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你的存單我的情債

老爸,你的存單我的情債

我想,如果可以,

我希望下輩子,你是我的女兒。

讓我來照顧你。

這是復旦才女作家樊小純2010年5月9日的三行情詩。

自從四年前將它收進瀏覽器的收藏夾,期間收藏夾的內容增增刪刪多次,唯有這條牢牢的佔據著它的位置。每次讀到這句,心裡總是止不住的酸楚,我想大概是因為每個兒女都欠父母的債,而我欠的尤多的緣故。

就像《教父2》中的邁克一遍遍去回想他的父親麥克柯里昂年輕時走過的歲月,夜深人靜深感疲憊的時候,我也止不住去想父親,想他年輕時候的樣子。

父親曾經是一名軍人。1963年,在那個轟轟烈烈的年代,18歲的父親作為家中的長子,毅然不顧奶奶的苦苦挽留踏上前往新疆的軍列。悶罐車一路走走停停,從老家河南澠池到陝西西安300公里的路程要走將近一天的時間。然後從西安到蘭州,從蘭州到哈密再到烏魯木齊。茫茫戈壁,人煙罕至,都擋不住一個青年勇往直前的心。到達烏魯木齊以後,然後換成汽車一路蜿蜒前行10天左右才能到達最終的目的地西藏阿里。

時光荏苒,川流不息,將近60年的時光悄然而逝。年老的父親每當談起這段崢嶸歲月,原本渾濁的眼睛瞬間就有了亮光。碧波萬頃無邊無際的青海湖,能在一個小時之內就把汽車漆打掉的沙暴。連綿的雪山群峰下,獅泉河、象泉河浩浩蕩蕩向南邊印度的方向日夜奔流。說起新疆的特產更是如數家珍,新疆的核桃、蘋果、葡萄乾、哈密瓜和饢,提起羊肉串更是對內地的一臉鄙視 ,“咱這裡賣的也能叫羊肉串?小的跟什麼似的。”父親說。如果說有沒有什麼遺憾,用父親的話說,就是如果參軍早一年,正好趕上對印自衛反擊站,好好打那狗日的印度。

也許所有的偉大終將歸於平凡。

5年的軍旅生涯之後,為相應黨中央毛主席從哪裡來回哪裡去的偉大號召,父親從部隊轉業以後回到了生他養他的故鄉,像祖祖輩輩一樣成為一位地地道道的農民。

父親一生操勞,一共養育了5個子女。我是父親最小的孩子,父親因此對我寵愛有加,復員回來帶的風鏡和軍用腰帶是我最初的玩具,冬天早早縫在棉帽上的紅五星不知道引起多少小朋友的羨慕。只有他的復員證他藏得很好偶爾讓我看看,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又放回箱底。有一次回家偶爾翻出來,復員證上的父親,明媚大眼,英姿勃發 。忍不住的說 :“爸,你年輕的時候可真帥!”

父親忍不住的湊過來,戴上他的老花鏡,撫摩著自己照片上青春的面龐,默默地說:“不行了,你看那時長的多文明。”

六七十年代是我們國家最動盪最艱苦的年代,作為八零後的我,自然沒有機會去經歷這些。不過聽母親說,父親那段時間可真吃了不少苦,那時候家裡孩子都小,母親除了掙工分又要照顧孩子,壓力全在父親一個人身上。可情況往往就是,辛辛苦苦一年下來分到的糧食,不到第二年收割的時候就已捉襟見肘。看著眼巴巴吃不飽的幾個孩子,父親心都碎了。家庭聯產責任承包制以後,情況才稍微好一些,除了農忙,父親還要去山上幫人燒石灰,割荊條編籃子,除了下雨白天很少見到父親在家待過。

我對父母的清楚記憶是從90年代初開始的,童年的記憶總是充滿了無限的美好,我看到父親夏天天還沒有亮就扛著犁去犁田,母親牽著牛跟在後面。草的葉子上滿是露水,只要趟過去布鞋就全溼了。黃牛在身後很是倔強,硬著鼻子不時低頭去吃路邊的青草,任憑怎麼拉拽呵斥都沒有用。

犁地一直要犁到天色微明才在地頭休息一會,此時,鳥雀們的一天才剛剛開始,翻過的地帶著泥土的清香,牛也出汗了,鼻孔裡呼呼冒著著熱氣。

那些日子裡,日子過的同樣辛苦,但很踏實。春天父親和母親一起種下玉米,栽上紅薯,點上豆子。

於是,在夏季的田野裡,就有了顏色碧綠各種形狀農作物的葉子,橢圓形的那是花生,三角形的匍匐在地上扯著長藤往前長的那是紅薯,玉米的葉子又長又尖 ,一陣風吹過,葉子嘩啦啦地響。

南瓜的葉子又綠有大,太熱的時候可以摘下來蓋在頭上像一把小傘。 那個時候還不流行塑料袋,如果家裡採下很多南瓜葉子,那就意味當天可能會炸油餅吃,因為南瓜葉子可以放在籃子地上。走親戚放油餅的時候,油不至於從籃子下面滲出來油了籃子。

秋天的田野一片金黃,葉子們完成了他們為果實供給營養的使命,慢慢變黃直至枯萎。只不過他們把能量變成了金燦燦的玉米棒子, 花生也從一粒變成了好大的一串,

最神奇的要數紅薯了,它就怎麼從一個小苗苗變成好幾紅薯呢,這一直令我十分困惑。甚至於挖他們的時候,不是被挖斷就是挖他們的農具被弄斷。

磕磕絆絆,一路艱辛,五個兒女在父母的呵護下慢慢長大。本以為幸福就此就此降臨,可隨後的幾年中,母親有因為疾病的緣故早早的離開。

父親一下子老了幾分,少年夫妻老來伴,箇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還好有我們姐弟幾個陪著他,幫他抵擋了很多的孤獨。

我覺得我曾經帶給他過快樂,母親去世後兩年我考上了大學,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給他最好的安慰。拿給他通知書的那天,我看著他的滿是鬍子茬的嘴巴緊緊抿著,像是微微上揚又不敢,我拿過他手中的鋤頭,說:“爸,快天黑了你早點回家去吧。”我想他當時心裡應該很高興吧,只是他沒有說,因為我們倆都羞於表達自己的情感。

從那時候開始,一年一度的大學學費,總讓我覺得我欠了父親的債,錢雖不多,可父親著實不易,苦著累著但他心裡高興我都知道。

這種快樂並未持續多久,大學第二年第三年我連續生病,不僅花費巨大,還落下殘疾,職業生涯也被改變,我又成了父親心裡永遠的痛。我也欠父親的更多了。

眼見我康復無望,年老的父親又過起了節衣縮食的生活。他心思我很清楚,就是覺得我生活不易想為我多攢點錢。很多次我告訴他,我過得還好,或者一直努力過得更好些,他從來都不覺得是真的。每次回老家他都拿出一疊疊的存單,讓我幫他算算又攢了多少錢,某年某月存入50,某年某月存入200…… 永遠只有進單沒有出單。

我看著手裡的一張張存單,感覺心疼得快要被擰下一般,迫切想到外面無論什麼地方透透風喘口氣。這哪裡是存單,這分明是我欠父親的累累情債,一筆筆,一樁樁,記錄在案,不敢直視。稍微平復一下心情,我對父親說:“行啊爸,你先忙著,我一會幫你算算。”轉過身去,沒等父親離開,眼淚就全湧了出來。

我確定每個兒女都欠父母的債, 而我註定是欠的最多的那個。以後的日子裡,一定要認真地好好地加倍償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果傾盡一生都無法實現,那就讓我們回到文章開頭的地方。

我想,如果可以 ,

我希望下輩子,你是我的女兒。

讓我來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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