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4月8日,離漢返京記

親歷:4月8日,離漢返京記

經濟觀察網 記者 李微敖 早上6點鐘,我被鬧鐘叫醒了,為了這天的行程,我定了密密麻麻的5個時間點的鬧鈴:6點,6點10分,6點15分,6點20分,6點30分。

2020年4月8日,是武漢“解封”的第一天——這座超過千萬人口的城市,從1月23日“封城”迄今已過去整整76天。

我是2月5日和同事從北京來武漢採訪的,原計劃工作15天左右就撤回,誰知,一待就是64天。

洗漱完畢,離開酒店前,我儘自己的能力,把房間收拾了一遍,大小垃圾扔進樓道里的垃圾筐,各類物品擺放整齊——因為,這之前看到新聞說,在武漢集中居住的環衛工人們離開酒店房間時,把屋子收拾得如未入住一樣;我認識的來武漢支援的醫療隊員,退房時,同樣把酒店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早上的天氣很好,天藍藍的,飄著幾朵白雲,每次停車時,我都忍不住拿著手機或者相機,拍這令人心情愉悅的天空。當車頭向西前行時,朝陽照耀在後視鏡上,金光璀璨。

亲历:4月8日,离汉返京记

(4月8日一大早,武漢天氣特別好,碧空如洗,朝陽照耀在後視鏡上,金光璀璨)

到東湖南路——就是武漢大學凌波門外那一條路時,我忍不住了,靠邊停車,拍了幾張照片。因為發自內心地覺得,今天的武漢,特別特別美麗。

東湖南路也是武漢我最喜歡的一條路,64天裡,我每次寧願多繞幾公里乃至十公里,都要儘可能走這條路,無論是在白天還是黑夜,是天晴還是下雨。這條路限速是40公里/小時,大多數時候,我就開個時速20-30公里,慢慢悠悠地一邊走著,一邊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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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8日早晨的東湖南路,武漢大學凌波門外的這條路,我是這60多天裡最喜歡的一條馬路)

看著這60多天裡,最早“人車稀少”——漂亮的雄性環頸雉(俗稱的“野雞”),也曾飛到路上悠閒地踱步;到後來,各地來武漢的醫療隊員們,以及耐不住寂寞的年輕情侶們,來此觀景散步、拍照留影;再到最近這些天,武漢本地的市民到這裡的越來越多,甚至釣魚的人,也一次就有五六撥。

在東湖路加滿油,再出發時,已是7點40。

路上的車,一下多了很多,車速明顯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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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7點40分左右,武漢城裡的車,就明顯多了很多)

曾經看到有人說,“堵車是城市繁榮的標誌之一”,在這些天裡的武漢,我是甚為信服的。2月份的武漢城裡,常常開了幾公里,看不到一輛其它的車,流浪的貓兒狗兒就在大馬路上閒逛——我都幾次遇到狗們躺在路中央曬太陽的情形;還有人拍到過在武漢城裡的馬路上,奔跑的野兔、野豬。

到達神州租車在高鐵武漢站的門店時,這裡還沒有開門,我把車鑰匙透過玻璃門的縫隙塞進去了,就算還車成功。

車其實是神州租車免費提供給我們記者的,原計劃租15天,後來一次次地“續租”,竟然又“續租”了4次。在武漢,我每天都開車出門了——從無例外,64天行駛距離超過3600公里,毫不誇張地說,“我用車輪丈量過這座城市”。

隨後步行往武漢高鐵站,首先看到的,還是車——二十來輛出租車等候在打車的排隊通道,“估計今天來的人不少”,我心裡想著。

一旁有個“武漢市出租車駕駛員休息點”——這兒的告示牌上寫著,“尊敬的司機朋友們:春節將至,本站點於2020年1月23日停止服務,至1月30日開業……”。

這樣的廣告牌,在武漢的各種商業服務點,如飯店、咖啡廳、洗髮店等等,隨處可見。對於這場疫情,這場災難,不僅僅是武漢人,就是整個湖北,整個中國,整個世界,恐怕也沒有多少人預計到會影響這麼大,持續這麼久——實際上,這場疫情到現在,還遠遠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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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武漢高鐵站,旅客就格外地多)

在售票處門前,來來往往的人更多了。短短3分鐘,目測至少就有上百人。武漢鐵路局在4月7日預計,8日解封這天,大概會有5.5萬人,坐火車離開武漢——我有位老同事稱,這5.5萬人,自然也包括我在內,是真正的“大殺器”。

所有的人都戴著口罩,無一例外;還有不少,全身穿著白色的防護服;有的,連鞋套也套上了。戴護目鏡或者面罩的旅客,不在少數,估計有10%左右。同時,穿著雨衣作為防護服的,或者,戴著像大防毒面具一樣設備的旅客,我也見到了好幾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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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雨衣作為防護物的返京小旅客)

在東進站口,工作人員告訴我,到北京的旅客,只能從西進站口進站。

於是,我又繞到了西進站口。

這裡又為到北京的旅客,闢出了一條特殊通道。通道口,站著七八位穿警服的人,除了要驗證“健康碼”,還要看“京心相助”裡的信息。

“京心相助”是2020年2月份上線的一款小程序,可以在微信或支付寶上使用,主要是為了“配合北京市疫情防控信息收集工作”,來京人員在這方面完成個人信息填報、健康打卡等工作。

3月23日,我收到10001統一發送到短信:

“北京疫情防控領導小組辦公室溫馨提示:為使您安全有序返京,請在微信或支付寶中搜索‘京心相助’小程序,登錄點擊‘返京服務’,儘快準確填寫相關信息。”

3月24日,我就填報了自己的信息。

直到4月3日,“京心相助”顯示,我的返京申請審核通過。但是,我在12306網站上買不了到北京的高鐵票——無論是從武漢直接到北京的;還是從其他城市到北京的。

並且,4月4日、5日,“京心相助”又顯示,我的返京申請還在審核中。

我當時以為短期回京無望了,於是先在12306網站上購買了4月8日,從武漢出發前往湖南老家的火車票。

結果,4月6日中午,“京心相助”再次顯示,我返京申請通過審核,並且指定購買4月8日,由武漢出發的G4802次火車。

當日晚上8點左右,一條短信鏈接發來,讓我在兩小時內付款購買這G4802的車票——12306上,還是買不了這火車票的。

短信來的時候,我正在外面開車,當時的心情,真是又激動又緊張——找了個最近可以停車的地方,停車付完款,這才鬆了口氣。

之前看到網上有人說,這付款短信有時候是在深夜到來,而且有效期只有2小時——這搞得他們緊張得整夜不能入睡。

去往北京的這個候車室裡,相當擁擠,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頂多也就是半米,甚至很多時候就是人挨著人。

工作人員在盡力維護著秩序,要大家分開多排幾條隊伍。

終於,上車了。

我是在14號車廂,二等座車廂,目測這個可以容納90人的車廂裡,坐了60-70位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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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14號車廂,目測坐了60-70人)

有新聞還說:

“北京同步啟動滯留武漢北京人員返京工作,目前經統計有1.1萬餘名滯留武漢北京人員擬返京……從4月8日起,計劃每日進京約1000人,每趟列車客座率控制在50%。”

車廂裡,大家的電話不斷。基本都是北京來電,要求做核算檢測。

要求核酸檢測的短信,我是4月7號20點零6分收到的:“北京疫情防控辦溫馨提示:為了您健康安全返京,請您務必在返京前7日內做核酸檢測,檢測結果呈陰性方可返京。感謝您的配合,歡迎回京!”

我當時沒太在意。

在火車上,我也接到了來自北京各級多位防疫工作人員的電話及微信,主要就是核對我的各種信息——租的房子有沒有合同?是不是一個人住?有沒有核酸檢測報告等等。

所以,當朋友們問我當天回北京,是居家隔離還是集中隔離時,我一直回答的是:還不確定。

14時10分——在火車到北京前14分鐘,北京的防疫工作人員正式通知我:

“根據工作安排,今日的武漢進京人員到達北京西站後,將統一乘車前往石油化工管理幹部學院(來廣營)(以下簡稱‘石化學院’)進行核酸檢測或等待結果,待4月9日結果確定陰性後再由各街鄉分流帶回。”

14點24分,車到達北京西站——其實這趟列車在沿途的鄭州、邢臺、石家莊等站都停了車,但是沒有人員上下。

下車的通道,依然是單獨闢出來的,並且,要求每個人都找到自己所住的對應的各個區的隊伍裡去,軍隊系統還派出了幾個人舉著“駐京部隊”的牌子,引領從武漢返京的軍人及其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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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各個區縣都派人在北京西站接武漢回來的旅客。駐京部隊系統則是從武漢站開始,就一路有人帶領)

不少旅客在“武漢-北京”的車輛信息顯示牌前拍照留念。是啊,大家離開北京都有六七十天,甚至,更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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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旅客都停下腳步,在拍這塊“武漢-北京西”的電子顯示屏)

我所在的“大朝陽”有12支隊伍,對應12輛大巴車。

因為行李很多,而且我還要兼顧著拍一些照片,所以,落在隊伍後面——回頭我看月臺那兒,天啊,一排的警察站在最後,並且一步步往前推進——“是否是擔心有旅客悄悄脫離隊伍,單獨跑出去呢?”我猜。

15時20分左右,我們終於坐到了大巴車上——每輛車坐十幾二十人,不到座位的一半。每個座位上,放著一個“愛心袋”——裡面有八寶粥、巧克力棒和溼紙巾。

發車,前進方向立水橋附近的“石化學院”。

我貪婪地看著車窗之外,這座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又熟悉又陌生:

路邊繁花盛開,柳絮或者是楊絮,已經開始飄飛——這是我熟悉的味道;路上車不算多,一路暢通——這又是我感覺有些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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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64天,再看北京城,熟悉又有些陌生)

到達“石化學院”。下車,等待,一排排的人,在接受咽拭子核酸檢測。

因為我是在最後一輛車,所以等待的時間相對久一些,大概一個小時。

在武漢期間,我做過2次核酸檢測——一次是華大基因組織在武漢採訪的記者們前去免費檢測;一次是我和同事自己跑去中南醫院做的檢測,結果都是陰性。

第一次做檢測前和檢測結果未出來之前,我心裡是很緊張的。

在這裡做檢測時,我旁邊有位老者,他就顯得很緊張,把嘴張大——試了幾次都沒有完成,最後工作人員找來壓舌棒才完成這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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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化學院,等待做核酸檢測。第二天根據檢測結果,再決定能否回家隔離)

好幾個人是帶著孩子從武漢回來的,他們有的孩子還很小,剛剛學會走路——但小朋友很活躍,在場地裡四處跑,媽媽則緊緊跟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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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小旅客,剛剛學會走路不久,在不停地四處奔跑)

再小的孩子,也需要做核酸檢測。有位媽媽原本已經離開檢測隊伍,要去“石化學院”的住宿大樓排隊準備入住了,但被工作人員叫回來,因為她的小朋友還沒有進行核酸檢測。

好在所有的人,都很配合,我沒有聽到任何的抱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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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不識愁滋味,兩位小女孩在熱切地討論著《冰雪奇緣》和艾莎,坐在行李箱上的這位,還用英文唱起其中的主題曲,“let it go”)

在住宿大樓前排隊登記入住,又花了一個來小時。

孩子們在大樓門前更活躍了,兩個小女孩熱切地討論兒童行李箱上艾莎的打扮,其中一位還手舞足蹈地用英文唱起了迪士尼的動畫片《冰雪奇緣》裡的主題曲,“let it go”——艾莎是《冰雪奇緣》裡的女主角。

我身邊有位女士,戴著一副顯得有些誇張的、像防毒面具的東西,還有橡膠手套。她很努力地跟工作人員說話,但聽上去聲音很小。

說了幾遍,工作人員和旁邊站著的我,似乎聽明白了,她需要女士護理用品。

“您的防護措施做得太到位了”,工作人員感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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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戴著防毒面具的女士,與隊伍站得遠遠地)

17時30分許,拿到房卡,可以上電梯,進房間了。

那位戴防毒面具的女士,做了一個往外推的手勢,拒絕我們同時進入電梯。

好吧,就讓她一個人上去吧。

在武漢生活了60多天,我也許能夠更多地理解一點點不少武漢人內心的恐懼,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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