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之死
2019年3月29日，霸王集團公佈2018年年報：2018年營業額為2.93億元，上年同期營業額為2.64億元，同比增長了約11.2%；公司擁有人應占年內溢利為-119.6萬元，上年同期公司擁有人應占年內溢利為1922.7萬元。
在難看的報表背後，是慘淡的股市表現：上市10年，霸王集團市值從200億元跌至5.3億元，暴跌190億，是港人口中的“仙股”。
如果把時針撥到十年前，你會發現一個意氣風發的霸王。彼時的霸王剛剛上市，迎來了它的高光時刻。這一年，霸王集團在中草藥洗護品類中市場佔有率接近50%，處於絕對的壟斷地位。這一年，其營收達到了17.56億元，淨利潤3.64億元。其亮眼的表現，像極了飲料行業的王老吉。
天下苦寶潔久矣！在一些業界人士眼中，霸王是少數能抗衡外資的英雄品牌。那時，霸王集團創始人陳啟源與太太萬玉華，琴瑟和諧，人前一副恩愛模樣。
上市一年後，霸王的畫風鉅變。2010年7月14日，“二惡烷”事件爆發，此後霸王經營狀況急轉直下。直到2017年年底萬玉華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已入稟香港高等法院，要求清盤霸王集團的離岸控股公司Fortune Station Limited（下稱FS），霸王股價當天重挫30.88%。那一天起，霸王在我眼中“死了”。
很多人將霸王之死，歸結為“二惡烷”事件，但在我看來，霸王之死早有徵兆，陳啟源就是罪魁禍首。偌大的霸王帝國，在他的手中一步一步走向了絕路。
1.打老婆的男人
公元前202年，西楚霸王垓下被圍，英雄末路而作《垓下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和答：“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隨即自盡。兩情至深，流芳千古。
兩千多年之後的今天，我們聽到了另一個霸王的故事。2017年12月27日，萬玉華在香港召開記者會，會上，她控訴丈夫、同樣是創始人的陳啟源把她當做賺錢機器和生孩子的奴隸，悄悄地並把她的財產“全部冒名轉掉”，她還表示，“他打我，是要把我趕出公司，讓我沒面子。他要的是我的全部財產”。一代明星女企業家，結局至此，令人唏噓。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對夫妻對彼此評價都非常高。陳啟源多次稱妻子為奇人，並稱自己和妻子是事業上的最佳拍檔。萬玉華在親力親為、事無鉅細打理霸王事務之餘，還為陳啟源生了七個孩子。一個做勢，專注戰略，一個做事，專注管理，分工明晰，鳳協鸞和，被業界稱為夫妻創業的典範。按理來說，這本該是一個幸福的歸宿，但沒成想最終敵不過一句老話：夫妻本是同命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在中國的企業家群體中，有不少夫妻共同創業者，例如SOHO的潘石屹與張欣，噹噹的李國慶與俞渝，龍湖地產的蔡奎與吳亞軍。這三對夫妻中，蔡吳以離婚而告終。
俞渝多次發表言論：“和李國慶一起創業，我後悔了。”兩人矛盾巨大，最終的結局是李國慶從噹噹隱退，俞渝獨掌大局。哪怕是令人豔羨的潘張聯姻，也經歷過艱難時刻。
張欣曾對媒體坦言：我和潘石屹一生有3次博弈，第一次是要不要嫁給這個土鱉，第二次是離婚，第三次是下崗。好在最後兩人找到了和諧相處的模式，其中相當一部分來自於共同的宗教信仰。
還有更惡劣的：小葵花葯業董事長關彥斌不僅讓妻子淨身出戶，而且一怒將妻子打成植物人，現已涉嫌故意殺人被拘捕。還是馬雲看得更透，在阿里巴巴高速成長時期，馬雲就讓自己的老婆張瑛從總經理的職位上退出，當上了相夫教子的全職太太。如果沒有這一出，阿里巴巴不可能成為縱橫全球的巨無霸企業。
在電視劇《雍正王朝》裡，雍正的民間老師鄔思道對十三阿哥說出了肺腑之言：“與常人共富貴易，共患難難；與天子共患難易，共富貴難。”
夫妻創業，如家業不分，就會把事業上的分歧帶回到家裡，演變成家庭的糾紛。在高速成長的草創時期，夫妻共患難易；在大富大貴之後的落魄時期，共患難難。這對霸王夫妻的悲劇，充分印證了這一點。
萬玉華是個工作狂，經常加班到晚上十一二點，有時連續工作20個小時仍然很精神。上市後，萬玉華更忙了，加班到夜裡1點是常事。在工作上，她是一個事必躬親、事事過問的人，無論是紙張、瓶型、材料，都必須她本人簽字才能生效，包裝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要把關。
讓一個為他拼命工作、勤勤懇懇創造鉅額財富且為他生了七個孩子的女人聲淚俱下，這樣的男人不值得尊重。雖然清官難判家務事，但讓一個女人絕路至此，難免過於狠辣。一個男人狠起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結果在預料之中，2018年7月16日，萬玉華以象徵性代價1美元轉讓其持有 Fortune Station 24.71%權益予陳啟源。萬玉華徹底出局，消失於江湖。
2.追風的投機分子
陳啟源是一個典型的機會主義者，準確地說，從骨子裡就是。精準地算計每一次機會，生猛地撲向每一個風口，逮住任何機會野蠻生長。陳啟源的一生，可以說追風的一生。人的一生有七次機會，其中有一個機會最重要：娶妻。娶什麼樣的妻子，得什麼樣的人生。一生都在追逐機會的陳啟源是幸運的，他在屌絲時期，就抓住了這次至關重要的機會，從此飛黃騰達。
在賣洗髮水之前，他不過是一個賣殺蟲劑的販子，但自從認識了中科院華南植物研究所的工程師萬玉華之後，他的人生髮生了變化。
上世紀80年代中期，重慶奧妮化妝品廠推出“啤酒香波”，由於香型特別、價格便宜，一推出就風靡全國。當時，一瓶成本僅一元錢的啤酒香波，售價高達四元，即便扣除批發商一塊多錢的利差，每瓶啤酒香波，重慶奧妮的利潤可達到一塊多，可謂暴利。
1988年，雲南玉溪人萬玉華大學畢業分配到廣州華南植物研究所，從事科技成果管理工作。彼時，華南植物研究所研究出了一種配方，據說其洗髮護法效果比奧妮還要好。陳啟源得知這個消息興奮不已，即刻前往打聽。接待他的人正是萬玉華。機會主義者陳啟源意識到萬玉華手中的配方是真正的金礦。一來二往之間，商人陳啟源與工程師萬玉華情愫暗生，進而結為夫妻。
與萬玉華的聯姻，讓陳啟源掌握了核心技術，也開啟了一扇通往財富的大門。陳啟源的頭腦，萬玉華的技術，兩人的聯合創業外人看起來是絕配，但很難說不是一種精心的安排。
彼時，寶潔還未進入中國，奧妮連續多年稱王，人們四處重金求購啤酒香波的配方而不得。陳啟源因萬玉華而獲此配方，可謂是天降黃金。更重要的是，陳啟源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一位任勞任怨、勤勤懇懇的創業搭檔。
1989年，夫婦二人與華南植物研究所簽下5年合同，專門生產霸王啤酒香波。一元成本兩元賣，靠這款模仿的產品，陳啟源挖到了第一桶金，幾年下來賺了數千萬的財富。和陳啟源一起發財的是，還有他的眾多廣東老鄉們。在廣州三元里、機場路一帶，你只要花上四百五塊錢，就可買洗髮水配方，把這些廉價的洗髮水批發到全國各地，從而賺得盆滿缽滿。
好日子沒過多久，外資來了。他們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地。它們以高檔的包裝，清晰的定位，高舉高打的品牌運作和精細化的終端運營，將那些洗髮水批發商衝擊得七零八落。很快，啤酒香波被市場淘汰，嗅覺靈敏的陳啟源開始尋找下一個機會。
1997年，重慶奧妮的首烏洗髮露隨著周潤發的廣告風靡全國，受到無數少男少女的瘋狂追捧。陳啟源再一次跟風，他不僅模仿重慶奧妮推出了自己的首烏洗髮水，而且模仿奧妮聘請明星溫碧霞作為代言人，並開始電視上投放廣告。這樣的風潮，寶潔、聯合利華怎會缺位？
不久，聯合利華推出夏士蓮，寶潔推出潤妍，攻佔植物洗髮水市場。勢頭兇猛的新秀索芙特，也推出了一系列植物概念的產品。一時間，電視上滿屏都是植物洗髮水廣告。那段時間，不出一款植物洗髮水，都似乎不好意思在行業裡混。紅海之中，焉有完卵？風走了，豬也摔下來了。奧妮衰頹，霸王折戟。
照理來說，追風追到摔跟斗，應該會收斂一些，但霸王偏不，甚至還變本加厲。這一次，霸王的模仿對象是索芙特。2001年，擅長概念炒作的索芙特推出了一款負離子洗髮水，迅速成為市場的寵兒。
嗅到風聲的霸王，依葫蘆畫瓢，創立了麗濤陽離子洗髮水——為了搭索芙特的便車，霸王甚至直接改掉“負離子”中的“負”字，搖身一變成為了“陽離子”。為了造勢，霸王請來人氣極高的香港影星李嘉欣作代言人，不惜花重金在湖南衛視等頗具影響力的電視臺進行宣傳。
推出陽離子洗髮水，原本是為了搭順風車，但由於類似的概念太多，麗濤被淹沒在“離子”的海洋中，再加上頻頻出現的產品質量事故，這個追風的品牌不到兩年，就消失在洗髮水的江湖裡。
2009年5月，喜歡追風的霸王，乾脆以“追風”為名創立了一個新品牌。還是相同的套路：巨星代言，狠砸廣告。這一次請的代言人是天后王菲，為此霸王耗費了千萬巨資。好景不長，二惡烷風波爆發，“追風”隨風而逝。
直到明確定位為“中藥世家”，主打防脫洗髮水，霸王才確定了自己的霸主地位。盛極而衰，昏招頻出。2010年，奇葩產品“霸王涼茶”驚世而出。霸王居然打破挑戰認知，生生將一個洗髮水的品牌，延伸到飲料品類裡。這個奇葩品類的誕生，無疑是受到了王老吉涼茶的啟發。
2009年，中國涼茶市場因為王老吉而爆發，短短几年時間，王老吉的營業額突破200億元，成為中國新一代“魔水”。這樣的機會讓霸王眼紅，它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陳啟源放出豪言用3.8億打造“霸王涼茶”，高價請出紅透天的功夫明星甄子丹代言。讓陳啟源沒想到的是，產品還沒面世，就被人口誅筆伐，被笑稱“防禿頭，喝霸王涼茶”、“霸王涼茶，還是熟悉的味道”。步子太大，扯著了蛋。兩年後，霸王涼茶退出市場。
霸王的一生，是追風的一生，投機的一生。看見別人發財，就依葫蘆畫瓢，請大明星，狠砸廣告，撈一把就走。不管產品品質，不論品牌規律，只知霸王硬上弓。堅持與創新，在陳啟源眼裡不值一提。
3.獨斷專行的霸王
榮格曾說過“性格決定命運”，馬克思認為“內因是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西楚霸王項羽兵敗垓下，與其性格不無關係。和項羽一樣，陳啟源剛愎自用，獨斷專行。從幾件事情中，即可管窺一豹：
一是將自己的頭像當成品牌LOGO。古今中外，敢將自己人頭像印成LOGO的品牌，鳳毛麟角，這需要莫大的勇氣。這意味著將自己的命運與企業的命運、自己的信譽與品牌的口碑緊緊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縱觀以真人頭像為LOGO的品牌，無一不是口碑好到爆的品牌，如老乾媽、王致和、李先生、肯德基、灣仔碼頭等。創始人的人格魅力，賦予了品牌長青的生命力。但前提是，創始人有極高的道德標準，要對品質與口碑有著極致的追求。否則，對品牌就是一場災難。
陳啟源將自己的頭像印在包裝上，顯然對自己的人格非常自信。事實上，陳啟源對產品品質並不重視。霸王創立以來，屢屢發生質量事故，麗濤的猝死就是例證。陳啟源宣稱自己是“中藥世家”，但被人質疑該名頭是自封的、名不正言不順，不過是營銷的噱頭。二惡烷事件之後，霸王才倉促被嶺南中藥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指導委員會這個臨時機構宣佈為‘中藥世家’。霸王洗髮水主打防脫概念，陳啟源自己卻早早地謝了頂，再加上陳啟源打老婆這樣的劣跡，其完美人設早已崩塌。陳啟源將其頭像印在包裝上，不僅不能給品牌增分，而且還帶來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二是當著自己下屬的面打老婆。2014年，陳啟源第一次打了萬玉華一耳光，之後兩人一直分居。2015年底，萬玉華回霸王碰上陳啟源和高層開會，一言不合，陳啟源當著老下屬扇了萬玉華一耳光，還衝進辦公室旁的臥房拿刀，作勢要殺了萬玉華。
2015年，萬玉華辭去公司CEO的職位，將位子讓給大兒子陳正鶴，並要求離婚及申請財產分配，“只要求分家族資產的5%”。作為公司的創始人，萬玉華在霸王母公司中持有49%股權。分5%的資產，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但陳啟源煽動兒子、媳婦、婆婆對其經濟封鎖，其霸道作風真對得起“霸王”二字。對比那些離婚之後分給身為家庭主婦的老婆一半財產的企業家們，不知道陳啟源作何想？他是該汗顏，還是該慶幸？
三是佔據絕對控制權。在霸王，許多老員工來自陳啟源的家鄉羅定，他們跟隨老闆多年，有相當高的忠誠度。在夫妻交惡時期，陳啟源偽造萬玉華辭職信，將萬玉華排除在管理層之外，其“家臣”在公司的掌控力可見一斑。這幫人受教育程度較低，與陳啟源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家天下”的結果，就是鐵打的家臣，流水的職業經理人。
這導致了在最艱難的那段時間，許多優秀員工並沒有和霸王站在一起，而是選擇了離開，有些甚至是帶著怨氣離開的。一手締造了“霸王花”輝煌的培訓總監何欣懌就是其中的一位，她寧可放棄百萬股權，也要投奔索芙特。何欣懌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直言：“索芙特能給我一個挑戰自我的平臺。”
項羽勇武，但缺乏遠見，陳啟源亦是如此。在霸王，陳啟源負責戰略，但顯然，他是一個失職的首席戰略官。每一次戰略轉型，都是為了短期利益、賭機會。就像牆頭草一般，哪裡是風口，就奔向哪裡，久而久之就失去了靈魂。
2010年，霸王涼茶麵世，請來甄子丹代言，但因銷量慘淡2013年便悽惶退市；2011年推出的雪美人植物護膚系列產品，連年虧損，2017年其銷售收入才5000元；2013年推出洗衣液、霸王牙膏、高醫生洗手液，無一不表現乏力；2016年，子品牌“小霸王”進軍嬰童市場，一年銷量僅有200多萬；2017年底，曾風光一時的本草堂被公司列為淘汰對象，計劃通過網上銷售渠道、團購及員工購買方式清理現有庫存。霸王的靈魂在哪裡，現在誰也說不清。
很多人認為，二惡烷事件是摧毀霸王的最後一根稻草，實際上不是，即便是沒有“二惡烷”事件，霸王倒下是遲早的事。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賭出來的江湖，怎麼能長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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