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法聖商君傳》第三十二章定長策虛位客卿,閉館門起草變法

連續三日不朝的秦公,讓秦國朝野議論紛紛,秦公向來勤政,自即位以來,只要在櫟陽,從未有過一日不朝的先例,如今竟然連續三日不朝,定是遇上了什麼重大變故。於是各路臣工紛紛打聽,這才知道原來是那個衛鞅又入宮了。

前兩次朝會之上,衛鞅的言論被秦公棄如敝履,甘龍、杜摯等一班重臣皆以為秦公已經棄衛鞅不用,若果真如此,自己在秦國的位置便再也沒有威脅了,求賢令求來的山東士子,沒有一個治國大才,區區兩個郡守,假以時日便也是秦國氏族而已。

然而這次衛鞅入宮,竟然和秦公連續談了三日三夜,秦公還意猶未盡,足見衛鞅一定是提出了新的治國長策,深得秦公之心,否則斷不至於荒廢早朝,不眠不休。於是甘龍、杜摯等一班氏族眾臣又開始惴惴不安了,若衛鞅被重用,秦國局勢,恐怕難以預料。

就在眾臣紛紛猜測之際,嬴渠梁終於醒了過來。匆匆梳洗完畢,未及用膳,便惦記著召見衛鞅前來,前日若非景監勸阻,還要繼續談下去,於是便命景監前去,若衛鞅已醒,則請他立刻來見,若衛鞅未醒,則耐心等他醒來。

景監奉命趕到求賢館,恰巧遇到衛鞅正在梳洗,這一覺直睡得天昏地暗,一覺醒來才發現已經過了一日兩夜。正在梳洗便遇到景監前來,景監連忙安排準備飯食,待衛鞅梳洗已畢,用過飯食,方才說明來意,秦公有請。衛鞅埋怨一聲:“秦公既有召,何不早說,速速前往。”

櫟陽城本不大,不消片刻兩人便來到了櫟陽宮,嬴渠梁已經用過飯食,正在偏殿之中等候, 一見衛鞅和景監前來,連忙起身相迎:“嬴渠梁心急如焚,有擾先生清夢。”

衛鞅連忙還禮,口中連連感嘆:“秦公如此勤勉,衛鞅不勝感佩。”

“先生不必虛禮,快快請坐。”兩人又一次同案而坐,嬴渠梁示意景監屏退左右,守在偏殿門口,這才繼續說道:“與先生暢談數日,方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嬴渠梁曾欲自行修學治國之道,如今看來,實在是坐井觀天。先生謀劃之長遠,思慮之縝密,皆世間罕有。今日相請,還望先生暢所欲言。”

衛鞅雖然自負甚高,卻也被誇得有些不自在。“秦公謬讚,鞅固有長策遠謀,若無秦公慧眼,恐亦無所作為。三日長談,秦公之志衛鞅已明,衛鞅之學秦公亦已瞭然,今日便只需議定一事而已。”

嬴渠梁本來還有很多細節想和衛鞅繼續探討,見衛鞅說只有一事需議,還是有些意外,不禁問道:“何事如此重要?”

“以鞅度之,秦公今日召見之本意,尚有再談三日三夜之念,然治國之道,在力行不在空談,縱然再談十日十夜,仍難以窮盡。不若先定變法之策,變法細節,鞅自處置,秦公決斷即可。”衛鞅沒有再糾纏在細節之中,儘管相談甚歡,但是如此談下去,卻終究需要有個結果。

嬴渠梁聽衛鞅一語言中要害,更為敬佩,不覺哈哈一笑道:“先生果然明睿,嬴渠梁險些誤入歧途。變法之志,嬴渠梁此生無改,先生不必顧慮!願行法治,再造秦國!與君共治,至死不渝!只是如何施行,嬴渠梁未及細想,先生有何良策?”

衛鞅在返秦之日,便已將一應事務思慮周全,故而成竹在胸,又兼認定了秦國和秦公,便毫無保留地說道:“鞅之變法,遠非列國曆代變法可比,然變法越深徹,阻力越大,若秦公一時興起,猝行變法,必然引起舉國震盪,其事難料。以衛鞅之見,秦公可徐徐圖之,鞅亦須時日,擬定變法大綱,以及相關法令。”

嬴渠梁略一沉吟,深感有理:“先生之言,嬴渠梁深以為是,然只恐屈了先生。”

“鞅既已決意追隨秦公,區區虛名,何足道哉,秦公不必介懷,待秦公鋪排妥當,鞅準備充分,再行變法,方為上策。”衛鞅豪爽一笑。

“未知先生需多少時日?”嬴渠梁心領神會,便直接問道。

“一年時光足以,鞅定不負秦公!”嬴渠梁見衛鞅早有成算,顯然不是信口開河,而一年時間,又足夠自己鋪排朝局,便一言允准。大事既定,兩人便各自散去,相約明日大朝再見。嬴渠梁又下令景監知會櫟陽重臣,明日大朝。

連載《法聖商君傳》第三十二章定長策虛位客卿,閉館門起草變法

轉眼天明,櫟陽宮大殿中,文臣武將分立兩旁,文臣以甘龍為首,武將以嬴虔為首。甘龍為兩朝元老,又年逾花甲,故而設座,嬴虔乃秦公胞兄,同樣設座,其餘諸人皆站立兩旁。

秦公大案東首,召見衛鞅所設的新案,依然如故。重臣一見此等光景,又想到連日來秦公密會衛鞅,便知今日定是要重用衛鞅了,只是不知如何重用,心中不免惴惴。

衛鞅卯時剛到,便由景監親自引領進入大殿,依舊一襲素色衣衫的衛鞅,在滿朝黑衣的大殿中顯得格外突兀。衛鞅再次被領到新案之後,尚未坐定,嬴渠梁便從偏殿轉將進來,眾臣紛紛參拜。

嬴渠梁待見禮完畢,便率先坐下,甘龍、嬴虔、衛鞅三人相繼坐下,嬴渠梁立馬開口說道:“寡人數日不朝,此中緣由,想必諸卿已然盡知。衛鞅先生千里入秦,又遍訪秦國,此功此勞,令嬴渠梁銘感五內。然兩次朝會,嬴渠梁皆未解先生之良苦用心,幸得先生不罪,三度相談,方見先生本色。”

一番話下來,眾臣都已明白,秦公這是認準了衛鞅便是大才,重用衛鞅定然板上釘釘了,只是如何安排,卻一時猜想不透,特別是甘龍,更是滿腹愁雲,如今嬴虔主兵,自己主政,若是衛鞅一旦被重用,自己將何以自處?

嬴渠梁沒有管眾臣的竊竊私語,繼續說道:“然念及先生遠行疲憊,不宜即刻任事,請暫居客卿之位,爵同中大夫,還望先生勿嫌職卑爵淺。”

衛鞅毫不為意,起身見禮道:“鞅一介布衣之身,未有寸功於國,何敢言職卑爵淺。只願以客卿之身以事秦公,中大夫之爵位,斷不敢受!”

甘龍和殿上眾臣,都有些懵懂了,聽秦公之意,本該重用衛鞅才是,如何才授了個客卿的虛職。所謂客卿,歷來沒有什麼實際執掌,只是國君的謀士而已,可輕可重,可有可無,如今深得秦公信任的衛鞅,怎麼就得了這麼個虛銜,實在匪夷所思。

還是甘龍老道,見秦公無意撤換自己,便率先回稟道:“先生殷殷事秦之心,磐磐治國之才,屈居客卿已然不妥,若再不受中大夫之爵,列國豈不要恥笑我秦國毫無敬賢之心。還請先生勿要推辭。”

一番話綿裡藏針,表面規勸衛鞅,實際是認可了秦公對衛鞅的任命,還能顯示出自己的大度。嬴渠梁心知肚明,卻不點破,也是堅持請衛鞅受爵,衛鞅與秦公心照不宣,便沒有再推辭。

大事底定,秦國君臣又議了一番連日耽擱的政務,朝會便散了。衛鞅重又回到了求賢館的一個獨立小院,權且棲身。不出旬日,嬴渠梁安排景監在櫟陽購置了一所只有一進五間的獨立庭院,又從宮中挑選了幾個心腹僕役伺候,這所小院便成了客卿府。客卿府四周則是景監安排的十數個秘密護衛,便衣常服暗中保護。

瑣事處置完畢,衛鞅便開始詳細擬定在秦國推行變法的大綱和第一批變法的法令。衛鞅此次變法,涉及範圍之廣,歷代變法皆無成法可依,縱然是魏國李悝變法所留下的系統法令,卻連半數都不到。匆忙入秦的衛鞅,沒有機會帶來完整的《法經》,以及自己在魏國時期抄錄積攢的列國重要法令,於是又密奏秦公,請派密使前往魏國,尋到當年自己留下的緊要的法家典籍和法令,搬運入秦。

一番折騰,密使往返又是兩月之久,偽裝成一個小商隊的密使隊伍,整整搬來了三大車竹簡,在小院的書房中堆起了幾座小山。衛鞅又請準秦公,將秦國的一應典籍、政令、官制、人口、土地、財賦、軍旅等一應重要重要材料,都抄錄一份,移入客卿府。如此一來,整個書房變成了書山竹海,只剩下幾條狹窄的通道和一方長案。

變法大要雖然是九條,但是順序如何鋪排,又要廢一番功夫。秦法之變,不同於任何一國的淺嘗輒止,他要涉及到最為根本的一點——打破貴族庶民之別,使舉國一體而治,這也是自己即將推行的秦法的核心之處——秦法面前人人平等。若不能達到這個目的,那麼自己的變法長策,便會與列國變法一般無二。

然而要在一夜之間完全打破這種不平等,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一定會遇到極大的阻力,封地貴族們自然不肯讓出自己的特權而變成國人,如果一開始便從貴族下手,一定會遭到一致反對,到時候民意洶洶,秦公只怕也鎮壓不住,秦國變法便可能隨時夭折。

這種顛倒乾坤的鉅變,受益最大的定然是那些奴隸和無地的佃農,既然如此,便當率先從這裡開始,首先廢除奴籍,將所有奴隸都恢復成自由國人,與佃農等無地國人一道,由國家分配土地供其耕種,並破除庶民不能得爵的傳統,使得農耕納糧也可以得到爵位,如此則奴隸和庶民都會積極擁護變法,變法便能走出第一步。

廢除奴籍,推行墾田,不僅能得到大多數國人的支持,還能對貴族勢力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使得貴族勢力只剩下宗族自身的力量,便無法與國府抗衡,推行第二步變法的時機便會來臨。此時廢除世卿世祿制,推行二十級新軍功爵,便會水到渠成,阻力大減。

一賞之變既已成型,便要同步推行一刑之變。秦國私鬥之風盛行,內耗甚巨,非禁不可,同時危害安定的其他行為,也要一併禁止,而且為了迅速取得成效,必須用重刑。同時為了防止國人因為不知法而違法,需要大力宣傳法治,設立法官法吏,以便國人詢問,如此方才會令國人心服口服,衷心護法。第三步變法便會在更多人的擁護之中順利完成。

第三步變法的目的在於穩定社會治安,形成法治根基。在法治根基穩固之後,才能推行最為關鍵的一步,那便是取消貴族特權,廢除分封制,推行郡縣制,使得舉國一治,國無二法,只有進行到這一步,秦國變法才能算基本完成,這一步做不到,一切都將功敗垂成。作為變法核心的第四步,最為兇險難測,卻又最為要緊,不能有絲毫差錯。

一旦第四步完成,郡縣制推行後,其餘方方面面的法令都將順利推行,移風易俗便易如反掌,秦國強大也將指日可待。

思謀妥當之後,衛鞅將變法大綱整理妥當,明確列出了秦國變法的五步走大戰略:其一、廢奴籍,行墾田,使民擁戴;其二、廢世卿世祿,行軍功爵,重構廟堂;其三、禁私鬥,行法治,安定民生,鞏固根基;其四、廢分封,行郡縣,再造秦國;其五、易風俗,深變法,依法治國。

當衛鞅將變法大綱呈送給嬴渠梁後,嬴渠梁又和衛鞅深談了整整一日,衛鞅將變法的各個關口和為何如此安排變法順序的原因一一向嬴渠梁闡明,嬴渠梁不禁歎服,衛鞅幾乎將變法過程中可能發生的情況全都考慮周全了,而且這五步走的戰略謀劃環環相扣,相輔相成,幾乎找不出任何破綻。

嬴渠梁毫不猶豫地全盤同意了衛鞅的方略,讓他放手去做,自己則著手鋪排朝局,為變法鋪路。

有詩讚曰:

大事未行已知難,思慮不周豈可言。

乾坤巨匠揮妙筆,舉重若輕視等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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