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翻過這道山樑就是桃花塢了。
十里桃花盛開在我的眼前。我溺在花海里了：如火如荼映白日，似霞似雲連天際。白勝美人頸，粉比美人腮，紅若美人唇。微風拂過，千樹萬樹玉枝亂顫，千朵萬朵笑臉盈盈，隱約有銀鈴的笑聲從花叢中傳來。我揉了揉眼睛，在花叢中穿梭尋覓，落英繽紛，異香沁心。我魂牽夢繞的絳娘一定在哪兒的！
花似海流光溢彩，俏佳人芳蹤何處？在粉波盪漾中，我已經口乾舌燥，氣喘如牛，哪裡有我的絳娘呀！我稍稍定下神，俯依一株虯龍桃幹，思緒回到了一年前。
2
去年清明節，我進京趕考路過此地，也是漫山的嫵媚桃花。季春的陽光雖不熾熱，因路陡步急，仍汗流浹背，頃刻間便步履如鉛，口舌生煙。這荒山野嶺哪兒去討口水喝呀！
咦！折過一段山路，一處草房在花叢中若隱若現。我緊走幾步，輕輕撥開擋住眼簾的一束桃花——一處院落出現在面前：三間石頭砌築的草房，一圈桃枝圍著的籬牆。柴門緊閉，悄無聲息。我輕輕推動柴扉，吱扭扭，清脆若鳥鳴。
“喂，有人嗎？”
沒有回應，依舊寂靜無聲。我輕手輕腳走進院子，疏落有致的院子裡花瓣零落，屋門敞開著，似乎有吁吁的呼吸聲。
“喂，藉口水喝！”
悉悉索索的衣服聲，沙沙噠噠的腳步聲，一個粉紅的倩影從屋裡嫋嫋娜娜地閃了出來。
我眼前一亮，怔在哪兒，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
姑娘一手用香帕遮住臉龐，一手託著瓷杯，輕移蓮步，淺語嚶嚶：
“相公，請慢用。”
3
一絲甜蜜湧上心頭，我手扶樹幹立起身子，環視四周，努力地在記憶中搜索草房的位置。山路崎嶇蜿蜒，我彳亍而行，四下觀望。驀然間，一個身影在花叢中蹣跚，我驚喜萬分，不由脫口而出：“絳娘！”
身影慢慢轉過來，是一位鬚髮皓白的老者。我滿臉羞紅，支支吾吾口不能言。老者來到近前，對我端詳一番，開口言道：“是崔相公嗎？”
我愈加驚詫。老者略一嘆息，邊擺手邊說：“跟我來吧!”
我木然地跟在老者後面。他怎知道我的？他是絳孃的父親嗎？絳娘在哪兒？
石頭牆的草房盡在咫尺，籬牆上綠蔓纏繞，院落內空空蕩蕩，無聲無息。老者在柴門處停住腳步，回過身目光慈祥：“你是尋絳孃的吧！”
我盯著老者，滿腹狐疑。又緊走幾步，手攀柴門，向裡張望，找尋絳孃的身影。
4
我端起瓷杯，輕輕啜吸一口，繼而一飲而盡，禁不住嗆個不停。姑娘纖手掩唇，咯咯一笑，窘的我額角滲汗，不知所措。
“再來一杯？”姑娘伸手向我。
膚如凝脂，指若蔥根。我盯著姑娘粉雕玉琢的素手，呆住一般，猛然緩過神去，忙將瓷杯遞了過去。瓷杯放在姑娘手中的那一刻，我輕觸玉筍，怦然心動。
“相公如此輕薄，枉為讀書之人！”姑娘含羞嬌嗔。
見姑娘杏目微怒，桃腮飛暈，花搖枝顫，轉身欲走。我拱手辯解：“恕小生無禮，實為姑娘容貌所動，情不自已。”言罷，痴痴地望向姑娘。
姑娘躲開如火的目光，眼簾微合，輕嘆一聲，軟語幽幽：“多謝相公抬愛，妾鄉野村姑，蒙受不起；況素昧平生，怎能輕浮應允。”言畢，輕擺衣袖。“恕不相送——”
我趨步攔住去路，急急告白：“姑娘留步，待小生一一說來。吾乃崔護，博陵人氏，今進京趕考，路遇此地。”見姑娘駐足而立，側耳傾聽，我便娓娓而談，一訴衷腸。末了，我定定望著姑娘，指天誓日：“待我金榜題名，明年此日必將迎你。”
姑娘目含珠玉，屈膝行禮，口齒吐香，款款而言：“相公之情，絳娘謝過，待向為父稟告。”
5
這位定是絳孃的父親了。我作揖上前，急切地問：“老丈，絳娘何在？”
老者平靜地看著我，低沉地說：“跟我來。”
上行三五百步，有一處高崗，一澗溪水潺潺流過。我隨著老者登上高崗，老者面向前方，言語慼慼：“孩子，絳娘在這兒！”
順著老者的方向，前面一座小小的墳塋。
我奔跑過去，撲倒在地，放聲慟哭：“絳娘！我來晚了！為什麼？為什麼不等我？”
清風習習，溪水嘩嘩，花落簌簌，鳥鳴啾啾。我已經聲竭力疲，手抓黃土凝噎不止。老者走上前來，將我扶起，拍拍我身上的塵土，語氣和緩地說：“孩子，生死由命，保重自己。”
我輕輕啜泣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老者徐徐道來，我邊聽邊扼腕嘆息。
自我走後，絳娘每天都到此土崗處瞭望，終因相思成疾，於今年立春之日香消玉殞。臨終時讓葬在此處，可以看到上山的路，可以看到草房子，可以聽聽溪水的聲音，可以聞聞桃花香。
我喟然一聲，淚如雨下，我要祭奠我的絳娘。
我從懷中掏出一方香帕，輕輕地展開來，一朵豔豔的桃花綻放著笑臉。
6
我與絳娘雙手輕撫，四目相對。
太陽已經西墜，看看天色已晚，告辭總是難言。
歡快是那麼短暫，分別時無語凝噎，只嘆相見恨晚。
“相公，請回吧！”絳娘抽出手，理一理雲鬢，淚眼婆娑，悵然道：“明年此日與君再相會。”
我悻悻然背上行囊，脈脈看著絳娘，說不出一句話。
絳娘猛然轉身，抽噎著向屋裡跑去。
一方香帕飄飄然落在地上。我疾步向前，拾起香帕，展開來看，一朵豔豔的桃花綻放著笑臉。
爬上山頂，遠遠看到絳孃的身影，在院落裡如一朵盛開的桃花。
7
我輕輕收攏起墳前的花瓣，用手帕裹住。徒手挖一土穴，虔誠地將手帕放在穴內，一邊用土掩埋，一邊哽咽不止。
緩步走到溪邊，涓涓細流，清瑩澄澈，幾片花瓣浮在水面悠悠盪漾。掬一捧甘泉潑灑到墳前，泉水和著淚水浸潤著芳冢。
我稽首三拜。絳娘，來生再會！
一步三回頭，我與老者慢慢走下山崗，一路無語，來到草房子門前。
寂寂的院落裡，絳娘正端坐著繡花，緩緩轉過臉龐，莞爾一笑，倏忽不見了。只有滿院落的繽紛花瓣在隨風翩翩起舞。
我黯然魂銷。打開行囊，拿出筆墨，在柴門上賦詩一首：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8
我與老者依依惜別。
行走在桃花林中，片片桃花綻放著笑臉，春風煦暖，蕩起層層漣漪。回首望去，草房子淹沒在無邊的花海里。
我不由地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根據崔護《題都城南莊》之意境創作。閱讀經典，神交大師，結交同好，關注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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