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禎:在危重症病房戰“心魔”

週末人物·中國新聞名專欄

□ 本報記者 田可新 實習生 葛菲菲

“感覺自己是一名戰士,戰場上任務召喚,就得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回想2月21日夜接到緊急通知“去前線”那一刻的感受,王愛禎說,她有臨“上陣”的激動,有“特別急切想要去為病人服務”的緊張,還懷揣著“前方未知”的“小忐忑”。“患者可能出現哪些情況?”“我能為病人做些什麼?”……那晚,王愛禎一直思考。“但一個念頭始終堅定——不管怎樣,一定不辱使命。”她說。

按照省衛健委統一部署,進駐省胸科醫院後,王愛禎的身份是多學科會診專家組成員。專家組分別來自齊魯醫院、山東第一醫科大學一附院、省胸科醫院等,涉及ICU、呼吸科、心內科、神經科、中醫科等多個專業。剛一見面,王愛禎就發現其他專家的隔離衣上都標有所屬醫院院標。所以,回到休息駐地,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服務員要來針線包,用紅線在隔離衣靠近心臟的位置,繡上“省精”兩個字。“繡著繡著,我哭了。”

講起這一幕,王愛禎仍舊哽咽,“那時就覺得,‘戰疫情,我們省精神衛生中心沒有缺席、精神心理科醫生沒有缺席’。把這兩個字放在胸前,我就更有力量、更有信心,要在前線展現醫院風采、展現精神心理專業醫生的醫術。”

想“輕生”的患者,踏實睡著了

王愛禎進駐時,省胸科醫院收治的新冠肺炎患者尚有60多名,根據病情分別在普通型病房和危重症病房接受治療。專家組主要在危重症病房開展工作。由於專業學科的特殊性,中醫科、心內科、神經科、精神科的專家,還需要全面瞭解醫院收治的所有患者的情況。

每天早上,他們要聽取值班醫生的交班報告,包括患者的軀體症狀、體徵、肺部CT變化、核酸檢測結果、精神狀態、睡眠飲食情況、目前治療情況等,再據此提出治療意見。交班結束後,專家組還要對每個患者狀況再進行一遍梳理。“我們是團隊治療,很多情況下需要綜合施治。有睡眠不好、焦慮、情緒不穩或是不太配合診治的患者,我就到其病床前,給予心理評估、進行心理疏導,並提供專家組與患者交流的治療方法及策略。如果達到了用藥標準,就用藥;達不到,就進行心理干預,去穩定患者的情緒。這套流程貫穿病人整個療程,與軀體治療同時展開。”

“普通型病房的患者,有的新冠肺炎症狀不重,但心理問題較明顯。”王愛禎告訴記者,有這樣一位病人,在治療新冠肺炎的同時,出現了泌尿系統結石,劇痛難忍。對其及時採取治療措施後,病人結石處不疼了,但徹夜難眠,即使加用了鎮靜催眠藥也沒起效,還反覆說,“我不行了”“我要跳樓”。醫護人員特別擔心他走極端。

王愛禎進病房展開評估。病人內心到底怎麼想,不直接表達。耐心問下去,他才斷斷續續地透露些憂心——害怕肺炎好不了,結石病又再復發,這種隔離會阻斷外出就醫的路,讓他得不到及時治療。患者言語中,多次出現“泌尿繫結石”“搶救”這樣的詞句。據此,王愛禎判斷,他其實有強烈的“生的渴望”。

“兩種病痛疊加,的確給病人帶來巨大壓力。對死亡的恐懼、對得不到救治的擔憂,令其心情變得更復雜,由此就催生了嚴重的焦慮情緒。這樣的人說出‘要跳樓’,他不會真這麼做。其實,他是在釋放信號,期待得到醫護更多的關注,讓我們施以更好的治療。”王愛禎分析說,在評估到位的基礎上,她跟病人進行了深入的交談,表達對他當下擔憂的理解,也肯定他前期對治療的配合;告訴他身邊的醫護力量十分精幹強大;告訴他結石經治療已沒有症狀,如果精神放鬆,發作的概率會明顯降低;告訴他胸部CT顯示雙肺感染的情況明顯好轉,等兩次核酸檢測均為陰性後就可出院系統檢查結石情況……一系列的救治跟上,伴隨著軀體症狀的好轉,這位病人精神狀態也趨於穩定,當他核酸檢測結果轉陰時竟能踏實地睡著了。“要知道,那裡的大多數患者得知轉陰結果後會比較激動,第一晚往往是睡不著覺。這位病人反而睡著了,說明他卸下了心裡的包袱,焦慮解除了。”

對“因為愛情”的患病者

相比其他科室,精神心理科醫生“說得比較多”。病人身體有所好轉、能下床活動了,王愛禎就“靠得比較近”,會進行細緻的交流。身處隔離病房,她更能深切體會到患者強烈的求生欲,越能發現自己提出的‘讓病往好裡走’的建議,他們都能聽進去。所以,她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去真誠地告訴患者,想更快康復該如何做——得叮囑他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進行適度活動。得明確向患者表達,他的做法可能產生的結果,病情是加重還是減輕,更得傳遞力量,幫助患者樹立戰勝病魔的信念……“這對他們的康復至關重要。在穿上防護服、戴上口罩和護目鏡後,病人看不到我們的表情。我和戰友們會經常做握拳的手勢和患者一起喊‘加油’,語氣堅定地告訴他們——我們的目標一致!我們一直在一起!我們要並肩與病魔戰鬥下去!我們一定會勝利!”王愛禎說。

有了強有力的支持,精神上受到鼓舞,病人會更加配合治療。王愛禎又講了一個病例。一位60歲的患者,病情很快由普通型轉為重症。俯臥位對患者的肺部恢復很有好處,但他明確拒絕。“再這樣下去,患者可能很快就要上呼吸機了。”王愛禎得知後,提出要和他談談,問問老人有什麼顧慮。一問才知道,患者老伴得了癌症,他是在醫院陪護他老伴的過程中與確診病例接觸感染的。老伴還在住院,這位患者每天擔心得很。而之所以拒絕俯臥位,是因為每天要和老伴視頻談話,他害怕俯臥位不方便交流,而俯臥位也不舒服,他害怕“把肺壓壞了”。

“這就是愛情呀。”記者插了這麼一句。 王愛禎也笑了,表示,她也因此給予這位病人“共情治療”,即站在患者角度,對他疼愛老伴的情感給予大力的理解、支持;還同時給予“認知治療”,就是實實在在地表明,繼續拒絕,可能會延誤治療,那麼後續的診療可能更繁複。

“沒想到這麼一說,患者當即就趴在床上,表示以後完全配合。醫生要求他一天俯臥位最少8個小時,他自己能達到10到12個小時。通過綜合診治,這位患者3月16日好轉出院,這比專家組預計的時間提前一週。”

王愛禎說,救治病人的同時,他們也接受到強烈的情感反饋。

一位47歲的患者今年初自武漢回其老家後確診,把家人也傳染了。在當地住過兩次院,均藏著2把刀,警察到場才交出來,來到省胸科醫院,身上還有水果刀。王愛禎會診後,提出意見——加強危險物品的管理,房間不留刀具、危險物品;因有傷害他人的可能,需要防止病人衝動,注意醫護人員的人身安全;患者對關愛的渴求大,治療過程中需要醫護人員對患者加強照顧;精神心理醫生定期與患者進行交流,給予心理疏導,給予支持陪伴和安全感。

專家組採納了她的建議。治療中,護士幫患者去挑新鮮的水果,清洗削皮後送到病床前,還精心餵飯,照顧大小便;得知他患“淋巴瘤”半年,化療了6個療程,醫生與其武漢的主治大夫建立聯繫,瞭解治療方案……經過綜合診治,患者於3月7日出院。那天,他在病房裡很有儀式感地換上紅色衣褲,含著淚寫下感謝信,上車前給送行的醫護人員深深地鞠躬致謝。“這是我們萬萬沒想到的。看到那一幕,我和戰友們先是驚呆,又抱在一起大聲哭起來。我們感慨,我們感動!我們的關愛是有溫度的,能暖化人心的,能讓患者有這麼大的改變!”

“有王主任在,

我們這個團體的話就多。”

“做好防護,就特別熱,護目鏡戴得緊,頭會被勒得特別疼,喘不過氣,甚至有種要窒息的感覺。每次返回駐地休息時,所有戰友都特別勞累。”王愛禎坦言,在隔離病房工作,“壓力前所未有”。

危重症患者的病情進展快、變化快,有時會出現危及生命的險情。醫護人員每天披星戴月,展開高強度的“戰鬥”,熬過凌晨方能休息。“我們和病人一樣,對生命有敬畏、有摯愛,有盡百分之一百的力量展開搶救的執著。病房的整體氛圍是緊張的。但可以肯定地說,那種‘緊張’,不是茫然的。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種‘有序’‘寧靜’的氣場,張力特別大,這讓我和戰友們,甚至患者們能夠專注地與病魔搏鬥。”

王愛禎也會針對醫護人員的情緒作危機干預。“早上到病房,我發現戰友們很疲勞的話,就調節一下氣氛,給團隊放鬆一下情緒。大家常說,有王主任在,我們這個團體的話就多、就融洽。心理醫生就是不一樣。這是我最高興聽到的。”她說。

醫護人員進入戰鬥狀態時,注意力在病人,沒有時間多想其他。唯有放鬆時,一些焦慮情緒才會冒出來。所以,王愛禎在適當的時候,會問大家,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誰做夢了,我會解夢。有的醫生會說,我昨晚做夢了,一直穿著防護服,好累;有的護士會說,我做夢了,夢到沒有穿防護服,差點嚇醒了;還有的會說,我夢到我的孩子就是長不高呢,其實他已經1米8了……“我知道,這都是焦慮情緒直接或間接的表達。所以,我會有針對性地談心,對他們的疑問詳盡解答。這也是一種情緒的放鬆,幫助他們把壓力盡快地釋放。”

“關心戰友的心理健康,義不容辭。” 王愛禎表示,來自胸科醫院上下的關心,來自省精神衛生中心領導、同事的愛護,強有力推動她,與其他各專業專家、與護理人員,齊心打好阻擊戰。進危重症病房前,大家會相互檢查相互鼓勵,傳遞繼續戰鬥的力量;會診時,常交流意見、熱烈討論,為了一個目標群策群力;休息時,卸下緊張狀態,能傾訴心裡話,把往日的煩心事都倒出來減減壓……短時間內,人與人的距離,可以“不設防”地被迅速拉近,讓真情在彼此間流動,這就是生死之交。

“醫護人員結束戰鬥後的心理更需要及時關注。”王愛禎同時提示,救治病人時,他們高度緊張,處於一個極度消耗狀態。走下一線,會有“後怕”等情緒,有的會出現軀體反應,需要一定的時間復原。

奮戰時,王愛禎也在給自己打氣。防護服上,她常寫“兒子加油”幾個字。

“沒在家,其實也是有一點想孩子。丈夫和兒子很支持工作,我很感謝。咱山東人講老禮兒,出門的餃子,回家的面。我們說好了,爺倆會在家準備好熱湯麵為我接風。”

她笑著告訴記者,兒子在青島大學醫學院讀大四,“希望他能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

疫情下,

大眾如何調整心態

春天行進在路上/卻被襲來的風雪阻擋/病毒肆虐,同胞染恙/疫情就是戰情/手握醫學鋼槍的戰士,勇逆人流而上/作為一名精神心理醫生/我滿懷激情,與戰友相聚在省胸科的戰場/同甘共苦,並肩攜手戰病魔/不分黑夜白晝,忘了時光/嚴寒悄然退卻/迎春花已綻放/玉蘭花也展露出豔麗的花容/正像口罩後面人們久違的笑靨/我知道這場戰疫即將結束/滿園春色,遊人如織/歲月又將恢復靜好的模樣……

3月3日,是省胸科醫院第一批戰士撤出病區休整的日子。看到病房門口盛開的迎春花,王愛禎情感湧動,在日記本上寫下了如上的詩句。“這30多天的經歷,儘管很勞累,儘管在一個比較危險的環境,但收穫的情感、力量太大,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其實,生活中,疫情也會對普通人的心理產生影響。新冠病毒“看不見、摸不著”,會使人有失控感;疫情相關信息量巨大,有時會有一些謠言;疫情防控的嚴峻性對日常生活的影響,以及個體的特質,都會對個體心理產生影響。人們可能會有緊張、噩夢、恐懼、易怒、孤獨、抑鬱等心理反應,有人會過度消毒,有人會不停地刷手機信息,發脾氣,或抽菸,喝酒,過度迴避,甚至出現過激的傷害自己和他人的行為;有些還會出現心慌、胸悶、血壓升高、胃腸道不適等症狀,噁心、腹瀉、乏力等身體反應。

對此該如何應對?隨著國內疫情趨於好轉,人們在生活中又當如何調整情緒,以更健康的心理狀態投入到新一輪的工作、生活中?

王愛禎說,人們除了要做正常防護、戴口罩、勤洗手、少聚集之外,也要學會進行自我心理調節。一上班,有的人不知道身邊有沒有攜帶病毒者,總擔心被感染。這實屬正常。“這是人潛意識裡本能的自我警覺和保護功能,但也要避免過度。”

可以從幾個方面評估——工作的屬地和工作場所防控措施是否到位;工作同事的健康狀況;自己行程中的防護如何;自身健康狀況,是否有症狀、心理狀態如何等等。

可以採取以下應對方法——尋找自身資源,過去是不是也遇到過類似的情境,是如何度過的,經驗是什麼;尋找周圍的資源,現實環境的資源,如:場所防護措施有保障,同事都經過了檢測目前都比較安全;他人面對這種情況如何處理等等。

總之,“如果是可以承受的反應,還可通過與家人、朋友傾訴分享等途徑來緩解。如果身體出現極度疲勞、肌肉緊張等身體反應,或者注意力不集中、人際交往困難、學習工作效率低下、絕望無助甚至自我傷害時,則需要及時就醫,接受專業的心理干預。”王愛禎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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