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闌紅芍藥,已抽簪。
雨餘風軟碎鳴禽。遲遲日,猶帶一分陰。
往事莫沉吟。身閒時序好,且登臨。
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南宋章良能的《小重山》先說雨後春事深,再說人到中年心也深。
“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一句,觸動了多少末路英雄鐵馬冰河的故事,撩起了多少遲暮美人在水一方的流年。
不管你承不承認,所有春天的事情,都逃不脫思念的底子,一封家書、三兩美人、些許往事——
比如杜甫的家書: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比如杜牧的赤壁: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比如白居易的春深二十首:蘭麝燻行被,金銅釘坐車。杭州蘇小小,人道最夭斜。
比如李白的揚州: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煙花三月,男人最想去的地方,大約、一定、都、還是揚州了。
神仙不好名,才子多風流。
不管你有沒有勇氣承認,每個人心頭的揚州,都有那麼一點點色情的味道。
男人都希望自己就是蘇東坡,是侯朝宗,是唐伯虎;女人都希望自己就是蘇小小,是柳如是,是李香君。
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
揚州,的確是個讓男人意亂情迷的地方,尤其是三月的揚州、煙花的揚州,煙花三月的揚州,讓多少男人蠢蠢欲動、夜不能寐。
為啥?一句話,揚州出美女唄。
唐代的劉採春、宋代的毛惜惜、明代的馮小青、清代的楊小寶、書裡的林黛玉、傳說裡的杜十娘,還有那個寫《浮生六記》的沈三白的老婆芸娘,就連林語堂都忍不住嘖嘖稱歎,芸娘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
於鄴《揚州夢記》雲:“揚州,勝地也,每重城向夕,娼樓之上,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這也就不難理解杜牧有“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的句子了。
黃衫飛白馬,日日青樓下,可以想象,當年的小杜,五陵年少、輕裘肥馬,歌盡桃花扇低風,舞低楊柳樓心月,衣香鬢影之間,吃過胭脂,舔過淚痕,十足一個翩翩的濁世佳公子。
煙花三月裡,李白在黃鶴樓頭不無醋意的對孟浩然說,老孟啊,你的小船消失在天的盡頭,我只能看到滔滔的長江水無語東流……揚州好啊,俺老李真的是羨慕嫉妒恨呢!
很想知道,李白為何不去呢?
更想知道,唐朝的揚州,煙花三月的揚州,老孟去揚州幹嘛呢?
還想知道,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可老孟一個落魄書生,腰裡有錢嗎?
青山也厭揚州俗,多少峰巒不過江,這是鎮江和尚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揚州,就像我心頭的一粒種子,總在三月的煙花裡發芽,讓人心裡癢癢的。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還有那個很俗的關於揚州的故事,說四個進京趕考的年輕人,每個人可以向神仙許下一個願望。
第一個書生說:願為富翁,腰纏萬貫;
第二個書生說:願當揚州刺史,眾人仰慕。
第三個書生說;願當神仙;
第四個書生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不羨鴛鴦不羨仙,真的,這些我都不想。
只想和一個平凡的女子,生活在瓜洲的渡口,每天下班回來,一盤揚州乾絲,幾個翡翠燒賣、一碗蝦籽餃面,坐在雕花的木窗下,吃蓴菜和鱸魚,喝碧螺春與糯米酒,寫出使洛陽紙貴的詩,在棋盤上談論人生,用一把輕搖的絲綢扇子送走恩怨情愁……
或是落戶裡下河水鄉,手撐船杆,守一家布店,攤開所有鮮豔的花布,等你把它們做成絕世的裙裾;
或是在臨河的屋簷下,開一家玉器店,絲綢長衫,圓口的布鞋,拿顧景周的紫砂,靜靜地等你溫潤的那一回眸……
紅蓮白藕青荷葉,雨裡雞鳴畫晚霞。早晚炊煙起,靜夜聽池蛙。一杯酒,半壺茶。漁杆獨釣斜陽裡,閒來無事剔燈紗。
是不是有一個女子在揚州的煙花三月裡等你,蘇小小?柳如是?杜十娘?
揚州城有沒有我這樣的好朋友?
揚州城有沒有人為你分擔憂和愁?
揚州城有沒有我這樣的知心人?
揚州城有沒有人和你風雨同舟?
很喜歡張岱《陶庵夢憶》裡“天鏡園”裡的“每歲春老”四字。
“天鏡園浴鳧堂,……餘讀書其中,……每歲春老,破塘筍必道此,……”
白髮無情侵老境,青燈有味似兒時。
每歲春老,每歲人也老,也每歲都老——
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暫且作個清閒客,靜觀流水送飛花。
富貴浮名草上霜,須知真諦在煙霞。
《菜根譚》裡有一句話——
歲月本長,而忙者自促; 天地本寬,而鄙者自隘; 風花雪月本閒,而擾攘者自冗。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這世上,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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