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下午3時25分，湖北黃岡市蘄春縣冠心病患者陳保慶死亡。宣佈死亡的前一個多小時，陳保慶已出現死亡特徵。彼時，他正乘坐一輛救護車從蘄春人民醫院轉院武漢大學中南醫院途中。
上游新聞（報料微信號：shangyounews）記者調查顯示，這輛轉診救護車是蘄春縣人民醫院醫生陳大偉主動聯繫的。陳大偉說，去年，武漢一名叫張磊的男子找到他，說可以提供救護車轉診病人。他是出於好心幫患者家屬聯繫了張磊，“我從沒收過張磊的回扣。”
這輛救護車在武漢民營醫院瑞恩醫院的名下，瑞恩醫院已歇業三年；單趟130多公里收費4500元，這比蘄春縣人民醫院的救護車費用貴了一倍；隨車醫生付標只能在北京馬應龍長青肛腸醫院執業。
蘄春縣衛計局醫政科吳姓負責人稱，經初步調查，付標超範圍執業。下一步將對陳大偉有無收取回扣、救護車為何在歇業的民營醫院名下等問題展開調查。
▲陳保慶生前照片。翻拍/上游新聞記者 牛泰
醫生聯繫救護車幫患者轉院
62歲的陳保慶，在蘄春縣青石鎮開店，有冠心病史。
10月10日，陳保慶的女婿陳煒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10月4日凌晨2時40分許，岳父胸口疼痛難忍、喘不過氣。他開車載著岳父岳母，於凌晨4時15分左右到達蘄春縣人民醫院。一系列檢查後已是凌晨5時許，陳保慶在該院內八科病床上接受進一步治療。上午8時30許，陳保慶病情有所好轉，吃了岳母買來的早餐。
醫生陳大偉告訴陳煒，陳保慶還需進行手術治療。上午9時許，醫患雙方協商後，決定將陳保慶轉院到武漢大學中南醫院。蘄春縣人民醫院出院記錄顯示，患者陳保慶入院時診斷為冠心病、心機梗死。出院情況：患者訴胸痛前好轉。出院醫囑：轉入上級醫院進一步診治，注意路途安全。
陳煒希望蘄春縣人民醫院派一輛救護車，送陳保慶去武漢大學中南醫院。陳大偉告訴他，醫院的救護車送不了，但他可以幫忙聯繫武漢的救護車來接。
10月10日，陳大偉告訴上游新聞記者，蘄春縣人民醫院只有一輛救護車負責轉診病人，聯繫該車轉診由科主任負責。醫患雙方做出轉院決定後，他告知給了科主任。科主任的答覆是救護車正在運送其他病人。基於此，他主動聯繫了張磊。
陳煒認為捨近求遠會影響治療，他還是接受了，“陳大偉只和我說是武漢的救護車，我潛意識裡認為是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的救護車。”
“聯繫這輛救護車之前，有沒有聯繫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的救護車？”10月10日下午，上游新聞記者反覆詢問陳大偉，他並未作答。
10月4日12時40分許，陳大偉聯繫來的救護車抵達蘄春縣人民醫院，陳煒意識到他的判斷有誤。微信轉賬記錄顯示，12時48分，陳煒轉給了隨車醫生付標4500元。陳煒稱，隨車醫生告訴他，付錢之後才能轉診。
“如果是中南醫院的車，醫生怎麼會私自收錢。單趟130多公里的路要收4500元，太貴了。當時管不了那麼多，治病要緊。”陳煒說。
10月10日，蘄春縣人民醫院一救護車司機告訴上游新聞記者，該院救護車送病人去武漢，價格為2200元。
▲涉事救護車。翻拍/上游新聞記者 牛泰
130公里轉院途中患者死亡
10月4日中午1時5分，這輛車身印有“湖北急救”字眼的救護車，從蘄春縣人民醫院出發，車上有5人：司機、隨車醫生付標、隨車護士李娜、陳保慶及妻子。
陳保慶的妻子介紹，駕駛室和車艙隔開，丈夫躺在車艙左側的床上，頭朝司機，護士坐在丈夫頭部旁邊，她和醫生坐在丈夫身旁。
救護車行駛一小時左右後，陳保慶的病情惡化。
陳保慶的妻子向上遊新聞記者回憶，10月4日下午2時許，陳保慶胸口疼，臉色發紫。她把蘄春縣人民醫院開的藥給了隨車醫生付標，醫生拿著藥，護士拿著水給陳保慶喂藥。接著，醫生按了陳保慶胸口、拿出類似於注射器的物品插進陳保慶嘴中。一番急救還是不能湊效，醫生決定，不去武漢大學中南醫院，就近送醫。救護車將陳保慶送到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院光谷院區後駛離。
同濟醫院病例載明，陳保慶就診時間是10月4日下午3時17分，病史：在外院診斷為心機梗死，轉上途中心跳驟停。
陳保慶的妻子介紹，丈夫從救護車抬下來時，已沒了呼吸、瞳孔散大。同濟醫院的醫生極力搶救也無力迴天。
同濟醫院出具的死亡醫學證明書上顯示，陳保慶死亡原因為心跳驟停，由急性心肌梗死引起，死亡日期為10月4日下午3時25分。
陳保慶死亡後，陳煒想到了隨車醫生私自收取4500元的事，他想探究這輛轉診車是否合規。10月7日，蘄春縣人民醫院向陳煒出具了這輛救護車的機動車行駛證、收費4500元的發票。
行駛證顯示該車所有人為武漢瑞恩醫院有限公司，發票蓋的章是武漢和亞路航醫療管理有限公司。
企查查信息顯示，武漢瑞恩醫院有限公司位於武漢江夏區紙坊街，是一家民營醫院。武漢和亞路航醫療管理有限公司經營範圍中，有一項汽車租賃，地址位於江岸區。
“瑞恩醫院的車提供服務，為什麼是和亞路航公司開的發票。”陳煒想不明白。
▲陳保慶在轉診途中死亡。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牛泰
10月11日，武漢和亞路航醫療管理有限公司負責人王輝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該公司是一家整合民營醫院資源的平臺，“有患者需要轉診，我們協調民營醫院的車去，費用是我們收，再返給醫院。所以票開的是我們公司。業務推廣這塊由公司張磊負責。”
張磊稱，目前其公司已與多家醫院展開合作，轉診病人，“和蘄春人民醫院是去年留的電話，今年才開展業務合作。”
關於收費4500元，張磊是這樣解釋的：按照武漢物價部門的規定，武漢地區救護車每公里可收費12元，加上醫護人員和司機的費用，收取4500元在合理範圍之內。
張磊同時稱，醫生付標和護士李娜是該公司的員工。
10月11日，上游新聞記者詢問王輝和張磊，既然是整合平臺，可以直接讓民營醫院派車和醫護人員去接，為何要派自己公司的醫護人員去，是不是變相將救護車掛靠在武漢瑞恩醫院有限公司名下。
上述兩人稱，不是掛靠，車輛所有人是武漢瑞恩醫院有限公司，兩家公司只是合作關係。
兩人還稱，陳保慶的死亡是因自身的疾病原因，與轉診的救護車關係不大。此外付標和李娜也採取了得當的急救措施，“轉診了很多病人，死亡的是第一例。”
10月11日下午，上游新聞記者在瑞恩醫院看到，該院大門緊鎖，大廳內雜亂無章、醫療器械上佈滿著灰塵。該院法定代表人劉文柱介紹，該院工商信息雖沒註銷，但醫院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歇業，“我們醫院成立後就沒買過救護車，我不認識和亞路航公司的人，是有人冒用我們醫院的資質向主管部門申請了這輛救護車，怎麼批下來的，我想不通，我也是受害者。”
王輝和張磊說，這輛救護車是2016年開始使用的。當上遊新聞記者告知瑞恩醫院已歇業三年時，兩人一臉茫然。
▲涉事救護車在瑞恩醫院名下，但瑞恩醫院負責人稱醫院已歇業三年。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牛泰
湖北掃黑除惡嚴打“黑救護車”
付標的醫師資格證上註明其執業範圍是內科專業，執業地點是北京海淀區。該證簽發日期為2018年10月19日。
10月10日，蘄春縣衛計局醫政科工作人員查詢後發現，付標執業機構名稱是北京馬應龍長青肛腸醫院，其並未在多機構執業。
該局醫政科吳姓負責人稱，這意味著付標只能在北京馬應龍長青肛腸醫院執業，其在湖北執業屬超範圍執業，違反規定。如何處理，還需進一步調查。
該負責人還表示，陳大偉主動聯繫張磊的行為有點反常，“我們將重點調查有陳大偉沒有收回扣，到底是個人行為還是集體行為。收費貴一倍的問題屬於物價部門管轄。”
張磊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付標原在北京工作，才來公司不久。辦理執業機構變更需要時間，現處於空檔期。
《湖北省救護車配置與使用管理辦法》第三章救護車的配置標準明確，救護車配置應根據轄區人口和衛生機構、計劃生育服務機構服務半徑及醫療救護、衛生應急等任務的需要，實行全域覆蓋，合理佈局，保證敏捷應答，快速反應，就近出車，及時救治。急救專業機構按每5萬人口配置1輛急救(監護型)救護車。各級120急救中心根據工作需要按規定配置救護車，以滿足當地傷病人員急救、轉送工作。
吳姓負責人介紹，“蘄春有100多萬人，救護車數量有缺口。”
公開報道顯示，一些車況、設備、醫護人員資質不合格的“黑救護車”仍在湖北轉診病人。今年3月29日，宜昌市衛健委和市公安局聯合查處了一輛涉嫌非法涉醫運送危重病人的“黑救護車”。
去年9月，湖北省衛生計生委印發的《關於在全省衛生計生系統開展掃黑除惡專項鬥爭宣傳工作的通知》顯示，打擊重點包括“黑救護車”等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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