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丨頑頑石不全
“幽齋磊石，原非得已。不能致身巖下，與木石居，故以一卷代山，一勺代水，所謂無聊之極思也。然能變城市為山林，招飛來峰使居平地，自是神仙妙術，假手於人以示奇者也，不得以小技目之。”——清·李漁
圖丨文人空間
與木石居，自是文人理想。若不得已，疊山理水，間以幽草嘉木，徜徉期間，如居山中。如簡齋茶室，不見風月，亦當悉心擇材，植芥以見氣象，一拳遠山，一勺秋水，其象或拙古蒼樸，或玲瓏剔透，使人發想無窮，亦可見得主人趣味。
圖丨文人空間
文人所植，求其趣也。雖雲十步之內，必有芳草，然穢草蕪靡，難興境界。其間幽微之理，不可窮詰道哉。今特錄《看山閣閒筆》主人愛憐之植，以發諸公幽想也。
圖丨清晨種花的老頭
宜梅
梅花，清客也，和靖愛而植之。周天之數，吟詠甚富。貧宜啟湘簾，拂石榻，靜坐於花間，吸清茗，讀《漢書》，毋焚異稥，毋對俗客，毋語世事，毋泛霞觴，如是可以為和靖友矣。
冰清玉潤，足稱出世之芳姿；貌婉心嫻，洵是重閨之佳麗。香入青煙而宛宛，色凝佳月以盈盈。當此時也，鐵笛迎風，瑤琴橫膝，拋殘世不了之棋局，收拾人間做不完之春夢。噫，非吾為之，其誰能之？
疏影暗香，孤標別韻。且麗且妍，自得佳人之態；極清極冷，常懷君子之風。至若雪滿山中，臥當林下，即使鐵石心腸，亦為情移意奪。
梅花宜植於松岡竹圃間，另放一園，庶不失為歲寒三友，鼎峙以垂清名也。
宜桃
欲賞是花，必求一葉小舟，隨風漂泊，芳香紅雨，可許近攀遠眺，自得武陵漁人誤入花源之想也。至若陸地賞桃，既不得其宜，而反增吾俗。君其慎之！
既可助嬌，尤能銷恨，閨閣所宜植也。世俗忌之，吾亦莫知其所以然矣。
宜李
潔密其色，雅細其香。自明永夜，疑月穿廊。獨酌一斗，放歌一章。誰曰不可，吾正徜徉。
宜梨
洛陽人攜酒樹下，為梨花洗妝，何韻如之？
梨花明月，自有空洞幽遐之思，最為清勝。宜入平林深處，斟美酒，唱瓊枝碧月之詞以下之。
海棠
是花之嬌美在於半含不吐之時，不在已放全舒之際。更宜近覷，莫使遠觀，蓋因花葉不甚巨耳。宜植於小軒檻外。當其時，啟簾鉤，設淨幾，焚意可一縷，以輔其香。然後喚醒花睡，吾以輕脂淡粉為卿寫照。
玉蘭
瓊林玉樹，本出仙家，不意塵世得之。將有望於吾輩臨風嘯詠，舒洩其精靈邪？賞宜夜飲，燃蠟則不如坐月之妙矣。
姑蘇虎丘山之玉蘭房有玉蘭一株，相傳宋時栽植，千千萬蕊，當盛開時，望之一玉山也。
山茶
東坡詩云：“惟憐兒女花，散入冰雪中。”正是惜花人語也。吾當美酒酬之。
牡丹
人稱牡丹為花王，因愛者甚眾故耳。餘請以從俗言之：是花名品最多，自宜盡植。當繁開時，設一帳幔於花間，良朋好友當作不夜之飲，方與此花為稱。
是花因其富麗，便近於俗，然其貞操勁節有不能屈者。曾經獲罪於庭，而甘洛陽之貶，其可敬乎！
圖丨頑玩-石夫人
芍藥
芍藥一花，本不甚高，賞宜席地而坐。餘嘗拾庭砌之落花鋪成一褥，為芳香簟，團坐於上，傳杯劇飲，以酬此花。
是花宜就麓傍欄而植，方得幽致。勿效世俗置於高臺，又入平坡，如種菜狀，深可鄙也。
繡球
賞是花者，宜晴旭東昇，見碎雲成朵之奇；夕陽西下，得團月窺枝之妙。
杜鵑
斯花出自天台，信非凡種。當其放時，治美酒，奏雅樂，坐紅群隊中，左顧右盼，足令人心神繾綣也。
石榴
榴火燈天，夏日之妙景也，何可不賞？賞宜折供瓶中，兼以冰山一座，置之席間，以其可少敵炎威耳。毋貰佳釀，毋冶美餚，毋選絲竹，即剖榴房，取子，用絹囊漉而飲之，曰紅豆漿。不獨雪梅沁人肺腑，此漿亦能潤我腸胃。
萬綠叢中一點紅，蓋緣其炎夏無花故耳。園亭致不可少。且榴火飛紅，最為妙景，非比他卉，紅則覺其俗也。
紫薇
紫薇花對紫薇郎，蓋因其草詔花傍故耳。至若花下論文，最得其趣。
圖①②丨王大濛、春華
蘭花
空谷幽蘭，不言自芳，孔子是為《倚欄》之操，餘皆聖人之徒，當焚香對琴，重其聲而和之。
蘭獨守貞擇祿，不類他卉。置之盆中，攜近書案間，自有一種善氣迎人。
蘭之品類最多，色色俱可去俗，當為珍之，以作盆玩。若置之庭砌，與眾草為伍，既不能舒其志，亦無所見其長，何異士之困窮不遇者哉？
荷花
蓮宜遠觀，去池塘數武（武，半步，泛指腳步），自有清香射人。遊賞之時，四牖洞開，設小席於其間，知己團坐，按紅牙，品紫簫，歌自制詞，盡醉花間。
荷池必須寬長，更作盤曲之勢，以備攜舟相賞。侵曉開放時，緩步至池上，自有一種清芬之氣透人懷抱，益遠益清，深得君子之風味也。於是濂溪愛之。
圖丨頑頑石不全
桂花
賞桂之地，不宜畫堂，不宜幽室，不宜水榭，不宜月廊；獨宜於山岩凸處，建有層樓，一林金粟，可許憑檻而得，一名天香閣，宜名巖桂亭。嬌絲急管，聲徹於中，似欲吹開不夜之天，彷彿遊於廣寒間矣。
菊花
菊乃隱逸之花，賞宜去俗。或曉林僻徑，提筐採珠；或夜月閒簾，揮毫簾影，庶東籬老子不我遐棄矣。
芙蓉
芙蓉為秋色之最可愛者。餘常以小船蕩槳至秋江之畔，短笛空腔，坐花待月，恍疑深入花城，暢觀錦繡也。
芙蓉為秋花之最穠豔而極嬌妖者。相賞必須縱飲，醉則投枕於其下。偶有客至，尋之不值，乃謂童子曰：“主人何往？”童子達曰：“頃已大醉，高臥芙蓉帳中矣。”
是花當栽於澗邊溪畔，使其斜臨水鏡，而生動更覺可人。至山崖陸地，非所宜也。
水仙
盆花之妙，莫過於水仙，偶植數本，置於几案間，自覺冷豔絕塵，寒香可掬。
剪春羅 金錢花
此二花俱以瓷瓶插供，方得其雅。
茉莉
茉莉是抹麗也，掩眾芳而傑出者，故名之。宜植盆中，置之榻邊，可作冷香清夢之思。
鳳仙
鳳仙取瓣染指甲，韻矣；更以點唇，未嘗不可。張宛丘呼為菊婢，宜植於黃花之畔，以稱其名。
合歡 萱草
合歡捐忿，萱草忘憂，均屬兒女子之花，宜擁紅粉一行，以佐其賞。
葵花
葵心傾日，似有烈丈夫之氣。宜景行而勿使褻玩焉。
虞美人
庭砌幽花皆可賞玩，獨虞美人之草更不可忽者，以其乘微風而能舞細腰也。宜置盆中，勿使苦雨催損其容，勿使眾草矇蔽其態。然草易除而雨不可避也。法當用幔架於盆上，置之小庭石几之畔。彼菖蒲清品，雖上一層，而此花能雅俗共賞，安知其為下下哉？
薔薇
醉紅不自力，狂豔如索扶。是宜乎用索以扶之矣。餘于山亭峭壁之處植此花，用索引以高舉。春暖花開，望之如霞如錦，已極遊目，因把酒其下而賦詩焉。
秋海棠
秋海棠於石坡庭砌間不可少也，亦可作盆玩，置之迴廊曲檻，頗得幽情。
荼蘼
開到荼蘼花事了，當飲葡萄數斛，爛醉花間，口占送春詩數章以自適也。
梧桐
秋夜境清，攜一竹榻相就桐陰之下，坐以待月。
松
自號七松處士，可對五柳先生。清遠獨步，瀟灑不群，當其夜靜窗虛，萬斛濤聲惠人清聽耳。
圖丨寂萊
竹
惟竹能醫人俗，所居不可無也。乃放一竹圃，植有千竿，足可以潛避我身，其志樂乎！
垂柳
夕陽西下，以小舟入垂楊深處，出竹笛一聲響亮，若春江漁人，有煙水忘機之樂。
芭蕉
蕉綠窗前，極為涼爽。當盛夏時，科頭赤足，高臥其下，覺清氣自生，炎威頓解。
金蓮寶相
即美人蕉也。產福州，冬夏不凋。花作紅、黃色，瓣大於蓮，故名之，最為美觀。
雞冠花
培植是花，全以剝子為要。其幹纖細而花若剪絨者為佳。葉必須完全，毋使殘闕。然沾染泥水，即易朽爛；若於石砌長出，可無此患，且不甚高。秋色之上品也，尤不可忽。
楓樹
楓葉之美，紅黃相間，勝於春花。餘曾有詩云：“朝來雨過丹楓下，疑是花源欲放舟。”其情景如在目前也。
棕櫚樹
棕櫚樹，園亭所宜，迴廊曲檻栽植數本，殊有幽致。
柳杉
於直而不屈，葉細而常垂。其深陰穠綠照滿窗前，盛夏時，堪於其下納涼。嚴冬雖不甚凋殘，然其色漸覺衰退。春日仍然如此。
菖蒲
菖蒲固為佳品，置之案頭，久視可以清心明目，書室中所不可少也。
黃楊
細葉黃楊以處窯盆。
梅樁
南京有扎縛盆梅，枝幹下垂，俗呼為羅漢頭者，雖得情致，然不若天成老梅蒼古秀勁，其枝幹有橫斜之勢，而無拘束之苦，出其自然。當知人力寧若天工之巧邪！
纓絡柏
宜用白石長盆，疊山盛水，於石坡畔植之，頗得畫意。
文人雅植，不在大小，全在趣味境界。小處見大，平處視遠，尤得丹青之工；大而有致，蒼而有味，最達造化之妙。然人有美醜，植有妍媸，看山閣主人所述豈植之貂蟬、西子邪？
不如此，焉可得“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之玲瓏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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