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可理喻。
鏡子裡那張臉憔悴又難看。自然捲的劉海好幾天沒洗，軟塌塌地搭在腦門上，眉頭間悶出好幾顆痘，一皺眉微微有些疼。
整個眼睛周圍都是一團烏黑，那是昨晚沒有卸掉的眼影和眼線。回到家，頭一倒栽進床上只想睡覺，連脫去外套的力氣都沒有，哪裡還有心思卸妝護膚？
夏楠嘆了口氣，回到臥室收拾床鋪。1米2的小木床，一個側邊靠著牆，為了節約更多空間。但鋪床就很費勁，往往要把床搬開，才好做整理。
她彎下身，伸手去拉床架子，只感覺手裡的木架子一輕，整個床竟然垮了！床板，席夢思床墊統統都往下沉，重重地砸到了地板上。
“搞什麼！”隔壁房間裡發出咒罵的聲音。
夏楠雙手合十，作了個揖，她租的是合租房，雖然是主臥，但隔壁都住著人。
大清早的被吵醒，誰都不樂意。
夏楠更是不樂意了。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床墊靠牆，緊挨著前一晚收拾好的行李箱。短邊床架上打著八個螺絲釘，長邊床架必須不偏不倚地卡到位，左右都得試尺寸，多一分少一寸都不行。
她繞著床不停地調試，心想，自己怎麼突然就在這裡安裝起床來了？
再把床墊擺到床上時，她有些犯難，這東西立起來簡單，倒下去也太嚇人了。生怕一不小心，就砸到自己的頭頂。
“手無縛雞之力。”她想起姜可為曾經笑話自己。
每回教室換座位，她都抬不動自己的課桌，總是最慢的一個。有時，姜可為路過教室門口，實在看不下去，就會進來幫她搬好。
“要是你在，就好了。”夏楠脫口而出，眼裡蒙上一層霧氣。
好不容易把床墊放好，她的身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又想起他了，真是沒用。
夏楠關掉嘎嘎作響的空調，拉開厚重的遮光簾，晨曦的微光透了進來，窗戶只開一條縫，卻也立刻竄進了寒風。
天真冷啊，她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
2
她當然愛著姜可為，一直都愛。
第一次心動時，她還是很小的年紀。
姜可為個子躥得很高，坐在最後一排，精瘦的他是班裡的混世魔王。時不時，就會被老師拉到講臺上做檢討，要不是忘帶作業，要不就是捉弄女生。
沒人想要和他在活動課分在一組，尤其是玩捉迷藏遊戲。
“夏楠，你別跑。這會輪到你去躲，我來找你。”姜可為比夏楠高很多，居高臨下地指揮。
夏楠本能地怕他，只好委屈地說：“你一定要來找我。”
“少廢話！找不到你，你不準出來。”姜可為眯起眼睛，“不然，我天天揪你的辮子。”
夏楠抱頭護住自己的馬尾辮，跑到操場後面的茶花樹叢中，躲了起來。
“1，2，3……”姜可為數到十，就要來找自己。
她看著姜可為圍著操場跑了一圈，嘴裡喊著夏楠，卻偏偏不到自己身邊來。
夏楠不敢出去，她怕姜可為生氣，以後會捉弄她。前兩天，有個小姑娘就被他欺負，哭著去找老師。
但天漸漸暗了下來，操場上清場的鈴聲響過兩遍，同學們都走的差不多了。
姜可為還沒有來。
夏楠縮在山茶花叢裡，小聲啜泣著，埋怨姜可為真笨，怎麼找不到自己？
周圍越來越安靜，夏楠站起身，一眼望去，操場上一片漆黑。
她嚇得又蹲了下去，縮成一團。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喉嚨都哭疼了。夏楠聽見姜可為的聲音。
“你怎麼躲在這裡？”姜可為一把拉起她，捧著她的臉看了一會，用手背抹掉她的眼淚。
“我在等你找我。”夏楠帶著哭腔。
“快回家吧。”姜可為拉著她走。
“我腳麻了，走不了。”
姜可為蹲了下來，示意她趴到自己的背上：“你怎麼那麼笨？天都黑了，你不會回家啊！”
“你說的，要等你來找我。”
“那我笨，你跟著我蠢嗎？”
噗嗤――
夏楠笑出了鼻涕花，她趴在姜可為消瘦的肩膀上，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後來，夏楠一點都不怕姜可為。
她知道，他會回來找自己。
16歲那年，夏楠的父母離異，各奔東西。她搬到了奶奶家生活，要給後媽和新添的小弟弟騰地方。
奶奶照顧著她，又嫌棄她。相比這個半大不小的孫女，她顯然更想要去帶剛出生的孫子。
天不亮，夏楠就去學校自習，晚上也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為的就是少呆在家裡。
此時的姜可為居然成了尖子班的班長，足球踢的好，各類競賽也是名列前茅。
夏楠成了在操場旁默默替他加油的女生之一。
兩個人的差距越來越大。
“你這麼喜歡走夜路？”姜可為騎著自行車出現在放學路上。
夏楠低垂著頭，雙手緊緊地抓著書包的肩帶，悶聲不吭。
“不想和我說話？”姜可為車子一拐，停在她的面前，“下午不是還給我加油嗎？”
“我得回家了。”夏楠眼眶有點紅。
“你……怎麼了？”
夏楠繞過他，想要繼續往前走。
姜可為從自行車上下來，一把拉住她：“夏楠！我問你話呢？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沒人欺負我。”
“快說！”
姜可為的語氣有些嗆，甚至帶著慍怒。
“你幹嘛那麼兇！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就當你的尖子生，上你的一本學校，陪你的女朋友，回你的家。”
“女朋友？”姜可為的聲音輕顫了一下。
下午的時候，似乎有個學妹給他送了瓶水，那也不能算是女朋友啊。
“你吃醋了？”
“誰吃醋了！你快走，我要回家了。”
姜可為拉住她的手，柔聲道：“我不走，天這麼黑，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回家？”
夏楠覺得有某種東西悄悄打開了自己的心門，但有一絲不確定。
姜可為給了她最後的確認，他抱住躊躇的夏楠，告白的話脫口而出：“夏楠。我還沒有女朋友。如果你同意的話，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我知道你家裡的事情，明年我們去同一個學校，好不好？”
哇——
夏楠來不及點頭，眼淚就撲撲地往下落，她緊緊地抱住姜可為，生怕他下一秒就丟了。
後來，兩人努力一起考到了一個地方。
他們走遍了戶部巷，吃遍了雪松路，在黃鶴樓的夕陽餘暉裡交換誓言。
他說，以後，想要去很多地方。
她說，以後，你去哪裡，我去哪裡。
3
姜可為的新工作來得猝不及防。
前一秒，他還在受著夾板氣，頂頭上司看不到他的努力，員工又暗地裡不配合他的安排。下一秒，新工作的邀約電話就打了進來。
說來，也是意氣用事。
他火速地提出離職申請，去意已決，心灰意冷。
等到辦完交接，才想起沒和夏楠說，自己要去新的城市。
“這一回，我不會跟著你走的。”食堂裡，夏楠臉上的笑容僵住，從喉嚨縫裡擠出聲音。
“怎麼了？不是挺好的嗎？”姜可為一如往常，輕鬆地回應，“我先去探探路。如果待遇好的話，就把你帶過去。”
帶過去？！就像之前一樣，姜可為去哪，她去哪。
姜可為考到武漢的學校，她也跟著去武漢。
姜可為說畢業後去北京，她也跟著去北京。
姜可為說換一個廣州的工作，她就跟著去廣州。
這一回，姜可為又要走了。
一直以來，她都是跟著姜可為。
就連這份工作，也是姜可為介紹的，和他在一個寫字樓，共用一個前臺，一個食堂。
“多好，可以一起吃飯，一起上下班。”姜可為說好，夏楠也就覺得好。
但周圍人卻替她不值。
“原來你的男朋友是姜可為啊！他看上去比你大好多！”
“他顯成熟。”
“你也工作挺多年，別總是做基礎工作，多沉澱沉澱，有前途。”
“我之前都跟著男朋友換工作。”
“哪能這樣呢！升職加薪，女人才有底氣。”
“他對我挺好的。”
或許吧。
聽多了這些話，夏楠也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錯了？
為什麼不試一試呢？為了自己的事業拼搏。
只比自己大5歲的部門經理，每天化著精緻的妝容，柔順的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目光凌厲，做事一絲不苟，雷厲風行。
看上去棘手無比，燙手山芋般的項目，她最多皺皺眉，然後就能提出可實行的方案。
要是從現在開始努力，花上5年時間，會不會也成為她那樣？
她心裡萌生了這樣的念頭，如果自己也能獨當一面，就好了。
不必總是做著最簡單的重複工作，不必寫著無聊乏味的郵件，不必忍受其他人對自己的呼來喝去。
難道不好嗎？
她試著在晨會中發言，提出自己的看法，試著把方案推倒重來，試著自己去對接客戶，瞭解需求。
似乎做得還不賴。
“最近表現不錯，繼續加油。”經理把越來越多的工作交給自己，夏楠的臉上多了一些自信。
她提前轉了正，還不小心看見經理桌上的加薪名單上，有自己的名字。
偏偏這個時候，姜可為說要換工作。
“沒關係，跟著我就好了。”姜可為伸出手，摸了摸夏楠的頭髮。
錯愕，惱怒，激動，興奮，複雜的情緒終於醞釀好了，在夏楠的身體裡發酵，最後只剩下羞愧。
在姜可為的眼裡，她什麼都不是，只會跟著他做個跟屁蟲。
只可惜，他想錯了。
這一回，她動搖了。
4
姜可為出發去新城市前，特意陪了夏楠一個星期。
他買菜下廚，做她愛吃的酸湯火鍋，用了上好的霜降雪花肥牛，現摘的農家蔬菜。他為她買了新的衣服，包包和皮鞋。他在冰箱裡塞滿水果，床頭櫃的抽屜裡擺滿零食，還給飲水機換了一桶新水。
夏楠心安理得享受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你真的不和我走了嗎？”姜可為問她。
“老闆說，可以給我升職。這次，我想試試。”夏楠自信滿滿。
姜可為伸手摸摸她的頭髮，自然捲蓬鬆的質感令他愛不釋手。
“那就試試吧。”他應允了。
他答應地那麼輕鬆，倒是出乎了夏楠的意料，令她有些不爽。
為什麼不堅持一下？
臨出發前夜，姜可為做東，請夏楠的同事吃飯。
“我先乾為敬，夏楠就拜託各位了。”姜可為一飲而盡，又對著席間的人深鞠一躬。
夏楠的臉有些害臊，爬上了一層紅暈。
經理離開的時候說：“夏楠，你要跟男朋友一起走，我理解。”
她直搖頭，說：“我打算自己做點事情。”
經理苦笑：“有人陪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5
姜可為離開了，生活卻要一個人繼續。
逼仄的出租屋裡，到處都是姜可為的影子，他簡直無處不在。用過的缺口馬克杯，穿壞的大碼拖鞋，還有來不及拿走的大號啞鈴。
他離開前，夏楠答應他要把這些東西都處理好，無非就是該扔的扔，該寄給他的寄。但她都沒做到。
每天，她用那隻缺口的杯子喝水，小心翼翼地把缺口轉到另一邊；穿著鞋底脫膠的大碼拖鞋，踢踢躂躂地跑來跑去；甚至每天都要摸一摸擺在飄窗上的啞鈴，彷彿上面仍有他的體溫。
姜可為去新工作地才不到一個月，夏楠就快要窒息地活不下去。
之前的豪言壯語，全部沒了聲響。
冰箱裡留下的菜都吃完了，她才無可奈何地去菜場買菜，可是她總是在想姜可為有沒有好好吃飯。晚上睡覺的時候，她要把房門門鎖確認一遍又一遍，生怕出問題。
姜可為的新工作也不容易，時常加班，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更不要提聯絡感情了。
她開始解析他發來的每一句話，每個表情包，甚至是每個標點符號。他掛掉電話時，腦海裡總是幻想各種情節，給他定下各種罪名。
太過於思念，她的情緒變的很差，工作也沒有之前高效，還捅了不小的簍子。
經理沒有怪她，反倒是安慰她：“想他，就去看看他吧。”
夏楠知道工作上癮的上司經理和男友分手了，因為他怪她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
而她卻因為沒有滿足客戶修改方案的要求，被總公司扣掉當月獎金，絲毫沒有考慮其對公司的貢獻。
社會就是如此的現實，當你沒有用處的時候，隨時都會被拋棄。
經理語重心長地說：“如果，你找到了可以陪伴一生的人，或許沒什麼比這個人更重要了。”
姜可為一直在自己的身邊，而她卻放過了他。
6
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夏楠從一個噩夢中驚醒。
她下意識地摸向身邊，卻驚訝空空如也的被窩。她埋頭哭了很久，才打通了姜可為的電話。
“小楠？”姜可為迷迷糊糊，大概是剛睡下。
“為什麼不拉著我一起走？”夏楠問。
“你說，想要自己打拼事業，我覺得挺好的。”
“那你為什麼要離我那麼遠？”
姜可為沒有遲疑地說：“我得變得更優秀，才能娶你啊！”
才能娶你啊！
夏楠在電話這頭迫不及待地說：“明天，我就去你那裡。”
姜可為，你等著，這回不能再讓你跑了！（作品：《愛我，別走》,作者：莉齊。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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