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一个把土地当命根子的老农。

刘建孙

十几年,清明节我都跟随二舅去做,都是在节日的午后,回家都在下午的四点多到五点。

我从盘亭的南山赶到管厝的官田已一点,打电话问舅妈,她说二舅已上山扫墓。在路上,妈又打来电话,问我到哪了?我到仙阳。妈焦急说,你二舅吃完饭就去山上了。我知道妈嫌我慢了。

每年官田的清明节扫墓路线是外公——外婆——大舅。今年扫墓因疫情表弟和兄弟都没回来,爸妈也住在厦门的铭仕御园,只在三月底走出小区一次,妈跟我说,厦门的街道没人。之前有好几次妈爸都在清明节时回浦城,也参与到官田的扫墓,妈说,外公什么形象她也记不起来,当时外公去世,妈和二舅都很少,至于是怎样去世的他们不知道。外公是石陂人,在官田村卖点自烧白酒和自酿水酒。如果这样推算,外公活在七十多年之前,要扫墓或是不扫墓都没什么关系,是因为后来,妈和二舅决定,把土墓改成了水泥坟墓才让坟墓没让树木和竹子占据,才容身我们有扫墓的空间。

我把车停在公路旁,走路到外婆的墓地旁等二舅。口窑村的公墓上多数留下扫墓过的痕迹,墓地里也有人在扫墓。县政府有文件,要求民众在四月一日至七日不要上山扫墓,大都的坟墓在四月一日之前就做了祭拜。公墓之外的土坟也有人在扫,哔哔叭叭的鞭炮声稀稀落落,没有往日清明时的此起彼伏。外婆的土坟落在山脊的落脚处,就在路边。是上村一个风水先生找的。我有听背地有人说来,老黄看的坟地都在路旁,村庄外的山路边的坟墓大多是他选的,后有了公墓,老黄的那面风水宝镜改为为活人看地基的风水朝向。老黄是乡政府聘请的的会计,退休后就成了风水先生。如此的跨行不可谓不大,我不知他这项技艺是祖传还是投机。

二舅还在对面山上扫墓,我看到烧纸的灰烟,又听到砍树的声音,我看看时间,二点多了,树从中或是山垄田里没看到二舅的身影。我在外婆坟地旁的小路旁徘徊,听陈忠实的《白鹿原》的音频。那些写实的文字带着原始的冲动,字字从耳机贯入我的耳鼓。当我离远外婆的墓地,我心里涌出一种声音,外婆生前关爱的面容又浮现在我的眼前:秋日阳光下外婆为我纳的布鞋,饭桌上为我舀的蛋糟,夏日的夜晚跪在蚊帐里用芭蕉扇为我驱蚊,冬夜在厚被子里捉跳虱等等。现在我为什么不能站在她的坟前跟她多点时间的陪伴?我又回到外婆的坟前,坟背有杉树的落枝,坟前有苇芦苇,石碑前的泥土缝隙里也长出了野草,我认真看石碑刻上的文字。我有妈的遗憾,没有为外婆送终。写到这时,我拿出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外婆的照片,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拍的,外婆戴着毛线绒帽,两手有袖套,坐在电视机前,脸上依稀有一种微微的笑痕。我不敢回忆,只是默默地叨叨地念着:外婆,我好想念你。

墓下是一块养鸭场,鸭子的吵闹没有停过,鸭子的低音如一片稻田,不时有高出平面稗草。

我终于看到二舅在田边山上树丛里的身影,他挑着祭奠用品,从山圹上艰难滑到田里,我知道,他找不到过去走过的路,我也没找到去年从田野走到我现在路上的小路,那些小路因无人走,路边的树丛长大了,茂盛了,路也便遮蔽了。我在更远的地方找到下田的路,接过二舅的担子,挑在自己肩上,我闻到水酒的芳香。二舅告诉我,前几天在门前的台阶上摔跤,无法行走,是隔壁临居到仙阳医院买点约,涂在膝上,这几天才退肿。外公的墓前竹子长得多,为了劈掉,柴刀柄脱了。我看了他传家宝似的刀具,历史可有十多个年头,刀锋有的地方崩塌,又没磨过。我说:二舅,你每年做清明的用具都不是新的,利的,你那锄头也和柴刀一样,磨损得历害。二舅不让我贬它们,强调刀是利的,锄头没用几年。后来我锄外婆坟前草的时候,那把被他赞过的锄头断了。我拿断了的锄头,相连处只有一厘米的新痕,就象老人的牙齿,之前已差不多丢完,只剩下一个。那把摇摇欲脱的柴刀不敢用力,用时要把刀柄在水泥面上锤,牢固刀和柄。

二舅的三百六十天,没有一天为自已放过暇。每天重复在田里,地里,山上。有时会把吃饭的时间也忘了,要舅妈赶去叫才回。他告诉我,他又种了六亩的油菜,这是他每年冬天的任务。菜油留够自己吃的,剩下给二儿一女。前年完工的新房,除了自己无能为力的,其它的都是自己做了。

二舅今年七十三。头发已全白,那顶帽子戴在头上不是用来装饰的,帽子旧得换成别人早就换了。我从二舅帽沿边的乱七八糟的白发有点辛酸。二舅有二男一女。他们都是上班族,每次回家都劝他在家安享晚年,可他就是没这个福,不到地头田头走走动动,他全身不舒服,骨头会痛,饭也吃不下。之前六十多岁,二舅二舅妈有结伴去福州泉州儿女家住,他一直啷啷要回去,不习惯。儿女生小孩只有舅妈去帮儿女,二舅留在家里,为田地忙活。

我妈在城市里生活有将近三十个年头,她的一举一动和城里人靠挤,头发染了,牙也上了,衣服也艳洁时尚。可二舅却成了我无法理解的另类。在整个官田村没有第二。二舅告诉我,他一把锄头最多用过两三年就要更换。这个实事告诉我,二舅你种过的田地里有多少你流下的汗水。

做到大舅的坟前,我去村子里借了一把柴刀,主人夫妇的年龄有八十上下。老人告诉我刀没磨,我看老人的柴刀比二舅的柴刀新,没磨也比二舅的柴刀利。我把柴刀给二舅看,柴刀就应该这样的。二舅不服气说,刀口短刀尖长。我又说:你之前的篾刀每天都要磨(二舅之前做篾),为什么现在要用的柴刀却忘了。二舅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功”这个道理。

二舅有一米七多的身材,腿粗腰圆,一餐可吃三碗的米饭。他说:会吃就会做。

我看着二舅的背影,二舅身影依然伟岸不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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