來的快樂。持續地享受這種快樂,很容易讓人痛苦而孤獨。對於固定的模式,相同的套路,熟悉而無趣,這份穩定性會使得女主漸漸喪失生命的激情和熱愛。

結婚之後,女主想畫出丈夫的模樣,從前令人誇讚的臉龐如今下筆難落,無所適從。當她照鏡子,欣賞自己的身材時,卻總是覺得有所缺失。更加令她焦慮的是,孩子現在越來越和丈夫一個腔調,同樣的姿態,同樣的面貌。

為了給孩子取名字,和婆婆大吵一架,失去丈夫的保護,同時也失去了在家庭裡的話語權。以前睡覺都愛看丈夫的睡相,現在卻覺得鬆弛醜態,只能默默忍受。

因為孤獨,所以依賴;因為依賴,所以孤獨。

《眠》:婚姻失眠的背後,隱藏著內心真正的渴望

時間和失眠,孤獨盪漾著一整個夜晚


愛情和婚姻中,若有若無的缺失感和匱乏感湧上心頭,卻無力掙脫。於是,女主明明知道被生活消耗,被平庸消耗,卻打不起精神,做出改變。或許困於交流,隔離激情和喜悅,內心的疼痛會減少一些。

但事與願違,越來越孤獨,越來越無助。惡性循環,陷入深淵。

《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中說, 一個女人如果覺得沒有收入照樣能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就等於把自己交給別人當奴隸使喚。缺乏足夠的教育、長期在家歇業、放棄高素質的工資等,就這樣,對他人的依賴性一點點地構築起來了。

現代對女性的教育和男性不同,不管你有多大的能力,多大的抱負,社會還是期許你要嫁給一個好丈夫,組成一個好家庭。這種主流價值觀,深深滲透進女性的集體潛意識裡。

其實女人,也能撐起一片天空。婚姻不是自我犧牲,而是攜手共同進步。

做好自己的內在價值,愛自己,心疼自己,為自己建立一個牢不可破的精神家園。然後,潤物細無聲,再去以飽滿的姿態學會愛別人。在這其中,不喪失自己的觀點和話語權,不妥協不讓步,積極健康,獨立自主,才是最好的成熟。

心靈的溝通與誠懇的交談,是十分有必要的。女主選擇了隱瞞自己的失眠,而丈夫和家人也沒注意到女主的變化,漸漸活成兩座封閉的城池,漸行漸遠。缺乏真誠的關愛,愛情裡的激情,對婚姻來說,無疑是可怕的。

所以,學會清晰地表達自己,讓對方感受你那些不名所以的情緒,包括委屈,孤獨和壓抑,同時避免隔閡和指責,婚姻的狀態才越加良好和健康。

正如村上春樹在《舞!舞!舞!》所說:側耳傾聽就能聽到渴求的聲音,聚神凝望就能看到希望的圖景。

深層次生命力的迸發與覺醒,遊離於失眠和現實之間

而現在成了我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是我的。我可以隨意使用這段時間。不受任何人干擾,不接受任何人的任何指令。絕對是擴大了的人生,我將人生擴大了三分之一。

小說中,女主自從陷入失眠之後,內在意識的覺醒讓她獨立遊走與現實與失眠之間。兩個世界的平行,不干擾,構成村上春樹獨特的敘述特色。他繼承和發展了卡夫卡的荒誕藝術風格,用非理性和超現實的視角,為我們展示出現代人的精神困境。

1以時間為中介,聯繫和跨越在現實與失眠之間。

在第一個不成眠之夜,女主夢見一個影子,那是一位讓人恐怖得不寒而慄的老人。他拿著水瓶往女主的腳上倒水,而驚慌失措的女主卻怎麼也抬不起腳,任其傾注。當女主意識到腳可能被腐爛時,一場夢境便消失了。

醒過來後,發現時間已經是半夜12點半,睡了有一個半小時。而丈夫呼呼睡去,毫無知覺。準確的時間點,劃分了現實與夢境的連接線,使得女主的意識清晰的認識到她失眠了。

從村上春樹的敘述中,概括女主日常生活的一天,正是精確使用了時間這條線索。比如說:早上8點15分他把藍鳥開出公寓停車場,丈夫12點多回來吃午飯,午後第一小時沒人預約,孩子最遲6點回來,丈夫7點返回。

時間的精確性,也代表著女主對日復一日生活的深刻記憶和無意識的表達。而當她失眠之後,驀然回首,時間定格在3點鐘。村上春樹以時間的劃分,體現女主的意識並未真正喪失,這種設定巧妙而直接,有個具象的參照物,可判定可識別。

自從噩夢開始,她的失眠被證實,時間是最好的見證者。不管是白天還是夜間,她靈活地變換自己的生活方式,一個屬於家人,一個屬於自己。

結尾處的時間剛好卻模糊了,是不確定的。當女主停下車輛,被兩個黑影搖晃時,也意味著現實與夢境間的關聯被打破,不知命運會走向何方,也因此留下懸念。

時間是快的,也是慢的;是快樂的,也是痛苦的。它不像人那樣短短數載,它永生不滅。但是沒有人的存在,是否它也失去了意義?

2失眠後,精神與現實的二元分離和對立

失眠後,女主的自我意識漸漸甦醒,那個被傾注的雙腳如同她逃不開,掙不脫的現實生活一樣,驚慌的背後是她內在不甘的掙扎。面對現實重複而機械麻木的模式,她並沒有選擇反抗和改變,而是獨自一人過自己的精神生活。

她被一分為二了,精神與現實的分離,使得她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那忽視的生命力和存在的意義。

現實生活中,作為義務,她繼續照顧孩子,照顧家庭,出於習慣,和丈夫親熱聊天。然而,她將腦袋和肉體分離了,可以不思不想地做家務,處理日常瑣碎。

僅僅是家務,僅僅是家庭。一如操縱簡單的機器,一度記住操作程序,往下無非反覆。按這邊的電鈕,拉那邊的控制桿,調整刻度,關上蓋子,對好定時——簡單重複罷了。

女主失眠之後,去查閱了相關資料,發現現實生活是一種傾向性的消費。生命力被消耗,精神被消耗,乏味而無趣,一眼望到盡頭,最可怕的是無法擺脫。消費本應是人的自然經濟屬性,卻越過層層障礙,直接用到人本身之上。這是多麼大的問題和矛盾!

當女主再次照鏡子欣賞自己的身材時,終於發現,那丟失掉的,正是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生命力,是紅色,是火煙,熊熊燃燒才是它最好的歸宿。細枝末節固然重要,但絕不能客站主位,本末倒置。

《眠》:婚姻失眠的背後,隱藏著內心真正的渴望

代表生命力的向日葵,向陽,得陽!


失眠時,女主獨享屬於自己的精神空間。她拿起以前最愛吃的巧克力,因為婚後丈夫不喜歡巧克力而被棄置不理。她還看很久沒有看過的書《安娜.卡列尼娜》,津津有味地沉迷其中,不知時光匆匆。

其中有東西令人振奮,有自己在此生存的實感。我沒有被消耗。至少這裡有作為未被消耗部分的我。沒有生存實感的人生哪怕永無盡頭,我認為也毫無意義可言。現在我可以明確的這樣認為。

久違的生存感,飽滿的精神,再次回到女主的腦袋裡。她不可自已地欣賞自己,欣賞她獨特的失眠生活。

周國平說,一個人心靈與精神的富足,才最接近人生的圓滿。物質富足並不讓人感覺到幸福,空虛的靈魂和不由自主的生活更會令人受到壓迫和疼痛。

高貴的天鵝,一定是用她豐富的內在翩翩起舞。那些匱乏而貪婪的蛇類,最終只能自食惡果。

對死的探尋與生命意義的追問

村上春樹的作品,一直以來就擁有強大的生命力,在全世界讀者心中掀起一股村上熱。究其原因,除了敘事角度的獨特,流暢自然的筆觸,超現實主義的藝術特色外,更多的是對當代人精神困境的探索和生命意義的追問。

他的作品中,《挪威的森林》中的療養院,《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的平行世界,都是建立在一個獨特而神奇的異端世界內,通過誇張和隱喻的表達方式,來反觀現實世界裡的一些殘酷而不合理的狀態,給讀者帶來深刻的生命啟迪。

在《眠》中,同樣如此。大量的隱喻和對比手法,用來反映出女主失眠前後的內心變化和精神狀態,突出了女主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對當下生活狀態的反思。

對汽車的隱喻,真實映照出了女主自我意識的變化。小說開頭,這輛不起眼的本田車,在丈夫眼中,就是一頭蠢驢。由此可見,女主在丈夫心中的地位,是處於失語狀態的,被支配,被操縱。而失眠之後,汽車成為女主外出兜風的唯一媒介,則隱射出女主的自我意識想要對家庭生活的出逃。

結尾處兩個可怕的黑影不停地搖晃著汽車,也則代表著女主自我意識受到嚴重的打壓和脅迫。想自由,不可得;想尊重,不可得;想逃離,更不可得。衝突與反抗,迷失與釋放,始終像是一個個漩渦,搖晃著汽車,搖晃著女主。

通過女主前後照鏡子的對比,也漸漸揭示出女主對自我生命力的察覺。巧克力的再次出現,也證實了女主潛意識中的天性釋放,她不想被捆綁和束縛。丈夫的睡相,由結婚前的欣賞到現在的厭惡,更是女主內心深處的直接體現。

不過,這些還不能表達村上春樹全部的思想特色。與以往的作品一樣,通通上升到生命意義的追問上。在這篇小說中,巧妙運用睡眠的設定,創造出不同於現實的非現實世界,隨著女主自我意識的覺醒,更是追加到了對死亡的探討上。

所謂死,也許是與睡眠這類截然不同的狀況——或者是此刻我眼前漫無邊際的清醒的深重的黑暗亦未可知。也可能死即意味在這黑暗中永遠清醒下去。

對於女主而言,死亡意味著黑暗中的清醒,這足以說明一些很重要的問題了。睡眠本是人體維持正常運轉的基本方式,而死亡則不需要睡眠,則暗示打破了規則。清醒下去,在失眠裡,代表著永生。或許,只有自我意識和自我價值真正的實現,才能說明真正的活過。

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中說,死亡是生的一部分,深刻地佐證了這一觀點。

然而結尾懸然而至,女主的命運並未被揭示,但留給每個讀者的啟示卻沉甸甸,耐人尋味。

實際上,村上春樹在寫這部小說時,也遇到過生命裡的冷板凳。女主很多的困惑,也是他本人一直以來的反思。靈與肉,生與死,相互交融,不可分割;同時也相互違背,錯綜糾結。

村上春樹在談論《眠》的創作時說:周圍非常安靜,我感到自己彷彿不是自己了,我把主人公設定成女性,這也是原因之一。然後,或者說盡管如此,我非常能夠理解這位女性的心情。可以達到深深的共鳴。她的無以言表的不眠日子,也是於我而言的麻木日子。

婚姻生活的背後,隱藏著女主對真實存在的渴望和生命意義的叩問,同時更是村上春樹自己的生命哲學的體現。尼采曾說,每一個不曾隨風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褻瀆。

怎麼樣,才算過好這短短的一生,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答案。

但是,不管如何,請珍惜它,讚頌它,崇拜它。因為,生命只有一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