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藍湛,字忘機,人稱藍二公子、含光君。世人常說我雅正端方,皎皎君子,人如玉。他們如何評價,我從未在意。十六年前,我終遇到一個我在意之人,更因他一人入紅塵。可是,我沒護好他,眼睜睜地看著他放棄了整個世界,以及我。十六年後,他回來了。而我,也活了……
金麟臺百家清談盛會之期,轉眼即至。
我從不赴蘭陵金氏的清談會,這次,卻和兄長一起去了。
各大家族的仙府,大多都是建立在山清水秀之處,而蘭陵金氏的金麟臺,卻是坐落在蘭陵城最繁華之處。高臺之上,金星雪浪聚成一片花海。金星雪浪是一種品相極佳的白牡丹,花妙,名也妙。花瓣有雙層,外一層大花瓣,層層疊疊,如雪浪翻覆,內一層小花瓣,纖細秀麗,抽著縷縷金絲花蕊,似金星璨璨。
金家的門生和客情都在有意無意地留意著魏嬰,對此,我和他都不意外。大概沒人會料到,莫玄羽因為騷擾同門被趕出去之後還敢大搖大擺地回來,而且是跟著姑蘇藍氏的人回來的。
我們一起跟在兄長身後,魏嬰上到一半的臺階,突然停下了。我知道他心中感慨,我又何曾不是?十六年前,他大鬧蘭陵家宴,為了問出溫寧的下落,沒有給金子勳和金光善一點面子,問罷後拂袖而去,從此離開了江氏,帶著溫氏的老弱婦孺住進了亂葬崗。從此玄門百家的家宴上,便再也沒了他的身影,那個熱情如火、恣意瀟灑的少年。
十六年後,再一次登上金麟臺,自然百感交集。而且,一會兒進去,還要面對那麼多之前想面對或者不想面對之人,有感慨,正常。我站定,看著他,等他平靜後,對他說:“走吧。”
魏嬰,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
不遠處有門生道:“姑蘇藍氏,請此處入場。”聞言,走在我們之前的江澄站定,目光似劍一般掃過來,對著兄長拜過以後,便對我道:“過往可從沒在金麟臺的清談會上見過含光君,這次怎麼有興趣來了?”
我為什麼要回答你?我姑蘇藍氏之事,何時需要江氏插手?我藍忘機想做什麼,何時需要向你解釋?
他又對著兄長話裡有話地說道:“澤蕪君,過往外訪不是從不帶閒雜人等嗎?這次是怎麼回事?破天荒啊!不知是哪位名士大能,可否為江某引見一二?”
兄長不知如何作答,我不想回答,魏嬰更為尷尬一些, 明知他已認出自己,如此這般也只是為了刁難我們而已。我不在意,想必兄長也不會掛懷。江澄,你若願意,便一個人唱獨角戲吧!
正在這時,一個笑吟吟的聲音道:“二哥,你怎麼不提前告訴我,忘機也要來?”金光瑤親自迎出來了。言罷,金光瑤眼光定在魏嬰身上,終是沒有說什麼。
兄長也對他報以微笑,迎了上去。
金凌是跟在金光瑤身後一起出來的,他躲在金光瑤身後哼哼地道:“舅舅。”江澄厲聲道:“你還知道叫我舅舅!”金光瑤道:“哎呀,江宗主,小孩子頑皮,不要跟他計較嘛。你是最疼他的,阿凌這些天怕你罰他,胃口不好,怕得都吃不下飯呢。”
江澄氣的:“胃口不好?氣色倒挺好,估計也沒少吃幾口飯!”
金凌偷偷抬眼,瞥見魏嬰,一下子愕然了,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被小輩人如此一問,還是自己的外甥,魏嬰顯然有些尷尬,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話:“我,我,我來蹭飯。”
金凌微慍道:“你竟然還敢來!我……”金光瑤揉了揉金凌的頭,把他揉到身後,笑道:“來來來,怎樣都好,金麟臺別的不敢說多,飯是一定夠吃的。”他對兄長道:“二哥,你們先坐,我去那邊看看。順便叫人給忘機安排一下。”
只要是見過一面的人,金光瑤都能記住對方的名字、稱號、年齡和長相,隔多少年再見,也能立刻準確地叫出名字來,並且很熱絡地迎上去噓寒問暖。見過兩次面以上,他就會記住對方的所有喜好與不喜,投其所好,避其所惡。這次因為我突然上來金麟臺,金光瑤原本並沒有專門為他準備桌席,現在立刻叫人去置辦了。
我看了一眼魏嬰,示意他跟著我一起。隨著我們進入大殿,一波又一波的議論聲便此起彼伏。“真的是他啊”、“他怎麼來了?臉皮真是夠厚的”……我知道這些話不是說魏嬰的,可是看到他們的眼神和竊竊私語的模樣,我的心中就是一股火。
坐下來,仍在憤懣當中時,後面的魏嬰欠起身,對著我喚道:“含光君。”
我略一側頭,問他:“何事?”
他道:“這裡的人好像都認識莫玄羽。如果他們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我答不上來,就只能裝瘋賣傻了。”
裝瘋賣傻?這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
我淡淡回道:“自便。”
他卻繼續道:“我這不是怕丟你的臉嘛。”
我心中一暖,道:“只須你不主動招惹旁人。”
除非你主動招惹他人,我真的會生氣或吃醋之外,任何事,有我在,我定會陪你。
金光瑤的夫人秦愫看魏嬰的眼神格外特別,沒有好感,彷彿是……厭惡。魏嬰也發現了這一點,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說道:“這蘭陵金氏看我的人眼神都好奇怪,這個莫玄羽到底做了什麼?莫不是一絲不掛地當眾示愛吧?”
一絲不掛當眾示愛?這怎麼可能?絕對不可以這樣做!我還沒看過呢,他們怎麼可以?
他道:“不過,這又怎麼了?”
怎麼了?莫非你不覺得有什麼?既如此,等哪一天你先給我看看?!看到時,你是否還有如今這般淡定。
他又道:“不然這樣吧,含光君,我找個人打探一下消息。嗯……江澄就麻煩你幫我盯著。如果他不來找我那是最好,如果他來找我的話,你就幫我擋一下。”
幫你擋一下?嗯,這話說的甚是貼心,我愛聽。
我溫聲道:“別走遠。”
他笑著應道:“知道了。走遠了,我們就晚上見。”
我:“記得你的身份。”
他點點頭:“嗯,等我。”
這句話,我更愛聽。
好,我等你。
我一直在等你。
魏嬰走後,我也藉口休息,找了一間安靜的屋子,一邊喝茶,一邊等著他回來。還不錯,並未走遠,我等了不到一個時辰,他就會回來了。一關上門,他朝我點點頭,便坐下來,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片人。
這張紙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長,圓圓的腦袋,一前一後分別畫了兩隻眼睛,袖子剪得寬大異常,彷彿蝴蝶的兩隻翅膀。他將符咒寫好,將它託在掌心,閉上眼,須臾,紙片人忽的一震,從他掌心裡爬了起來。魏嬰的魂魄已附到這個紙片人身上了。
它抖抖手臂,兩片寬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帶著輕飄飄的身軀飛了起來,翩翩然的,落到了我的肩頭。我側首去看自己肩頭的紙人羨。紙片人一下子撲到我的臉頰上,還好它沒什麼觸感,否則定會發現我的臉頰一熱。它比魏嬰還調皮,順著臉頰往上爬,一路竟爬到了我的抹額上,拉拉又扯扯,對這條抹額愛不釋手一般。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魏嬰對我的抹額有著謎一般的好奇。
我任由這張紙片羨在我的抹額上摸了半天,才伸出一手。紙片羨見狀,趕緊哧溜的一下滑了下來,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在我的嘴唇上撞了一下頭,害我身體一僵。
頓了頓,我看著最終落在我手掌中的他,道:“別鬧。”說罷,我自己都發覺到自己語氣有異。不禁心虛地抬頭看了看魏嬰,只見他雙眼依然緊閉,還是剛剛睡著的模樣,心中鬆了一口氣。還好,他不是他,只是紙片而已。
我又定了定神,對他道:“此去,一定要小心。”它點點頭,提前前,它的小手彷彿放在嘴部的位置然後向我一招手,竟彷彿,彷彿在和我飛吻一般。然後才飄飄然離開了。
我晃了晃頭,眨了眨眼,或許,是我心思太重,看花眼了吧。
剪紙化身雖然好用,但術法時效有限,而且紙人派出之後必須原樣歸位,不得有分毫損傷。如若在歸位的半途中被人撕裂或者以任何形式毀壞,魂魄也將受到同等損傷。這一招,若非必要,我定不會讓他使用。再次穩了穩心神,我便閉上眼,靜靜的感受魏嬰的氣息,一秒也可不敢懈怠,隨時準備保護他。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心跳越來越快。魏嬰,你一定不能出事。若是我會此法該多好,這樣就不用坐在這裡擔驚受怕。我再也坐不住,站在門後,將所有的靈力都凝結在聽力上,終於感受到魏嬰那熟悉的微弱的越來越近的氣息,忙打開門,一瞬間,紙片羨便撲到了我的臉上,一句話沒說,身體竟然像是在瑟瑟發抖。我忙用兩隻寬寬的袖子擋住了臉頰,關上門,任他在自己臉上抖了一陣,這才輕輕將他拈了下來,放到肉身的手掌心,成功歸位。
到此,我的心才徹底放下了。
他立即深吸一口氣,仰起了頭,睜開眼睛,霍然站起。誰知,他剛剛魂魄歸位,肉身還未迅速適應,一陣發暈,向前一傾,見狀,我立即接住了他。豈料他又是猛地一抬頭,頭頂撞上了我的下頜,咚的一下,兩人都是一聲悶哼。
他一手摸著自己頭頂,一手摸了摸他的下頜,道:“哎呀!對不住。藍湛你沒事吧?”被他摸了兩下,我一陣心慌,他的手觸感極軟,讓人貪戀且難自持。我勉強地輕輕撥開他的手,看著另一個方向,搖了搖頭,表示沒事。他卻馬上拉著我道:“走!”
我起身,邊走邊問:“去哪裡。”
他道:“寢殿!金光瑤的鏡子後面有一個密室,他夫人撞破了他什麼事,被他拖進去了,還在裡面!”
因要搶佔先機,便顧不得潛行了。我二人勢如排山倒海,人擋踢人。金光瑤把這些安插在寢殿附近的門生都訓練得十分機警,一旦有人侵入,即便阻擋不住,也會大聲示警,提醒寢殿內的主人。兄長最先趕過來,和我們一起來到芳菲殿門口。
金凌恰好在門口,一見我們過來,金凌疑道:“你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魏嬰不語,兄長看向我,我則不想說,而且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於是邁步上前。金凌這小子,倒也頗有幾分膽色,竟然敢上前攔我。
金凌警惕地道:“這裡是我小叔叔的寢殿,你們走錯地方了吧?不對,你們是闖進來的。你們要幹什麼?”
原本在宴廳附近等待開宴的世家仙首與修士們也都陸陸續續趕了過來,個個奇道:“怎麼回事?”“這邊為何如此喧譁?”“這邊是仙督的寢殿吧?方才聽到入侵的示警之聲……”
魏嬰見狀,直接在門外大喊起來:“金宗主?金仙督?麻煩開下門!”
金凌怒道:“你究竟想幹什麼?把人都引了過來!”
這時,一個帶笑的聲音傳來:“咦?諸君,你們圍在這裡幹什麼?可是白日招待不周,各位想在我這裡再開夜宴嗎?”
金光瑤從人群之後走出,魏嬰和我對視一眼。他,怎麼從外面過來?
魏嬰道:“瀲芳尊,還好你來的及時啊,不然你藏在密室裡的好東西,可就看不到了。”
金光瑤怔了怔,道:“密室?噢,我的寢殿,確實是有這麼一件密室,藏寶室。怎麼啦?密室——不稀奇吧?只要是有一些壓箱底的法寶,誰家沒有幾個藏寶室?“
兄長道:“阿瑤,可否打開藏寶室,讓我們一觀。”
金光瑤彷彿一愣,然後再次微笑,又有些為難,道:“……二哥,既然叫做藏寶室,那裡面放置的東西,必然是要藏起來的。忽然讓我打開,這……”
兄長堅持道:“打開!”
金光瑤顯然沒有預料到一向溫文爾雅的二哥,竟然會這般待他,怔然了一會兒,緊盯著兄長,並不作答。
正在此時,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人冷冷地道:“傳言姑蘇藍氏最重禮,如此看來,傳言也不過是傳言罷了。強入一家之主的寢殿,果真重禮。”
原來是蘇涉!看到他,我有些意外,他什麼時候成了金光瑤的人,幫著金光瑤說話?如此吃裡爬外的人,竟追隨他了?!
魏嬰道:“蘇涉,你當初叛逃藍氏,卻依舊對含光君亦步亦趨,他用琴你也用琴,請問你有什麼資格說姑蘇藍氏?”
一句話噎得蘇涉無言以對,恨恨地對魏嬰道:“你,你有算哪根蔥?”
哪根蔥?就憑你,也敢說他?我正待駁他,金光瑤卻說:“算了算了,蘇宗主。我這裡邊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二哥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我只有打開讓大家看看了。”他說話的語氣拿捏得十分得當,使人覺得這個人很好脾氣,然而,又能聽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尷尬。
進入了密室,除了看到了很多格子和藏品,還看到了秦愫。秦愫背對我們,站在鐵桌之旁。兄長微微愕然:“金夫人怎麼在這裡?”
金光瑤道:“這間藏寶室是我私藏之所,阿愫也經常進來玩玩看看,她在這裡不奇怪吧。密室就這麼大,各位想看什麼,自便吧。”
我側頭看看魏嬰,他慢慢走向了秦愫,轉了一圈,似有驚訝,最後在她面前站定,道:“金夫人,夫人。”秦愫沒有任何回應,從我們進入,她就沒有任何動作,我心裡突然有些沒底。
蘇涉嗤笑道:“原來莫公子帶我們來密室,是為了會金夫人。”
魏嬰聞言,並未說什麼,只是從他的表情來看,事情恐怕有變。他走到寫滿符咒的一個多寶格之前,一下子掀起了簾子。可是,簾子之後,沒有什麼頭顱,只有一隻匕首。魏嬰震驚的眼神顯而易見。看來,抓現行,是不可能了。金光瑤,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轉移了,而且應對的從容不迫。倒是我低估了他的能力。如今之計,怕是要想著如何收場了。
兄長道:“阿瑤,這是何物?”
“這個啊。”金光瑤笑著走上去,把匕首拿在手中把玩,道:“是個稀奇物。這隻匕首是一名刺客的兵器,殺人無數,鋒利無比。看這把匕首的刀鋒,仔細看,會發現裡面的人影不是你自己。有時候是男人,有時候是女人,有時候是老人。每一個人影,都是死在刺客手下的亡魂。它陰氣很重,所以我加了一道簾子,把它封住了。”
應對如此自然,完全一副不知情的模樣。若不是我對魏嬰信任入骨,我也會被他如此精湛的演技欺騙而不自知。
金光瑤確實聰明。他早料想到了,也許有一天會被人發現這間密室,所以他除了聶明玦的頭顱,還放了不少其他的法寶,諸如寶劍、符篆、古碑殘片、靈器,不乏珍稀之物。這間密室看起來,的確就只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藏寶室。那隻匕首,也確實如他所說,陰氣重,是個稀罕物。而且不少仙門世家都有收集此類兵器的嗜好。一切看起來都正常無比。
秦愫一直木然地看著前方,可是當她看見他將這隻匕首拿在手中賞玩,突然伸手,把它奪了過來,一下刺進了自己的腹部!
金光瑤失聲慘叫道:“阿愫!”他撲上去,抱住了秦愫癱軟的身體,藍曦臣立即取藥施救。然而,這把匕首鋒利至極,怨氣陰氣又重,頃刻之間,秦愫便已斃命。在場眾人包括我在內,完全沒料到會變成這樣,全都驚得呆了。
金光瑤悽切地叫了幾聲妻子的名字,一手捧著她的臉,睜大著眼,淚水不斷打落在她面頰上。兄長道:“阿瑤,金夫人……你節哀吧。”金光瑤抬頭道:“二哥,這是怎麼回事啊?阿愫為什麼會突然自殺?還有,你們為什麼忽然聚在我寢殿之前,要讓我打開藏寶室?這到底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說?“
較晚趕來的江澄冷聲道:“澤蕪君,請說個明白吧。我等也是一頭霧水。”眾人紛紛附和。而我和魏嬰,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慌亂。面對如此質問,一時間竟然不知從何說起。
兄長道:“前段時間,我姑蘇藍氏數名子弟夜獵,路過莫家莊,遇到刀靈作祟,此刀靈殺氣怨氣俱重,弟子們不敢怠慢,並趕回姑蘇稟報,所以,忘機一直在追查此事。終於在一個叫義城的地方發現了刀靈主人的屍體,可是屍體無頭,無法辨認身份,但刀靈卻顯形了,形狀是,霸下的樣子。”
藏寶室內外,譁然一片。金光瑤驚愕萬分:“大哥?大哥失蹤了這麼多年,怎麼會?死後分屍,屍首分離?到底是誰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兄長搖頭道:“不知。當到了找頭顱這一步時,線索就斷了。”
金光瑤怔了怔,道:“線索就斷了?……所以,就上我這裡找?”
我們皆默然不語。如今這般情況,說什麼也怕是說不清了。
金光瑤放開秦愫的屍體,道:“方才你們讓我打開藏寶室,就是在懷疑,大哥的頭顱在我這兒?也罷,不提了。可是,二哥和含光君是如何得知我的寢室當中有這間藏寶室,又是如何能判定大哥的頭顱就在這裡?”
聽著他的質問,兄長語竭。魏嬰則眼神飄忽,他斷然無法說出他用什麼方法看到這一切的。可是,還有什麼可以說得通的理由嗎?金光瑤如此精明,竟然來了個將計就計。 誰能料到,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金光瑤就能轉移頭顱、並且不知用什麼方法、誘使秦愫當眾自絕封口!我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今日,恐怕不能善終了。
我正思緒急轉,金光瑤的目光移到了魏嬰身上,沉聲道:“……玄羽,是你告訴二哥他們的嗎?撒這種一拆就穿的謊,有什麼用?”
蘇涉冷冷地道:“莫玄羽,當初因為你品行不斷騷擾他人,而被金家逐出。而今日頻頻聽聞傳聞,竟不知為何入了含光君的眼,竟然隨侍身邊,出入左右,成為莫逆。而素來以雅正傳聞的含光君,為何會留這樣一個品行不佳的人在身邊,真叫人費解。”
費解?讓你費解的事情多了,難道我還要一個個給你解釋不成?
金光瑤道:“過往的事,就不提了。但請你據實交代,阿愫莫名自盡,這裡面,你有沒有做過什麼手腳?”說著,金光瑤竟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刺向魏嬰。壁塵出鞘,迅速彈開軟劍,擋在魏嬰身前。
蘇涉要拔劍,壁塵一轉,指向他,道:“收手!”
蘇涉道:“不要胡來的應該是你含光君才對。”
我胡來與否,不需要你管!
魏嬰扶上我的手臂,對我道:“藍湛,讓開。”既然他想自己面對,交給他也可。蘇涉的能力我有數,傷不到魏嬰。而且我就在跟前,他即使想傷,也傷不到。於是,我便讓開,讓他二人對戰。
可是,當魏嬰一轉身,抽出隨便之時,我的心徒然一沉。原來,蘇涉出手傷他是假,逼他拔劍暴露身份是真。千算萬算,萬沒想到,他們居然打的是這樣一副好算盤。魏嬰並不知道他的隨便封劍了。這怪我,應該提前對他說,是我顧慮不周。如今不但沒有揭露金光瑤,魏嬰的身份卻暴露了,我再一次站到魏嬰身邊,看來,今天,註定不能善終了。
金凌道:“等等,小叔叔,那日在大梵山,舅舅用紫電抽了他一鞭子。不是但凡奪舍之人,紫電一抽,必然會原形畢露嗎?”
金光瑤道:“諸位有所不知。莫玄羽原先曾潛入我室中,四處翻看。而我這間藏寶室裡,有一份夷陵老祖的手稿。這份手稿記載的是一種邪術,名為捨身咒。以所有靈識為代價,修復重傷之人,召喚厲鬼邪靈,為己復仇。因為是施術者心甘情願獻出身軀的,不算奪舍,江宗主就是用紫電再抽他一百鞭子,也是驗證不出來的。”
一名修士將信將疑道:“既然這個獻舍之術無法被查證,那麼光憑斂芳尊您的一己判斷,也不能定論吧。”
金光瑤道:“獻舍確實無法被查證,但是他是不是夷陵老祖,卻可以被查證。當年你跳下不夜天懸崖時,你的佩劍便被我蘭陵金氏收藏起來。但沒過多久,我們便發現,這把劍自動封劍了。”
魏嬰一怔:“封劍?”
金光瑤道:“封劍是什麼,相信不必我多做解釋。此劍有靈,它拒絕讓魏無羨以外的任何人使用它,所以它封住了自己。除了夷陵老祖本人,沒有人能拔得出來。而就在剛才,這位‘莫玄羽’,擋著你們的面,將這把已經封塵了十六年的劍,拔了出來!”
話音未落,幾十道劍芒便齊齊朝魏嬰刺去。我將這數道劍芒盡數擋下,避塵震開了數人,魏嬰施了一道符咒,我們一起飛出了寢殿。
門外數十位金氏門生愣愣地看著我們二人,尚不知發生什麼。我一把抓住魏嬰的手腕,向大門口飛去。可是,喊聲傳的很遠很快,我們下樓梯的時候,前後圍了很多人,“抓住魏嬰”的喊聲不絕於耳。突然,魏嬰一把將我推開:“藍湛,你不要過來。”
魏嬰,你,你這是!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知我的心意嗎?
金光瑤追出來,那臉上哪裡還有半分失去夫人的悲痛,滿滿的都是奸計得逞的表情,真是欠抽!
金光瑤道:“夷陵老祖,這時候,你還不將你的面具摘下來嗎?”魏嬰聞言,將面具摘下,扔在了地上。周圍的門生竟嚇得後退了幾步。
金光瑤繼續說道:“夷陵老祖不愧是夷陵老祖,十六年後重歸於世,就把我們玩得團團轉。不僅僅是金凌,就連含光君也著了你的道。”
他笑了一聲:“不錯。”
而我截住他的話,堅定地說道:“非也!”然後堅定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向他,就像彌補我上一次在不夜天,讓我足足悔了十六年的那一次,走得無比堅定,無比踏實,無比坦蕩。
我看著他說:“我早知他是魏嬰。”
他聞言猛然轉頭,看向我喊道:“藍湛!”我看到了他眼裡的一絲震驚,而這個震驚有些刺痛我。
我拔出壁塵,做出迎戰狀態。
魏嬰抓住我的手腕,說道:“藍湛,你不用如此。這種情況我早就已經習慣了,先跑再說。”
你習慣了?那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習慣一個人面對千夫所指,我不該讓你習慣一個人孤軍奮戰。
魏嬰:“你就說你受了夷陵老祖的矇騙,旁人不敢說你什麼。”
我從不管旁人說我什麼。我雖在世人眼中一直高高在上,雅正端方,卻從未在意旁人對我的評價。十六年前如此,十六年後亦然。不同的是,十六年前,是我自己心裡迷茫和糾結,斷然不是旁人給我的壓力。而今,那迷茫和糾結早已消失,剩下的滿滿都是信任、陪伴與愛。
我沉聲說道:“魏嬰,你還記不記得,在雲深不知處你問我什麼?”
“藍湛,不過那個時候,你真的信我嗎?”我已經錯失過一次機會,這一次,以及這以後的一生,我不要再錯過,一次也不行。
沒有那一刻我會像現在這般如此篤定:“魏嬰,一條獨木橋走到黑的感覺,確實不差。”
你笑了,眼中含淚:“藍湛啊,藍湛。”手腕還被他緊緊的握著,感受著從他身體裡傳遞出來的溫度,我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他。
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著我道:“藍湛,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可想好了,要是真和我出了這門,你的名聲就都毀了。”
名聲?名聲在我心裡,一錢不值。
此生,有你,足矣。
我們背向對外,他再問:“還打不打?”
我嗔怪道:“話多!”
一段繞嬰式打法之後,我們輕鬆飛出包圍圈,衝下金麟臺,忽然面前白影一閃,金凌擋在了我們面前。是他的親外甥,而且之前看他對魏嬰並無敵意,反而有相護之意。所以,我這一時不查,便被金凌鑽了空子,我們兩個都沒有料到,金凌真的會一劍刺過來。
等到我意識到的時候,鮮血已經從魏嬰的嘴裡流下來了。我迅速推開金凌,扶住他,問:“怎麼樣?”他回道:“這小子,怎麼連刺的地方都跟他舅舅一樣。撐得住,走。”
該死!
為何又讓你受傷?!
我寧願,傷的是我,痛的是我。
從前,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強大,彷彿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是,自從遇到他,面對那麼多的痛苦和那麼多次的無能為力,前所未有地渴望自己能夠控制的再多一些,渴望自己變得再強大一些。
如此,我心中的那個人,便會更安全些,笑得更燦爛些,然後,我也便能安然地執子之手,。。。。。
閱讀更多 皓月君521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