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魯迅最愛的《孔乙己》:從一個人、一群人的“笑”解析孔乙己

《孔乙己》是文學巨匠魯迅先生的短篇白話文小說,也是他所創作的小說中,最喜歡的一篇,理由是:

“在寥寥數頁之中,將社會對於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的描寫出來,諷刺又不顯露,有一種大家風範。”

孔乙己是一個不願意甚至不屑透露姓名的落魄書生,因為他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裡,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

酒館就是彼時社會的縮影,映射出社會百態。孔乙己的故事發生在魯鎮鎮口的咸亨酒館。

魯迅先生開篇描繪了咸亨酒館的客人身份,大抵分為三種。一種是穿著短衣衫的勞務工人,即“短衣幫”,他們一般是傍午傍晚散了工,才來買一碗酒,買一碟鹽煮筍,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他們只能靠櫃檯外面著喝;另一種是穿著長衫的,闊綽的主顧,即上層階級人物的代表,他們一般是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裡(我猜是現今的包廂),買酒買菜,下來慢慢喝,談笑風生。

“短衣”和“長衫”、“底層階級”和“上層階級”、“在櫃檯站在喝酒”和”在房子裡坐著喝酒“、”素菜“和”葷菜“,階層等級感形成了鮮明強烈的對比,一個腐朽病態的社會風貌躍然紙上。

而孔乙己,屬於第三種酒客。“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寥寥數語突出了孔乙己自身社會地位和精神定位的矛盾。站著喝酒,說明他的社會地位和“短衣幫”差不多,只能買一碗酒,頂多加一份茴香豆站著喝。然而,從精神定位上看,他自覺自己高“短衣幫”一等,甚至是不輸長衫主顧。他不屑於和短衣幫穿同樣的短衣衫,所以堅持穿著長衫喝酒。即便他的長衫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不屑成為短衣幫,卻又無法真正躋身長衫主顧的上層生活,於是成為了彼時社會的“邊緣人”,被下層社會擠兌取笑,也被上層社會鄙視嫌棄,在人們的嘲笑戲謔中混度時日。

孔乙己是一個帶有“喜劇”色彩的悲劇人物。環顧全文,魯迅先生以酒館夥計的第一人稱,

用一個人、一群人的“笑”講述了孔乙己的悲劇。酒館裡的人,無論是夥計,還是掌櫃,抑或是短衣幫和長衫主顧,他們見到孔乙己都有一個共同的反應——笑。

一、一個人的笑

  1. “我”的笑,放鬆、不屑的笑,把他人的不幸當作無趣生活的笑料

“我”是魯鎮咸亨酒店裡的一名夥計,“我”樣子有點傻,掌櫃怕我伺候不好長衫主顧,便打發我在在外伺候“短衣幫”。畢竟,生存在彼時社會,若得罪了身份顯赫的長衫主顧,可是麻煩事,做掌櫃的也擔當不起。掌櫃也是恃強凌弱的代表人物。在伺候“短衣幫”時,掌櫃又嫌“我”不夠機靈,幹不好在酒裡摻水的活,便讓“我”專職溫酒,負責一些無聊的活。“我”在掌櫃心裡,是沒有地位的。掌櫃之所以不辭掉“我”,是因為薦頭(推薦我的人)情面大。掌櫃總是一副兇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日子過得緊張又沉悶。只有孔乙己到店,“我”才可以笑幾聲。


重讀魯迅最愛的《孔乙己》:從一個人、一群人的“笑”解析孔乙己

圖片來源魯迅《吶喊》(插圖本)


“我”對孔乙己的取笑,表面上看是對緊張日子裡的一種放鬆方式。但實際上,“我”的笑,同樣是帶著不屑與麻木不仁的。

有一回,孔乙己想考“我”: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

“我”心裡的第一反應是: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麼?

一個“配”字精準地刻畫“我”當時的心理狀態。當孔乙己考“我”時,“我”第一反應不是告訴他答案,證明自己真的有讀過書,而是用“配不配”來打量孔乙己。因為,在“我”心裡,“我”的身份是要高孔乙己一等的。“我”能在這酒館謀生,是有薦頭的,而且薦頭情面大,哪怕“我”不夠機靈被掌櫃嫌棄,掌櫃也不敢辭退我。而孔乙己呢,討飯一樣的人,怎麼配考“我”。


重讀魯迅最愛的《孔乙己》:從一個人、一群人的“笑”解析孔乙己

圖片來源魯迅 雨彤《最好的短篇小說》(彩圖精裝)

孔乙己告訴“我”茴字有四種寫法時,“我”愈加不耐煩,甚至是不屑地笑。因為,在“我”心裡,孔乙己識得茴字的四種寫法又如何,還不是照樣淪為討飯一樣的人,不懂營生,還不如“我”有一個情面大的薦頭。

然而,“我”對於孔乙己的態度,跟掌櫃對“我”的態度有何分別?在掌櫃眼裡,“我”同樣是一個沒有地位的人。同樣是社會的可憐人,“我”卻為了自己的快活,把他人的不幸當作無趣生活的笑料與談資。“我”的年紀才十二三歲啊,人性就已經變得如此涼薄。但這些涼薄並非與生俱來的,而是習慣了社會的涼薄,形成的麻木不仁,這也鋪墊了孔乙己悲劇的根源。

二、一群人的笑

  1. 短衣幫的笑:以揭他人傷疤為樂,對孔乙己施加精神暴力

“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

短衣幫看見孔乙己臉上添了新傷疤,沒有流露絲毫的同情,而是冷漠取笑,詆譭傷害。

“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

考取功名,自古以來就是讀書人的願望與執念。從孔乙己對穿長衫的執念,可知他對考取功名,擺脫命運的嚮往與渴望。然而現實是,孔乙己是個落魄書生,雖然讀過書,但沒能進學(明清科舉制度,童生經過縣考初試,府考複試,再參加由學政主持的院考(道考),考取的列名府、縣學籍,叫進學,也就成了秀才)。


重讀魯迅最愛的《孔乙己》:從一個人、一群人的“笑”解析孔乙己

圖片來源魯迅《吶喊》(插圖本)


面對眾人這般嘲笑,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短衣幫嘲笑孔乙己讀過書,卻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進一步對作為讀書人孔乙己施加精神暴力。

短衣幫是穿著短衣衫的勞務工人,本身也是一群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無權無勢無地位,靠苦力掙一口酒錢,吃了上頓愁下頓。明明都是不幸的一群苦命人,卻通過撕開他人的傷疤,獲得短暫的歡笑,何其悲哀。

2.長衫主顧的笑:鄙視,嫌棄的笑,詮釋了上層社會對底層社會的踐踏

長衫主顧是上層社會的代表,他們是穿著體面的長衫,在酒館裡闊潮地買酒買肉菜,並可以舒坦地坐在隔間(大概是現今的包間吧)慢慢喝酒吃肉的主顧。對於孔乙己的遭遇,他們是鄙視又嫌棄的,他們的鬨笑,詮釋了上層社會對底層社會的踐踏。


重讀魯迅最愛的《孔乙己》:從一個人、一群人的“笑”解析孔乙己

圖片來源魯迅《吶喊》(插圖本)


3.孩子的笑:歡快的笑,給灰色的孔乙己增添一絲暖色調

“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孔乙己是一個沒有經濟來源的寒酸書生,自己一日三餐都能難以保證,卻大發慈悲,把茴香豆分給孩子們吃,一人一顆。分完了豆子,孔乙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孩子們歡快的笑,給灰色的孔乙己增添一絲暖色調。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所有人都以他取樂,“我”笑他,短衣幫笑他,長衫主顧笑他,孔乙己似乎為他人的笑而來,也在他人的笑聲中落幕,無人問津,微不足道。

三、社會環境與精神內核的雙重畸形,造就了孔乙己的悲劇

孔乙己的悲劇,一方面來自封建科舉制度的罪惡,麻木、涼薄的社會環境;另一方面則來自於自身精神內核的畸形。


重讀魯迅最愛的《孔乙己》:從一個人、一群人的“笑”解析孔乙己

圖片來源魯迅《吶喊》(插圖本)


即便夾縫生存,哪怕沒錢吃飯也不拖欠酒菜,他不願讓自己的名字長時間出現在“欠錢榜單”上;即便穿著十年未補未洗的長衣衫,也不願脫下長衣衫與短衣幫“同流合汙”,這或許是孔乙己作為讀書人所堅持的原則與信仰。但這也是他悲劇下場的根源之一。不懂審時度勢,過於執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教條,他明明四肢健全,卻好吃懶做,鄙視體力勞動,以致一生窮困潦倒。

孔乙己的結局可憐又可悲。但,可憐又可悲的不僅僅是孔乙己,還有所有麻木不仁的旁觀者。

然而,假如我們是孔乙己,又是否真的能審時度勢,扭轉命運乾坤呢?

假如我們是孔乙己的旁觀者,又是否能給孔乙己們一絲絲善意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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