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上一期在希拉孔波利斯（Hierakonpolis）的墓地看到了讓人無法忘卻的“野蠻”景象：精英階層中的死者被肢解，某些身體部分很可能被吃掉了；還有被抽出來的那條完整的人類脊骨等等。
殺死人牲並取走其脊骨用於隨葬的現象，這一切都隱約讓我們想起了一位埃及神靈——俄賽里斯。
俄賽里斯，古埃及最重要的神
俄賽里斯（Osiris，也作奧西里斯、歐西里斯），埃及宗教體系中最最重要的神，沒有之一。
他死後復活的神話是整個古埃及生死觀的依據。這位善良的神被弟弟混亂之神塞特殺害，後來又遭到了殘忍的肢解，據說其中一部分就是他的脊柱。
《古墓麗影》的周邊遊戲《勞拉與俄賽里斯神廟》就是圍繞尋找小俄的神廟展開的……雖然和我們這次的主題沒啥直接聯繫，因為圖片好看，芹菜就在這裡放上兩張吧！
芹菜在前面的文章中介紹過有關俄塞里斯的最經典的神話故事，現在是時候更進一步了。
透過這些文明曙光來臨之前舉行的儀式，我們有沒有可能為這個神靈追根溯源？這個神如此受到埃及人的崇拜，他的真實身份又是什麼呢？？？
插圖：一張現代插畫中的小俄
首先我們來回憶一下俄賽里斯的經歷中的幾個要點：
- 他是埃及的國王
- 他教化埃及人，讓埃及人學會了農耕
- 他被殺死又被肢解，然後又復活
- 他經常被描繪成綠皮膚
拿到這幾個重要線索後，我們再來聽聽“知情人”的爆料。
插圖：另一款遊戲中的俄賽里斯，這個就有點太過了，小俄一向是個文靜的神，怎麼可能拿起武器打打殺殺呢？^
希羅多德這樣說
在我們的老朋友，歷史之父——希羅多德（Herodotus）同學遊歷埃及時，他也親眼看到過祭祀這個神靈的儀式，由於希羅多德對於這些古老的神靈總是心懷虔敬而不願意直呼其名，但是我們從儀式的內容還是能推斷出，俄賽里斯是主角的。
順便說一下，希羅多德認為埃及的俄賽里斯就是希臘的狄奧尼索斯（Dionysus）。
事實上，此神總是被和俄賽里斯混為一談，這種聯繫並非無中生有，狄奧尼索斯是個酒神，還是個穀物神。雖然有些學者對於狄奧尼索斯崇拜的史前起源持有不同意見，但這個不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
插圖：一隻希臘酒瓶上的狄奧尼索斯形象
下面是希羅多德的見聞：
對於狄奧尼索斯，則每個人都在這位神的祭祀的前夜，奉獻一隻小豬；這隻小豬就在每戶人家自己的門口屠宰，然後把它交回給賣豬的人（也是豬倌）帶走。
在別的方面，狄奧尼索斯的這個祭日的慶祝方式幾乎是與希臘人的狄奧尼索斯的祭日完全相同的，所不同的是埃及人沒有伴以合唱的舞蹈。
他們（埃及人）發明了一種東西來代替男性生殖器，這是一個高大的人像，這個人像在小繩子的操縱下可以活動，婦女們就帶著這個人像到各村去轉悠。
這些人像的男性生殖器和人像本身差不多大小，也可以活動。一個吹笛人走在前面，婦女們在後面跟著，嘴裡唱著歌頌狄奧尼索斯的讚美詩。
至於為什麼人像的生殖器要那麼大，為什麼只有那一部分動，他們是有宗教上的理由的。
（啊……希羅多德同學老是這樣欲言又止的- -）
普魯塔克這樣說
普魯塔克（Plutarch，羅馬帝國時代希臘著名的作家、歷史學家）也提到過祭祀俄賽里斯的另一個儀式：
在相傳是此神被殺的那天，人們便到海邊去，祭司們抬著一個神龕，神龕裡有一隻金盒。他們把新鮮水倒在金盒裡，這時人群就大喊“找到俄賽里斯了！！！”
然後他們又取一點菜園裡的腐殖土，用水浸溼，摻入各種貴重的香料，再把這團泥捏成小小的月亮形狀，然後給它穿上外衣裝飾起來。
根據普魯塔克的推測，這個儀式是在戲劇性地表演：
- 尋找俄賽里斯的屍體
- 找到他時的喜悅
- 他的復活（通過腐殖土來表示）
據說在這種場合，脫光衣服的祭司們捶足頓胸很是悲痛，婦女們都失聲痛哭。
痛哭過後，還會走來一個小男孩，代表死去的俄賽里斯被找到了，又或者代表這就是他的兒子荷露斯。
托勒密時期銘文這樣說
在古埃及的各個諾姆（行政單位，大致等同於我們說的“州”或“省”）裡，每年例行都要為俄賽里斯舉辦葬禮。有一篇托勒密王朝時期的銘文描述了這些葬儀：
儀式前後共18天，分成三個環節：俄賽里斯的死亡、肢解俄賽里斯、把俄賽里斯的屍體重新拼合。在舉行這三個環節的時候，俄賽里斯都有不同的代號或頭銜。
在其中一個儀式上，人們用田裡的泥土和穀物混在一起塑成一個小小的神像，然後把這個神像的臉塗成黃色，顴骨塗成綠色。
這個神像是用剛才說的那團泥放進一個純金的模子裡製成的，這個模子的形狀就是一個木乃伊那樣的，頭上還戴著白色王冠。
塑好了這個泥像，就舉行開犁儀式。犁是用聖柳木做的，架在兩頭黑牛背上，由一個男孩負責撒種。
插圖：俄賽里斯是第一個被製成木乃伊的人，因此也成了所有埃及人死後復生的希望
祭祀俄賽里斯的儀式多得數不過來，除了官方會舉辦這些慶典或秘儀之外，埃及民間也非常流行俄賽里斯崇拜，例如下圖是一個俄賽里斯泥模子，其作用很可能對應著上面的那篇銘文。
插圖：一個俄賽里斯泥模子
把來自田裡的泥土（有時混著穀物）填到這個模子裡，就能得到一個俄賽里斯形狀的粗糙泥塑。
俄賽里斯和農耕的聯繫
在上面這幾位“線人”的爆料中我們再次證實了一點：俄賽里斯此神與田地、農耕有著深遠的聯繫。
伴隨著俄賽里斯神秘儀式的經常有播種、犁地或灌溉等等儀式。
下圖中這隻水瓶上清晰刻畫了俄賽里斯的形象（他正在接受獻給他的一大堆祭品，荷露斯在身後保護著他），很可能正是這類儀式上的用具。
注意瓶子頂端是很多星星——俄賽里斯也和星星有關，獵戶座腰帶被視為他的小弟弟。
插圖：儀式上使用的水瓶（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這許許多多祭祀儀式的核心思想是相通的：即戲劇性地重演小俄悲劇的死亡、被肢解和重生的過程，並且顯然認為通過重演這一切，能有益於農業的豐產。
在一些諾姆的官方祭祀中，就連阿努比斯照看俄賽里斯木乃伊（根據一些神話版本，是伊西斯找來阿努比斯，他把俄賽里斯製成了第一個木乃伊）並讓他醒來的情節都足本重現。
插圖：阿努比斯照看俄賽里斯的木乃伊
俄賽里斯神秘儀式的各個環節
說到這裡，我們就該介紹一下菲萊的伊西斯神廟中的一個非常有趣的浮雕了，這個浮雕描繪了俄賽里斯的神秘儀式中的各個環節，無疑曾經在這一地區被切實執行過。
插圖：菲萊的“俄賽里斯秘儀”浮雕（圖片來源：Egyptology.com）
細看這些情景，最上面一行的儀式包括敬奉一個位於小神龕中的雕像，和樹立一條“傑德”柱，這柱子上還長出一個人頭，顯然就是俄賽里斯。
然後第二行是兩位女士喚醒俄賽里斯（他以一個小男孩的形象顯現，挺著小弟弟），在一間屋子裡用清水澆灌一個奇怪的東西（看起來是小俄的下半身），並抬著他的屍體（此刻顯形成一個隼頭木乃伊）遊行。
最具啟發性的場景位於最下面一行的中間，在這裡我們看到俄賽里斯的屍體上長出了很多麥子，一個祭司拿著水瓶正在給這些麥子澆水。與之相配的銘文說道：“這就是他的形象，他是誰也不能指名道姓的神秘的俄賽里斯，他是從河水的波濤中生長出來的。”
插圖：黃金傑德柱護身符
結論
至此，俄賽里斯的真實身份已經相當清楚了：他是穀物的化身，或者說就是穀物本身，他是個“谷精”，在灌溉過的田裡長出來。前頭提到的那些小泥塑，為什麼要用泥土和麥子摻和在一起製成，就是為了讓麥子發芽——俄賽里斯就是麥子。
回看俄賽里斯神話中的細節，我們會發現一切都能自圓其說。
首先，他是天空之神和大地之神的兒子。穀物從地下長出來，受到天空（陽光，雨水等等）的厚愛，有什麼比這個比喻更貼切的呢？
神話中還提到俄賽里斯是第一個教會了人們種田的——因為他就是穀物本身，這是很自然而然的。
尤其要注意的是，他被殺害了之後，屍體被撕碎並被扔得到處都是，這可能是對於播種或篩谷的一種比喻，甚至是一種用活人來代表穀物進行祭祀的遠古儀式的殘餘指代。
在一個神話版本中，乾脆說伊西斯就是把丈夫支離破碎的軀體放在一個篩子上的。
馬內索（Manetho，生活在公元前3世紀的一位埃及祭司，編撰了《埃及史》一書，成為我們理解埃及歷史、劃分埃及法老王朝的重要依據）就寫到過，古代埃及人常常把一些紅頭髮的人燒死，然後揚他們的骨灰撒到田地裡。
他還說到這種可怕的儀式是由國王本人在俄賽里斯的墳墓前主持的。
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是這恰恰和我們這次追查到的證據吻合：這些人牲很可能用來代表俄賽里斯（谷精）本身，通過每年把他們殺死、肢解、埋葬，可以加速來年穀物的豐收。
這又與我們在希拉孔波利斯看到的殘忍的景象不謀而合。那條脊柱，很可能是作為谷精化身的人在被殺死並肢解後留下的，被視為具有魔力的東西埋在墓裡。
在更古老的時代裡，誰來扮演這不幸的谷精？回看我們的第一條線索：俄賽里斯是埃及的國王！
嗯，很可能，部落的頭人或者說統治者，被視為谷精的化身，人們在他們健壯時惟命是從，但是在他們年老體衰時就把他們殺死，肢解，一方面是為了防止谷精的靈魂也變得衰弱，另一方面就是要通過這樣來重演谷精的生命歷程，其最終目的當然還是促進田地豐產。
無怪乎希拉孔波利斯“精英墓”裡有那麼多“人吃人”的線索了——由精英的後代吃掉他的一部分，就可以把谷精的靈魂轉入一個年輕力壯的人體內；直到這個人年歲漸長，便不得不面臨和祖先一樣的命運。
這種“國王必死”的“原始”風俗，甚至遺留在了一個重要的慶典即“塞德節”（Heb-sed，又稱赫卜塞德節）上，這個節慶據說是為了讓國王重新恢復年少活力而舉行的，當中包含了“殺死國王”的環節。
插圖：又一張小俄的插畫，這個倒頗為忠於原著
所以大家知道了嗎：俄賽里斯就是穀物本身，可以說他是為了全體埃及人而死的，他用自己的身體餵養了大河兩岸的芸芸眾生，因此他那麼受到埃及人重視完全是受得起有餘啊！
擴展閱讀：
《金枝》（The Golden Bough）
芹菜一直無法看清小俄的真面目，直到讀了詹姆斯·喬治·弗雷澤爵士（Sir James George Frazer，1854-1941，英國著名的人類學家、民俗學家）的鉅著《金枝》（The Golden Bough，全名是《金枝：巫術與宗教研究》）後，才豁然開朗！
弗雷澤爵士窮其一生投身於人類原始風俗的探尋和研究，他用搜集到的詳盡資料加上獨具慧眼的分析能力，在《金枝》中列舉世界各地的迷信習俗，掃除他們的塵垢，讓原始人類的思想展現相互最初的光芒。這本書芹菜強烈推薦！
插圖：詹姆斯·喬治·弗雷澤爵士（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弗雷澤年輕時在劍橋大學聖三一學院（Trinity Collge）修讀古典學和法律。在1914年他授勳為爵士，並持續多年在劍橋、牛津和利物浦大學裡講課。
為了考察即將消逝的古老風俗，他親身走遍了意大利和希臘，但他大部分時間是靠著各種古典作家的見聞和別的學者蒐集回來的資料進行研究的（顯然是一個資深宅）。
他是第一個深入剖析神話與儀式之間的關係的學者，他的《金枝》至今還被譽為“人類最偉大的書”，乃是人類學領域的經典。
他提出的人類思維進化順序：巫術——宗教——科學，這個觀點長久以來受到熱議。
插圖：《金枝》初版，1976年（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最後又是大家的福音啦！這麼重要的作品，早就有了中文版哦！價格都相當親民，大家快去入手啊！！！！
小俄：原來我有這麼多秘密，果然不簡單。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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