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逸景:寶界山麓多名士,古村不知何處去

作者 王維新 錢龍順

寶界山,位於無錫太湖與蠡湖之間的絕佳位置,即所謂“兩湖夾一山”,與鹿頂山形成雙峰對峙,北望黿頭渚,南眺軍嶂山,西望浩渺太湖盡收眼底,俯瞰蠡湖、寶界雙虹和城市風貌,一覽無遺。登高望遠,以黿頭渚充山為首的一脈青巒向南延伸,寶界山、漆塘山、石塘山、雪浪山、軍嶂山……把浩渺的太湖與靈秀的蠡湖相隔,構成了青巒疊嶂碧波盪漾的一幅美麗畫卷。

無錫逸景:寶界山麓多名士,古村不知何處去

相傳,寶界山有一村落名寶界村,歷史上曾有朱山寶界、坡梅、湖山、筆架山等稱謂。史料載,遠在漢代王莽篡位時,欲迫名士虞俊就範,虞不從,殉節而死,葬於寶界山頂。虞俊,字仲卿,西漢時無錫人,年少時因恭敬孝友聞名,西漢哀帝時為御史,後擢升丞相司直。虞俊精通“春秋學”,明王仁輔《無錫縣誌》說其“明《春秋公羊》《左氏傳》”。虞俊為人剛直,品德崇高,忠貞守節,寧死不事篡漢的王莽新政。《萬姓統譜》載:“王莽執政,召為司徒。俊仰天嘆曰‘願為漢鬼,不能事兩姓’,飲藥而卒。”漢光武帝劉秀即位後,為表彰忠於漢室的忠貞之士,褒揚虞俊的崇高氣節,將其與同代拒不仕莽、捨生取義的高士龔舍、龔勝相媲美,賜朱幡(紅幔)覆蓋其墓塋和山頂,故寶界山亦名“朱山”。

寶界山在無錫風景名勝中並不聞名,遊覽黿頭渚的袞袞諸公基本不會把此山作為遊覽目的地,猶如出塵之山中名士,獨立於熱鬧風景之外。但它卻一直為文人墨客所鍾愛。

北宋時的進士錢紳(字紳仲),徽宗大觀三年(1109)考取進士後,入仕為官,曾為知州。靖康二年(1127)金滅北宋,汴梁淪陷,宋欽宗弟康王趙構率部南渡長江,定都臨安,建立南宋。不久,錢紳就辭官歸裡,隱居寶界山。在此自建別墅,藏書萬卷,閉門讀書,並在周圍植梅樹,養白鶴,自翊過上“梅妻鶴子”的生活。1133年,錢紳偶然發現有一股寒泉自山澗流出,水質堪比惠山二泉,清洌甘甜,且取之不竭。遂命人挖井、砌池、建亭,並邀請興元府知州、宜興人蔣瑎撰寫了《通惠亭記》,至今該處仍保留有“通惠泉”石刻。至20世紀60年代,寶界村的村民們還一直用此泉水煮飯烹茶。錢紳挖甘泉德澤山村的事,始終為村民感恩讚美。錢紳還建造了“遂初”“望雲”“芳美”三座亭子,為這裡的山水風景點睛,也引得文人墨客相繼題詩。錢紳母舅、詩人蔡載就有《錢氏四亭詩》,讚美寶界山的幽雅景緻,主人情操高潔。其中《望雲亭詩》雲:“白雲來何時,英英冠山椒,西風莫吹去,使我心錦搖。”

無錫逸景:寶界山麓多名士,古村不知何處去

明代,又有一位文人陳賓隱居於此。陳賓是天順六年(1642)舉人,天順八年(1464)進士,授吏部考功司主事,後升任吏部稽勳清吏司的郎中,執掌朝中文官的處分評議。但他不善逢迎,後外放山西,後曾任福建布政使,官聲良好。陳賓辭官還鄉後,隱居寶界山,自號“晉庵居士”,並著有《晉庵集》。他在寶界山植梅百株,名謂“梅坡”。早春時,梅花傲立風霜,凌寒怒放,至上世紀70年代,這裡仍有古梅發芽綻放。

明代,王問、王鑑父子隱居寶界湖山草堂,在這裡生活了三十多年。王問,字子裕,號仲山,嘉靖十七年(1538)進士。其子王鑑,字汝明,號繼山,嘉慶四十四年(1565)進士。王問在此置景35處,如湖山草堂、坡梅、萬松經、白蓮池、俸鶴田、六角亭、馬蹄界、醉詞、青楓碑、通惠泉石刻、試茗、弄玉石磯、香爐田、龍頭頭、筆架山、仙人洞等,並繪有《寶界山圖》。王問的繪畫很有名,被人收藏。明代蘇州人文學家歸有光,著有《寶界山居記》,描繪了太湖之畔山光水色,讚美王問父子的高雅作為。歸有光寫道:“餘未至寶界也,嘗讀書萬峰山,盡得湖濱諸山之景,雖地勢不同,無不挾湖以為勝,而馬跡、長興,往往在殘霞落照之間,則所謂寶界者,庶幾望見之。昔王右丞輞川別墅,其詩畫之妙,至今可以想見其處。仲山之居,豈減華子岡、欹湖諸奇勝;而千里湖山,豈藍田之所有哉?摩詰清思逸韻,出塵壒之外,而天寶之末,顧不能自引決,以濡羯胡之腥羶。以此知士大夫出處有道,一失足遂不可浣,如摩詰,令人千載有遺恨也。今仲山父子嘉遁於明時,則其於一切世分若太空浮雲,曾不足入其胸次矣。何可及哉!何可及哉!”歸有光說自己雖未去寶界山,但在萬峰山讀書時,看到過寶界山的風光。令他想起唐代詩人王維的輞川別墅風光,由此慨嘆:仲山父子隱居於此,塵世間一切事務對他們來講都如浮雲過眼,從來不會騷擾他們的清明心境。這種境界如何能達到啊!誰能達到啊!歸有光號稱明代第一大家散文,風光秀麗、人文薈萃的寶界山,由此聞名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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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界山曾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錢氏祠堂,乃清雍正七年(1723)至乾隆三年(1738)期間由錢氏家族籌資所建。祠堂前後皆為五開間,中有天井相連。天井中的百年銀杏至今還在。每年清明冬至,祠堂都要舉行祭祀活動,全村男女老少都要參與祭拜。1964年祠堂被作為舊時代遺存遭拆除,建築材料被用於建造生產隊的蠶室。

寶界山村是一塊深受文明浸潤之地,至晚清時期,錢氏還出過父子(父錢元高、子錢炳文)修識郎和五品頂戴的錢茂順。寶界山村也比較富裕,清末至民國時號稱“百船之村”,村裡擁有九十九條半大船,另外半條是和漆塘共有的。日偽時期,村上成立了自衛隊,實施武裝自衛,村民尚能各就各業,如常生活出勤。1934年,為寶界村民出行方便,著名實業家榮德生先生將自己60歲誕壽資全數捐出,在寶界湖渡口,建造了一座60孔長橋(慶賀榮德生60壽辰),也稱“寶界橋”。寶界橋6米寬,375米長,是當時華東地區最長的橋。改革開放後,時代快速發展,老寶界橋已難以適應快速增長的交通需求。1994年,榮德生之孫榮智健又出資3000萬人民幣,緊鄰原寶界老橋,另建了一座寬闊的寶界新橋,形成了雙橋並列、飛跨蠡湖的獨特景觀,人稱“寶界雙虹”,為美麗的蠡湖又添一處人文景緻。

新中國建立後,經歷了土改運動、成立互助組、合作社、人民公社等,寶界村的歷史也掀開了新的一頁。上世紀70年代,為了生產更多糧食,這裡曾大舉圍湖造田,向山水要糧。80年代,寶界村一帶被劃歸市園林局管轄,村民成了非農業戶,但政府又不安排工作,村民們自嘲成了“二流子”。無奈之下,村民開始自已集資辦廠,經濟搞得也是一片欣欣向榮,村集體積累了不少資金,邁出了市場經濟的第一步。

歷經時代更迭,至21世紀初,寶界村的明清建築仍保存完好,王問故居湖山草堂、觀音堂、大佛地(湖山寺)等建築,以及解放初所建“農會”、生產隊蠶室、老年活動室等也都未遭嚴重破壞。2008年6月,據說是治理太湖、改善環境的需要,承載著厚重歷史的寶界山村終於被夷為平地,令人扼腕嘆息。寶界山村民魂繞夢牽、依依惜別故園,回眸竹林深處,石流可見,青風碑、試茗、歡音堂、大佛地半壁、筆架山招蔭、仙人洞、青石丼、金塢丼、影映、草池塘皆已不再,從南到北西,山山可見,只有寶界山村被夷為平地,村民縱有萬般不捨,也難以迴天。

無錫逸景:寶界山麓多名士,古村不知何處去

其實,國家早有規劃,為發展觀光旅遊業,寶界山一帶已劃入國家5A級“太湖黿頭渚景區”,那些珍貴的歷史遺存本應得到更好保護,通過精心設計,兼顧自然山林和人文歷史,讓遊客在觀賞寶界山湖光山色的同時,也能領略到歷史厚重和人文魅力。寶界山上可以建立觀光平臺,與黿頭渚的“鹿頂迎暉”形成雙峰對峙,互為映襯。站在寶界山頭,可俯瞰蠡湖和城市風貌,也有利於改善太湖黿頭渚風景區的入口形象。

改造後的寶界山頂,建起了圓形觀景平臺,外形無可圈點。共三層,二層是茶室,隔著四周的玻璃牆,外面的湖光山色一覽無餘。第三層無頂蓋,有一圈圍欄,可360度觀景。繞行一圈,能看到太湖,蠡湖的形狀和走向。極目遠眺,仙島、三山、鹿頂山秀麗風光,映入眼簾。寶界雙虹橋、蠡湖大橋橫跨蠡湖兩岸,市內高樓林立,市中心也隱約可見。山腳下入口處,有醒目的“寶界山林公園”門牆,明代著名文學家歸有光的《寶界山居記》全文也成為醒目石刻,矗立於拾級而上的山步道上。

王問手書的石刻有二處,散落山坡,王問故居移至寶善庵舊地,已獲重建。寶界山步行道的山溝溪水邊,有“試茗”石刻,對面巖壁有“弄玉”兩字,相映成趣。南山頂還有“石磯”兩字,為登山者營造氣氛。山頂重建了二層樓古建築望湖閣,飛簷朱棟,可謂壯觀,登臨遠望,不禁讓人聯想起唐代王之煥的《登鸛雀樓》,“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世事滄桑,風雲聚散,百年陳跡雖然不再,但斷章重續,經重建和修葺的寶界山又面貌煥然。千年文脈一線相牽,但願從今往後,寶界山的歷史文脈不再被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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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鑑在隱居寶界山時,曾作古詩《蠡湖行》,此詩在後世被人歸為太倉王世貞曾孫王鑑的作品。現錄於此,作為本文結尾,詩之意蘊各自領悟:

蠡湖行 【明·王鑑】

山蒼蒼,水泱泱,湖天一釣青茫茫。雲是范蠡扁舟之歸路,湖田綠雨,兩岸浸垂楊。

千絲萬絲蘸波面,年年逝水隨流光。老漁醉不醒,醒起滿船霜。

霜風叫寒鷹,一字橫吳江。沼吳人去鷗拍拍,天澹雲閒幾狂客。

狂客大笑何為乎,夫差一醉亡其國。又復感慨賢豪閒,范蠡歸來欲謀食。

彼誠不必登西山而採蕨薇,亦奚不先嚴陵而坐磐石。

噫嘻乎,千金或可謀,幼子亦可惜。積財不散天厭之,山亦欲崩海亦溢。

我歌蠡湖行,聲與秋雲翔。秋雲無定忽變滅,水底分明見湖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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