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六”的外交生涯(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7)

恭亲王奕䜣是中国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仅就本连载(《国家命运:1839-1911》)而言,其生平就涉及到《第二次鸦片战争》、《译署衙门》、《辛酉政变》和《洋务运动》四个分专题。笔者的安排是,在《译署衙门》专题中为他辟专文,其它专题涉及他的内容则穿插在不同文章中。当然,这中间难免会有交叉,笔者尽量避免重复,不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

恭亲王奕䜣,道光皇帝第六子,因多与洋人打交道,人称“鬼子六”。上文已经说过,译署衙门的设立,奕䜣是核心关键人物。从译署衙门设立到奕䜣去世,虽然中间颇有波折,但晚清外交甚至朝野政局的大框架之上,都笼罩着他的影子。

1860年9月22日,僧王于头一天在八里桥大败,咸丰皇帝仓惶北逃热河。恭亲王奕䜣被皇帝委以重任,与兵临城下的洋人周旋。一番周旋之后,两下终于罢兵言和。奕䜣在呈给皇帝哥哥请求成立译署衙门的奏折中说:“窃谓大沽未败以前,其时可剿而亦可抚;大沽既败而后,其时能抚而不能剿;至夷兵入城,战守一无足恃,则剿亦害,抚亦害。就两者轻重论之,不得不权宜办理,以救目前之急。”【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1第5740-5741页】这段话,应当是初涉洋务外交的恭亲王最真实的心声。那一年,他27岁。

“鬼子六”的外交生涯(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7)

1860年在北京与列强谈判媾和的奕䜣

中国旧时的对外关系,无非一剿一抚,而自此时直至去世,奕䜣的外交生涯都围绕着一个“抚”字。为了这个“抚”字,奕䜣给自己的外交生涯定下两个原则。

羁縻相安。所谓羁縻相安,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和局。当然,奕䜣主张“探源之策,在于自强”。他本人是“自强运动”(洋务运动)最早的发起者和最积极的推进者。在他看来,与洋人平起平坐的前提是实力均等,这就需要举国“自强”。但在技不如人的情况,为避免覆亡,忍气吞声是在所难免的。译署衙门在同治元年四月二十七(1862年5月25日)的奏折中提出:“总之办理外国之事,非恐决裂,即涉迁就,势本难以两全。两害相形,则取其轻,实未敢因避迁就之讥,致蹈决裂之害。”这正是奕䜣外交策略最真实的体现。而译署衙门在处理“夷务”上的委曲求全在朝野招致一片非议,恭亲王不得不自我辩解道:“区区下忱,局外不能尽知,臣等亦不必求人之知。惟冀与内外大小臣工同心戮力,协恭和衷。矢卧薪尝胆之忱,筹富国强兵之策。一二年后,将各省贼匪悉行扫荡,俾普天率土重庆升平,则海外幺蛮自必不敢轻视。譬人之身,正气充则邪自不入矣。惟有于要求无厌之中,设法稍加抑制,使之暂得相安,不致别生枝节。俟中国元气稍充,再图控驭之策。所谓能自胜乃能胜人者,此也。”【文海出版社1971年版《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第526-527页】这一段,更是明白无误地表明了其办理外交时暂时隐忍,以图后起的初衷和苦衷。

“鬼子六”的外交生涯(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7)

60岁的奕䜣

奕䜣在另一道奏折中有一段颇为感性的陈述,似可看出其内心的无奈与凄苦:“无如事势所迫,不能不因事制宜,两害相形,则取其轻。臣等万不得已之苦衷,是非局外人所能共谅也。”(同上书卷5第442页)

“执定条约”。所谓执定条约,就是按条约约定的内容行事。奕诉是中国近代第一个把条约与国际法联系起来的官员。他在处理中外关系上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凡事以条约内容为凭据。在与洋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他逐渐意识到“必重条约”:“臣等查洋人与各国连和,所以必重条约者,盖以条约为挟持之具。故一事也,但使于彼有益,则必出全力以相争,不载入条约之内不止。迨至入约之后,字字皆成铁案。稍有出入,即挟持条约,纠缠不已。……臣等与各国办事,彼族深险狡黠,遇事矫执。或条约中本系明晰,而彼必曲申其说;或条约中未臻妥善,而彼必据以为词。极其坚韧性成,得步进步。不独于约内所已载者难稍更改,且思于约外未载者更为增添。”(同上书卷49第4659-4660页)因此,守住条约文本有约定的内容这条底线,才是避免利益进一步损失的办法。

同治三年阴历年底,江苏某地发生一起“涉外”案件,一个英国人和两个“布国人”(普鲁士人)在乡村抢夺物品,与村民殴斗,杀死杀伤村民三人,被百姓拿获送交衙门。地方官相互推诿,不予受理。事情拖延了3天,结果,三个洋人死了两个。根据不平等条约中“领事裁判权”的约定,洋人在华犯法,应送交其本国领事处理。收到译署衙门的奏报后,朝廷专门在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1865年1月13日)明发上谕,要求各地遇不持有“执照”而擅入内地的,与华人发生争斗及其它违法行为,冒用他人“执照”或持有伪造、变造“执照”的洋人,“均著按照条约,拏交领事官惩办”,并重申,“至中外一切交涉事件甚多,并著饬令该地方官,平时将各国条约悉心检阅,不准视为具文漠不关心,致临时多所舛误。”(《清穆宗实录》卷124)虽然此事涉及的是不平等的“领事裁判权”,但也可从侧面证明,执定条约已经成为清政府对外交涉的一项基本政策。

恭亲王作为译署衙门的缔造者,其外交思想与实践直接影响和塑造了晚清时期的外交政策。而究其是非得失,那是见仁见智了。

辛酉政变后,奕䜣被封议政王,身兼军机处领班大臣、译署衙门领班大臣、宗人府宗令和总管内务府大臣,一时权势熏天。

随着慈禧对朝廷的把控日益加强,最终羽翼丰满,同治四年三月(1865年4月),奕䜣被免去议政王头衔,一撸到底。后在朝臣求情下,才保住军机处领班大臣和译署衙门的差事。慈禧发动的这场“小政变”虽然并没有将奕䜣完全排除出朝廷的权力中心,但其影响力与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鬼子六”的外交生涯(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7)


“鬼子六”的外交生涯(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7)

晚年的奕䜣

光绪十年三月(1884年4月),慈禧突发懿旨,免去奕䜣为首的所有军机大臣职务,其译署衙门大臣职务一并被免。恭亲王彻底赋闲。史称“甲申易枢”。

甲午战争前后,奕䜣被再次启用,负责译署衙门并管理海军,协助办理军务,后复入军机处。甲午之战,奕䜣主和议。1898年6月27日(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初九)上海《申报》刊载了一篇文章,称光绪皇帝曾在这位67岁老人病重时前去探望,恭亲王在病榻上对皇帝说:“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者。甲午之役,当轴者力主和议,会建三策:一、收高丽为行省,封韩王如衍圣公,优给俸禄,世袭罔替;二、遴派重兵,代守其国,以备不虞;三、以高丽为各国公共之地,俾互相钳制,以免强邻得所措手。时翁大司农(翁同龢-引者)已入军机,均格不得行,惟一味夸张,力主开战。以致十数年之教育,数千万之海军,覆于旦夕,不得已割地求和。外洋乘此机会,德据胶、澳,俄租旅、大,英索威海、九龙,法贳广州湾,此后相率效尤,不知何所底止?此皆大司农阶之厉也。

”(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第三册第381-382页)该文作者称其内容来自“天津采访友人云”。叔侄榻前密语,外间何以得闻?文章的真实性值得怀疑。但这个观点倒是与奕䜣“羁縻相安”的“抚夷”原则一以贯之。

著名近代史专家陈旭麓先生的遗作《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7月第一版)一书中,有这样一段内容,可以反映奕䜣其人的性格和政治观点——“奕说:‘中国之败,全由不西化之故,非鸿章之过。(请予鸿章以商让土之权)。’”这里有个小问题须说明,该书注解标注这段引文出自“黄遵宪:《马关纪事》”。但《马关纪事》是黄遵宪一组五言律诗,共5首。这5首诗中都没有上述文字,且该组诗的篇前和篇后也没有任何记事文字。这一点上显然出了问题,应存疑待查。

综观恭亲王一生的经历,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从其几起几落的遭遇看,也难免有聪明反被聪明误之嫌。在那个时代的中国,每个人都难逃这样的命运。曾国藩在咸丰十年九月初十(1860年10月23日)给弟弟曾国荃的信中这样评价奕䜣:“恭亲王之贤,吾亦屡见之而熟闻之,然其举止轻浮,聪明太露,多谋多改。若驻京太久,圣驾远离,恐日久亦难尽惬人心。

”(岳麓版《曾国藩全集·家书》第一册第851页《致沅弟》)

曾文正可谓识人!

康涛

2020年2月12日于北京无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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