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盈之乱:半途而废的“代理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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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人生命运,放眼整个春秋时代,估计没人能比栾盈更悲惨。

郑庄公是没享受过母爱,母亲还联合弟弟造他的反,但郑庄公毕竟笑到了最后,不仅逼死了弟弟,也囚禁了母亲。相比之下,栾盈幼年应该是享受过母爱,但从他母亲栾祈敢于“大义灭亲”,亲自告发他造反来看,这种母爱的真实分量实在难以高估。而栾盈最终身死族灭,母亲栾祈的告发堪称始作俑者。

陈国夏征舒的母亲夏姬交友广阔,经常在家里开性趴体,让夏征舒尊严丧尽。相比之下,栾祈做的更绝。

她倒没有夏姬那么大的魅力,只和管家一个人私通,但她“偷人”之余,还有转移财产的不良企图,要把栾氏家族的财产都过继到奸夫名下。栾盈对此自然不能坐视,他就派人看着家门,不让母亲和管家见面。栾祈自由的根本权力受到了限制,欲望又无处发泄,因此只好告发儿子,罪名嘛,就是上面说的造反。

晋文公前期的命运惨吧?但他起码有一个好外公狐突,这位外公前后养了晋文公十二年,不仅让他衣食富足,最后还为他献出了生命。相比之下,栾盈的外公、当时晋国的执政大臣士匄,得到女儿栾祈的告发后,不仅不替外孙辩解或出头,这位亲外公还立刻下死手,将栾盈驱逐出晋国不说,栾氏家族的死党也被他几乎屠戮殆尽。

栾盈之乱:半途而废的“代理人战争”

其后,也是这位亲外公,号令当时的世界各国,谁也不准收留栾盈,否则就是和晋国作对!

母亲和外祖父这条血脉线是彻底害惨栾盈了,那父亲和祖父这边呢?

他们大概疼过栾盈吧,但他们的政治“遗产”才是栾盈命运悲惨的真正根源。

栾盈的祖父栾书诬陷过赵氏家族(即赵氏孤儿案),导致赵氏几乎灭族,栾氏和赵氏因此水火不容;而韩氏和赵氏关系好,和栾氏自然始终保持距离;栾书还干过弑君(晋厉公)的勾当,仅此就足以令人敬而远之。

栾盈的父亲栾黡在公元前559年秦晋“迁延之役”中,故意不惟元帅荀偃的“马首是瞻”,擅自撤退,导致战事无疾而终,彻底得罪了中行氏。

按说栾黡和栾祈结婚,栾氏和范氏(即士匄家族)应该关系亲密。但就是在此战中,栾黡的小舅子士鞅怂恿他弟弟栾针一同出战秦军,结果栾针战死,士鞅却活着回来了。栾黡就把责任都算到小舅子头上,要挟老岳父赶走小舅子,士鞅因此不得不避难秦国。

再加上,栾黡和栾祈的夫妻关系应该也不咋地,估计栾祈没少回娘家抱怨。各种矛盾夹杂在一起,栾氏和范氏之前有多亲密,决裂起来就会有多决绝。

栾盈之乱:半途而废的“代理人战争”

至此,栾氏和晋国几大宗族,除了与魏氏关系还不错外,其它都有旧恨新仇,传给年轻的栾盈手上的,实际上是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换言之,栾盈生下来就是要背锅的!

对此,他的舅舅士鞅早有预见。从秦国回国前,秦景公就曾问过士鞅:“哎呀,有个事要请教啊,请问晋国各宗族中谁会最先玩完啊?”

大概晋国公卿之间的矛盾和斗争早已国际共知,所以秦景公都能公开讨论,而当时士鞅就回答说是栾氏。原因是栾黡太骄横,得罪人太多,栾盈还年轻,注定驾驭不了局面。

当然,士鞅这种人的话也未必就有必然的道理,毕竟他和栾氏不对付,敌人的话能听三分就不错了。

但栾氏家族真正灭亡,士鞅却的确居功至伟。

2

栾盈出逃后,首先到了楚国,他希望借助楚国的力量,攻打晋国报仇雪恨。然而当时楚国被吴国搅得焦头烂额,几年前的湛坂之战,楚国还被晋国历史性地攻入到本土上,因此楚国已无力反击晋国。这种情况下,栾盈的请求注定得不到满足。

见楚国出兵无望,栾盈就来到了齐国,此时是公元前551年秋天。

如前所说,当时栾盈的外公士匄多次在各种国家盟会上要求各国不得接纳他,齐国屡次到会,也都签了盟约,然而齐国并不真正当回事。

听说栾盈来投,齐庄公不仅置盟约和大臣规劝于不顾,还以很高的规格接待了栾盈。个中的原因不难理解,无非是齐国的争霸之心又蠢蠢欲动了,除此之外,齐国也有报仇的意思,因为此时距离平阴之战不过四五年,齐国几乎灭国的惨痛经历也让齐庄公如鲠在喉,寻求对晋国的报复势所必然。

经过多次密商,齐庄公和栾盈制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战略计划,一方面栾盈秘密潜回晋国,号召旧部造反,实现内部开花;而另一方面,齐庄公会根据栾盈的进展情况,适时出兵。总体目标是实现内外联动,双管齐下,乃至最终攻灭晋国。

机会说来就来。当时晋国要向吴国嫁女儿,根据“一大二小”的惯例,大国嫁女儿一般要有两个小国的女儿做陪嫁,齐国相比晋国还是算小国的,因此就借着这次送女儿去晋国的机会,将栾盈装在箱子里秘密送回栾氏家族的封地——曲沃。

虽然和其它宗族不对付,但栾氏在基层的号召力还是很强悍的,这大概也是栾盈敢只身潜回的原因。尤其曲沃还是栾氏经营多年的封地,因此,栾盈一现身,很快就在曲沃拉起了部队,随即向晋国都城绛城发起突然袭击。

在后世看来,这些栾氏旧部之所以跟随栾盈造反,可能是因为混的不好,毕竟栾盈出逃后,他们肯定备受打压。这当然会是一个原因,然而更大的原因应该是,他们是一直依附于栾氏家族的,正所谓“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反过来说,就是“我的老板的老板不是我的老板”,这才是周朝封建社会以及欧洲中世纪社会中一般人所认的“死理”,也是当时的主流舆论。

因此,这些栾氏旧部即使明知是造反,也可能知晓最终结果会失败,但他们依然做出这种选择,这便是当时的贵族风流。

栾盈的突然袭击,吓坏了他外公士匄。当时士匄正在和一个叫乐王鲋的晋国大臣在一起,相比士匄的慌乱,乐王鲋不仅镇定,而且迅速精准地分析了形势,他建议士匄首先控制住国君,守卫好宫城,只要国君在手,“正义”就会在自己一方;其次是控制和争取魏氏,因为这是栾氏唯一可能的盟友,只要二者不联合,栾氏注定孤立。

士匄和士鞅就此分头行动,士匄去宫城找国君晋平公,而士鞅去找魏氏。

亮点出现在士鞅身上,因为当时魏氏的家主魏舒(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魏舒方阵的创造者)还很年幼,人生经验还不足,本拟协助栾盈造反的他,仓促间却被士鞅“挟持”到了宫城。

其后士匄向他保证,灭了栾氏后,栾氏的曲沃封地就分给魏氏。在此情况下,魏舒想下车都难。而栾盈的命运之惨,至此还要加上一笔——“朋友背叛”。

双方经过一场恶战,虽然各有死伤,但栾盈所部最终落在下风,再加上魏氏被范氏争取过去,栾氏已经孤立,很快就将陷入各大宗族的围攻之中。栾盈判断形势不利,只好退回曲沃。

栾盈之乱:半途而废的“代理人战争”

客观的说,士匄之前还是对栾盈留有一定余地的,虽然驱逐乃至要挟各国不收留栾盈,但毕竟没要栾盈的命。而经过此次“造反”,双方显然都已没有退路,因此士匄率领大军包围曲沃,准备斩草除根。此时大概是公元前550年夏4月。

3

现在情况很明显,栾盈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齐国身上。如果刨除当时通信条件的客观限制,应该说齐庄公并没有放栾盈“鸽子”,他很快出兵,首先攻占晋国的朝歌之地,然后兵分两路,迅速推进,在萦庭之地会师。

这样晋国就陷入了两难,栾盈和齐庄公两路兵马,轻重主次必须决断,最终“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占据上风。士匄决定以主力继续攻坚曲沃,以其它部队陆续前往狙击齐军;同时,晋国还向卫国等国借兵,要求他们截断齐军的后路,等晋军主力拿下曲沃,再会同各军围歼齐军。

因为面对的不是晋军主力,所以齐军在萦庭之地大败晋军,而且杀伤极多。但因为形势的迅速变化,齐庄公和齐军也不敢再全面冒进,救援曲沃,否则很容易掉进晋军和周边联军的包围圈。

最终齐军在萦庭之地用晋军的尸体铸造大丘,算是为“平阴之战”报了仇,之后便即撤军。因此,无论齐庄公是无奈还是有意,他都实际上抛弃了栾盈。

而没了希望的栾盈也没有坚持多久,曲沃被攻下后,栾盈和栾氏家族彻底身死族灭。

栾盈之乱:半途而废的“代理人战争”

这便是栾盈之乱的全过程。在此之前的时代,利用对方国家内部的矛盾,使其展开内部斗争,这种现象并不罕见,但真正发展成“武力”动乱和军事斗争的,栾盈之乱就算不是历史首次,也应是较为典型的范例。这才是它能够跻身经典战例的原因。

整体来说,这一战已经具有了“代理人战争”的雏形特征,至少在齐国方面算是,他们利用栾氏和范氏的矛盾,最终使其兵戎相见,而齐国也趁火打劫,出了口恶气。

一般的“代理人战争”,是指两个国家在第三方国家中各自扶持势力,相互开展军事对抗,比如二战前的西班牙内战,二战后的越南战争等。然而这一战争形式,注定要从“以敌制敌”这一阶段演化而来,而栾盈之乱或者说“萦庭之战”,正是这一转变的肇始,又因为齐国并没有达到最终的目的,所以我称之为“半途而废”。

然而仅仅这个“半途而废”,都已经是了不起的一步,对于政治军事斗争的策略丰富,无疑是一笔亮色。

而栾盈即使不被抛弃,他也注定是个棋子,这便是“代理人战争”下棋子的命运,对于栾盈来说,“棋子”的身份可能是他悲惨命运的另一个注脚吧,令人唏嘘。

栾盈之乱,不仅重创了晋国,也昭示了晋国公卿大夫之间斗争形势的激烈,同时势必造成晋国对外称霸欲望和能力的削弱,再加上楚国的衰落,两个超级强国的同时战略收缩,最终使得国际和平成为当时社会的主流追求,这一点您或许会发现,所谓春秋时代,和近世的世界,又具有某些极为相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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