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董其昌:泉歸虎溪靜,雲度雁天輕

在中國歷史書畫藝術的長河中,這董其昌絕對是殿堂級的人物,喜歡寫寫畫畫之人,如果不知道董其昌,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書畫愛好者,對書畫收藏界的人來說,就更是如此了。

我不知道現在拍賣董其昌的作品最高價達到了多少,但我很早前就知道,如果誰家收藏有他的作品,那走路都應該是橫著走的。

作為一位晚明最傑出、影響最大的書畫家,因為壽命長,又勤奮,所以,他的作品流傳於世的也很多;但是在我的感覺中,似乎世人對他的為人爭議很大,就如同趙孟頫一般,不同的是,對趙孟頫人生的無奈,大家都還抱有同情,而對這董其昌卻非議甚多,因為,這關乎他的人品。

有人將他稱為中國文人最兩面性者,說白了就是在藝術上他無疑是位大家,而在人性上他卻是個小人;也許這樣說的還是輕的,很多人是將他冠之以“惡霸”之名,可見這反差巨大。

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董其昌 巖居圖其一

董其昌,字玄宰,號思白、香光居士,上海松江華亭人,萬曆年進士出身,歷編修兼侍讀學士等職,後來官至南京禮部尚書、太子太保,81歲時逝世,諡號“文敏”。

從史書記載來看,董其昌是出身貧困家庭,而且是那種不是一般的貧困,“董思白為諸生時,瘠田僅二十畝”,這點薄田,連餬口都難以為繼,按建國時階級劃分的話,也許只是一個下中農吧。

據他自己說,他之所以於書法上下功夫,純粹是一個偶發之事,當年剛滿17歲的他,意氣風發的參加了松江府會試,卻因字寫得太差而未能如願,因此而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於是,從此便潛下心來,精研書法。

有努力就有收穫,歷經十數年的苦練,於書於畫都有了極大的進步,終於在34歲時榮登進士榜,並因這一筆好字入翰林院當值,還曾當過皇長子朱常洛的老師,這是當時士人最為羨慕的仕途進程。

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董其昌《行書宋之問詩》

董其昌為官,自有著他獨特的智慧,他所處之時,正是明朝黑暗時代到來之時,外患漸起,朝堂上黨爭日趨激烈,按地域來說,他應該是屬於東林一派。

但他卻並未鐵心地依附哪個黨派,他在幾個黨派間周旋,從不得罪哪個人,哪個派,所以,大家對他都還比較尊重,後來他的那個諡號,就是以前是東林黨,後來是閹黨的阮大鋮,在主政南明弘光朝時頒發的。

在那個時候在朝為官是很不容易的,董其昌的對策是,一旦看到風向不對,便辭職回鄉,嚴格遵循“邦無道則隱”的法則,明哲保身,遠離是非。

所以,他從未遭罷官之黜,都是主動請辭,一生三次辭官,換句話說,他是想當官了就出來轉一圈,不想當了,就回鄉當個閒人,悠哉悠哉地很是瀟灑。

他在政績上有何成就,史無記載,可是,從他為官的態度來看,想必是不會有何突出之處的,說個尸位素餐也許有點過,但最多也就是個得過且過,做好本職之人,這也很不容易了。

他一生都在京師中混,從未外放,頂著京官和書畫家的聲名,地位日盛,同那些自視清高的文人不同,也許他很早就有著商業頭腦,不象那些人,書畫水平再高,也是自娛而已,董其昌就不一樣了,他是要收潤筆費的。

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董其昌 仿高克恭山水 手卷

至於是否有其他“灰色收入”不得而知,但他卻在很短的時間內,聚斂起了相當的財富,在家鄉是良田萬頃,富甲一方,書載其為“膏腴萬頃,遊船百艘,華屋數百間”,這也是不可想象的富裕了。

如果真要較真兒的話,這其中肯定有“鉅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之嫌,你富便富了,自己享受就行了,歷史上如辛棄疾的豪宅,白居易的奢侈,並沒人會說三道四地去仇富,關鍵是你的行為不要引起眾怒,甚至引起眾怒,激成民變。

而偏偏這董其昌就遇到了這樣的事,而且是潑天的大事,是驚動東南半壁江山的特大丑聞,也是在歷史可以說是唯一的令人不可思議的事,這在歷史上有個專用名詞叫“民抄董宦”。

過程就不細述了,反正在民間這董家是惡貫滿盈,在鄉間是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欺男霸女,強取豪奪,而且變態到令人髮指,就差每天吃人腦了,而這一切不管是否惡奴還是其子所為,但帳是算在董其昌頭上的。

起因是一個叫範昶的讀書人編了一本說董家惡行的唱本,讓人四處傳唱,後來這董書生竟暴病而亡,於是范家幾位女性帶著女僕去董家討說法,卻被董家以殘暴之手段,極盡羞辱之事,於是,范家子不堪其辱,以一紙“剝褌搗陰”的訟狀告到了官府。

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不知是官官相護還是官府拖延,或是其他什麼原因,這事到後來激成了民變,數百讀書人圍攻董府,雙方大戰,死傷百人,後來又經鄉民參與,討董檄文在四縣州府擴散,一時竟聚起數萬江南民眾,越鬧越大,最後竟將董府數百間房屋及所有的亭臺樓閣盡數焚燬。

董其昌是四處躲避,家人被毆被傷或死者眾多,及至官府出兵鎮壓,不然,差點竟成為一次規模很大的民亂,而且,歷經半年之久方才平息;此事見於《民抄董宦事實》及《黑白傳》等民間著述,雖屬野史稗聞,但在江南是家喻戶曉之事。

那麼官方的正史對此是如何記載的呢?《明史》作了以下解釋,“督湖廣學政,不徇請囑,為勢家所怨,嗾生儒數百人鼓譟,毀其公署。”將這件事輕描淡寫地定性為,被性妒之人,為洩私慾而煽動不明真相的民眾,進行的一次僅數百人的打砸搶行動。

順帶著還將董其昌樹為因正氣滿滿,不徇私情而得罪了人,遂遭此劫難,並以“性和易,通禪理,蕭閒吐納,終日無俗語”的大讚之言,給董其昌的人品作了歸納,其潛臺詞就是說,這樣一位“性和易”之人,如何會成為一道貌岸然的超級人渣?

這個寫得就有點欲蓋彌彰了,很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想那一個地方學政,權力能有幾何,得罪之人頂了大天去也就是個省部級官員,前提是這得罪之人還是董其昌的同鄉,還得有刻骨之仇,還得有通天的關係,還得有膽大妄為的魄力,還得有一呼萬人應的威望。

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這樣的人,有嗎?要真有,怕又是一個洪秀全吧?要真有,為何不將這人寫出?因為,無論如何,對一個瞬間能聚起萬人之眾的人,對任何一個朝廷都非善事,必定會採取措施,史書上也都會寫上一筆,為何了無蹤跡?

《明史》是張廷玉主持編撰的,作為一個唯一配享大清太廟的漢臣,為官很是老道,他在寫這位極富爭議的前朝人物是有其顧忌的,其中自有其難言之苦衷。

董其昌在有清一朝的書畫界是享有盛名的,他的作品不僅是“人皆寶之”,為苞苴幹祿之極品,連康熙帝都十分喜歡,甚至在他的墨跡上,題寫過一段長長的跋語加以讚美:“華亭董其昌書法,天姿迥異。其高秀圓潤之致,流行於褚墨間,非諸家所能及也……”

而乾隆爺則更是常列於座右,晨夕觀賞,並“朝夕臨摹,得其精神”,上行下效,於是在乾隆朝出現了士子皆學“董書”的熱潮,作為歷朝清室帝王欣賞之人,要是秉筆直書,豈不是給皇帝些難堪嗎?

其實董其昌在大清朝也是位禁錮之列的,他在文字上也寫有類似“奴酋好殺,遼之怨恨上通於天”這般的言論,尤其在為摯友袁可立寫撰文時,多有“詆斥滿洲語句”,可是,架不住這書畫被皇帝喜愛,所以,大家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董其昌的陰暗一面,輕輕地翻了過去。

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這倒不是說張廷玉為官圓滑,他所處中國文字獄最烈之時,稍有不慎便會誅連九族,誰敢拿性命開玩笑,於是,只能作隱惡揚善之事,其糾結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並不認為《明史》在為董其昌掩飾,我也相信,在民間的傳聞中,定有誇大和渲染的成分,我更相信的是,很多事也許董其昌並不知情,但是,不管事大事小,肯定不是空穴來風,董家為惡鄉里是鐵定的,董其昌是難辭其咎的。

之所以說在對他的評價上有誇大的成分,是因為從董其昌的朋友圈能看出一二,同他交往的人都是些在當時聲名顯赫之人,不僅人品高潔,學識淵博,這些人中,既有被稱作“後金碾壓機”的袁可立,還有《牡丹亭》的作者湯顯祖;即有文壇領袖的“後七子之首”的王世貞,也有大畫家李流芳等等。

如果董其昌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偽君子,是一個為人不恥的變態狂,那些人如何還能同他為伍?能不愛惜自己的羽毛而被後世詬病嗎?所以,我認為,在對董其昌陰暗面的揭示上,定有偏頗之處。

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董其昌最大的成就是在書畫上,我於書畫並不在行,只能人云亦云的摘錄前人所評,不過,從感覺上說,這董其昌在書畫上的成就著實了得,於書法,他 “六體”“八法”無不精通,兼有“顏骨趙姿”之美,可以說是集古今之大成。

他的畫筆致清秀中和,既追求平淡天真的格調,又古樸典雅,拙中帶秀,對明末清初書畫界影響甚大。

董其昌無疑是有明一季的奇才,他才溢文敏,且又通禪理、精鑑藏,詩文也寫得很好。

偃息東林下,悠然澹旅情。

泉歸虎溪靜,雲度雁天輕。

蒼蘚封碑古,優曇應記生。

預悉鐘鼓動,擾擾又晨徵。

這首《東林寺夜宿》就寫得很有韻味,從起筆描述四周的靜謐,到臨溪看雲,歷蘚觀碑,耳伴聽暮鼓,聞鍾動晨徵,其中頗有禪意,完全就是一位以沖淡超逸為衣,閒雲野鶴為神的隱士高人,這同野史說他驕奢淫逸,老而漁色的形象,那實在是有著天壤之別。

董其昌是很具雙面性的人物,後世其實沒幾人去關注他野史中論述的種種劣跡,畢竟可以將其歸於傳聞,而那些頂級書畫作品,足以讓他在中國最高藝術殿堂立世。

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董其昌的書是作為法帖,為後世歷代書法愛好者細研臨摹,董其昌的畫被各博物館和資深藏家尊為至寶,秘不示人,沒幾人能識得其真容,所以,對這樣一位藝術大家,我們應該給予足夠的尊重,應該有著敬畏感。

歷代文人間的相互攻訐之事,最好的利器就是弄些八卦吸睛,什麼袁枚與女弟子的香豔;朱熹的納尼扒灰;紀曉嵐的一夜五御等等,我倒不是說這些不是事實,而是這類事於當事者對社會的貢獻來說,既非主流,也不重要,我亦無意為董其昌正名,只是覺得對這類八卦,當不得真的,看了後一笑而過,便也罷了。

“花非花,霧非霧”,歷史的真相在真實和人為的播弄間,愈發顯得迷濛,董其昌,一個文人的翹楚,為後世留下了那麼多的藝術珍品,我們要細細地品味,靜靜地品賞,效其技藝之湛,得其意境之妙,足夠足夠。

至於他的人品如何,還是去看一看正史吧,雖然有自欺欺人,掩耳盜鈴之嫌,我想,前人對董其昌的態度是很可取的,除非你硬要將他身上那層傷疤揭起,去看那血汙和讓人觸目驚心情景,對一位過往的藝術家,沒必要這般地殘忍吧。

就如同我今天教孫女背宋之問的“渡漢江”詩時,是不會告訴她,“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背後的故事,更不會說那宋之問的人品如何,這些對我們現代人,至少對孫女這幾歲的孩童來說,都屬多餘的信息了,是吧。

董其昌:亦官亦隱的書畫界大佬,如何會被認為是橫行鄉里的惡霸?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