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是一部世情小說，大多數時候講的是家長裡短。既然以生活瑣事為主，就難免會有鬧矛盾的時候，每當這時，打罵就變得無可避免了。
罵人不是什麼好事，但是在一定的情況下不得不罵，還要不至於太損形象，又能得到勝利感，因此罵人也就成了一門技術活。
其一， 鴛鴦抗婚，大罵勢力嫂子。
鴛鴦是賈母的大丫鬟，聰明能幹，是賈母最不能離開的人。她的身份雖然是奴才，但是權力和影響力比得上一般主子。她善良和善，從不恃寵而驕。就這樣的人，也有忍不住破口大罵的時候。賈母的長子賈赦為了一己私慾，想要納她為妾，鴛鴦的嫂子興奮不已，找到鴛鴦。原文如下：
鴛鴦聽說，立起身來，照他嫂子臉上下死勁啐了一口，指著他罵道：“你快夾著屄嘴離了這裡，好多著呢！什麼’好話’！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什麼‘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兒又滿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女兒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坑裡去。我若得臉呢，你們在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爺了。我若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
這一頓罵，足以顯示出了鴛鴦的文化水平。宋徽宗擅長畫鷹，趙子昂最會畫馬，鴛鴦罵人，把歷史上的大人物都搬出來了，可見她的文化修為不淺，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賈母親自調教出來的人，怎麼會差？自然是能文能武。她玲瓏剔透，怎會不知道嫂子的用心，盛怒之下，再也不避諱，當著襲人平兒的面就戳穿了嫂子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們無非是想仗著鴛鴦做了賈赦的小妾，得了勢力，橫行霸道，作威作福，全然不顧鴛鴦的死活。
這一番話，字字見血，句句誅心。道盡了哥嫂的冷酷無情，也道盡了鴛鴦內心的悽苦憤怒。她對著嫂子毫不留情地一頓臭罵，顯然是已經做好了要和哥嫂斷絕關係的準備，抗婚之心，堅如磐石。這一罵，罵斷了她在人世間的血脈親情，也罵出了她自尊自愛的人物形象。身為奴僕，唯一一次可以擺脫低賤的身份，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機會，別人想都來不及，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做丫鬟能像她這般潔身自好，將尊嚴放在第一位，真是難能可貴。這一罵為她後面會以死相抗的行為做了很好的鋪墊。
其二， 辯論高手麝月，智懟欺人太甚的何婆。
大觀園裡有青春靚麗的姑娘，也有行將就木的婆子。這些婆子，無恥無賴，言語粗俗，行為放肆，許多女孩避之不及。麝月就是他們的剋星。
如果說鴛鴦罵人是剛烈型的，麝月罵人就是智慧型的。
何婆是怡紅院丫頭芳官的乾孃，總是剝削芳官的月錢，芳官不滿，不但遭到一頓罵，還連著一頓打。晴雯罵不過她，襲人找了麝月來助陣。原文如下：
麝月聽了，忙過來說道：“你且別嚷。我且問你，別說我們這一處，你看滿園子裡，誰在主子屋裡教導過女兒的？便是你的親女兒，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罵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打得罵得，誰許老子娘又半中間管閒事了？…你們放心，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老太太又不得閒心，所以我沒回。等兩日消閒了，咱們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風煞一煞兒才好。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的人狼號鬼叫的。”
麝月罵人的高明之處，就是不會迎著對方的刀尖去和對方對罵，這樣和潑婦罵街沒什麼兩樣，跟著對方的步驟，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很沒水準。她罵人是靠講理的。你不是仗著自己是乾孃的身份隨意打罵乾女兒嗎？你不是覺得管教女兒天經地義嗎？那好，我就找個比你的身份更高的來壓制你，身為奴才更應該聽主子的話，順主子的意，若是不聽，就滾出去，看你還敢不敢囂張？果然，王婆被她罵得羞愧難當，閉口不言了。麝月罵人，實在高明，避其鋒芒，沉著應對，步步設下陷阱，就等對方在氣頭上的時候露出破綻失足踏空，繼而無力迴天，氣焰全無。
其三， 寶玉好心辦壞事，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第二十二回，湘雲取笑黛玉像戲子，寶玉忙使眼色，結果一下子得罪了兩個妹妹。
湘雲不高興了，鬧著要走，罵了寶玉一頓。原文如下：
湘雲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語別望著我說。我原不及你林妹妹。別人拿他取笑兒都使得，我說了就有不是。我本也不配和他說話：他是主子姑娘，我是奴才丫頭麼。”
這話一出，寶玉又是賭咒，又是發誓，湘雲可不吃這一套，讓他找林黛玉去，回賈母屋裡休息去了。湘雲生氣，從她罵寶玉的話中可以看出，是因為覺得寶玉偏愛黛玉，為了顧及黛玉的感受而制止她說話。
寶玉捱了湘雲的罵之後，去找黛玉，又被她罵了一頓，寶玉覺得委屈，自己根本就沒笑她，為什麼要捱罵？，黛玉說出了最主要的原因。原文如下：
黛玉道：“你還要比，你還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還利害呢！”寶玉聽說，無可分辯。黛玉又道：“這還可恕。你為什麼又和雲兒使眼色兒?這安的是什麼心?莫不是他和我玩，他就自輕自賤了?他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民間的丫頭。他和我玩，設如我回了口，那不是他自惹輕賤?你是這個主意不是?你卻也是好心，只是那一個不領你的情，一般也惱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說我’小性兒、行動肯惱人’。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惱他與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與你何干呢？”
黛玉生氣寶玉為了討好湘雲，把她看成了小心眼不說，還在湘雲面前說自己小心眼。從那句“這還可恕”可以看出，她最生氣的不是湘雲取笑她，而是寶玉的誤解。她一直將寶玉當作知己，認為他是世界上最瞭解自己的人，沒想到他居然這麼不瞭解自己，自然很生氣。
可憐的寶玉一片好心，反而落得兩處不是。看到這裡，不禁想起一句歌詞“女孩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其實湘雲和黛玉都是玲瓏剔透，心思單純的女孩。她們都罵了寶玉，也表明了自己對寶玉的訴求。她們要的很簡單，就是希望能得到寶玉的關愛，尊重，理解。寶玉自以為了解兩個妹妹，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事實證明他才是真正多心的那個人，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湘雲和黛玉並沒有鬧翻，很快就和好如初。從這件事也可以看出她們是志趣相投，性情相近的人，那麼後面會親如姐妹就不以為異了。
《紅樓夢》是一部生活的百科全書，小事之下，盡顯生活百態，眾生千相，看之良久，受益頗多。
閱讀更多 雪齋夜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