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印度的早期历史

第六章 南方雄邦


所有的城镇都是友邦,

所有的人民都是兄弟;

生活的幸福并非来自他人的赐予,

而是由我们自己决定苦痛与欢喜。


死亡并不可怕,而当好运从天而降,

我们也不会得意忘形。

我们不盲目崇拜所谓的英明神武,

也不会对弱者任意欺凌。


——泰米尔古诗(Purananuru - 192)


半岛印度的早期历史

南印度岩凿神龛(公元七世纪)


章节预告:

第一节 半岛印度的早期历史

第二节 中世纪的群雄争霸

第三节 注辇帝国的海上雄心


《摩诃婆罗多》中记载了这样一则神话故事:处于次大陆中部的温迪亚山脉(Vindhya)由于嫉妒高耸的喜马拉雅山,开始疯狂地向上生长,以至于遮住了太阳照向恒河流域的每一条光线。黑暗笼罩住了大地,原本生机勃勃的平原变得一片死寂。


绝望中的居民纷纷跑到喜马拉雅山脚下,向山上的诸神诉苦求助。诸神找来了温迪亚的导师投山仙人(Agastya),请求他节制其徒弟。于是投山仙人便携家眷南行,温迪亚看到自己的导师前来,自然敬畏地低头鞠躬。投山仙人对温迪亚说,自己将去南方游历,并要求他保持鞠躬的姿势直到自己回来——然而投山仙人再也没回来。


半岛印度的早期历史

温迪亚山脉(VINDHYA)和德干高原(DECCAN)


古代印度人用这个故事来解释温迪亚山脉不高的海拔(约在300到650米之间),尽管如此,这座东西绵延一千多公里的山脉仍无疑是次大陆上最重要的山脉。它横亘于次大陆中部,将其大致分割为以平原地形为主的北印度和主要为山地、高原和沿海低地为主的南印度。在古代交通不便的情况下,这一地理阻隔给了南印度一个相对独立的发展机会。


公元前后,在雅利安人扩张的车轮未及之处,南印度,尤其是最南端半岛印度的达罗毗荼地区,一个极具特色的文明逐渐成型。虽然后来随着南北交流的增加,次大陆的各文明系统渐渐融合与趋同,但南印度的语言文化、宗教传统、社会组织及其建筑雕刻等艺术形式仍然保留了明显的南方特质。面对在军事上更有优势的北印度,南印度时而欲拒还迎,时而独领风骚,深刻地影响了整个次大陆历史文化进程。


此前的五章我们所讲述的基本上是北印度的历史,同时也曾提到中印度德干高原上的百乘、伐迦陀迦等王朝,但尚未涉及次大陆最南端的半岛地区。在本章中,我们将从半岛印度的早期历史开始讲起,然后衔接上由南方国家主导的中世纪次大陆诸强争霸,最后再看看南方王朝的最高峰——注辇帝国充满魄力的海上扩张。希望在本章的阅读中,您能够感受到来自南印度的独特风情。


第一节 半岛印度的早期历史


在雅利安人进入次大陆之前,以达罗毗荼人为主的原住民可能已经在此生活了上万年的时间。史前时代的原住民曾在印度河流域拥有过辉煌的城市文明(详见第一章第三节),也创造了遍布次大陆各地,尤其集中于南部半岛的“巨石文化”。学者推测,“巨石文化”的居民大多生活在小规模的部落中,已掌握了水稻的种植。


公元前一千年之后,冶铁技术传入南印度,刺激当地文明加速发展,在被森林与山地相互隔离开的几个定居农业的核心地带,村庄聚落逐渐转化为小城镇,政治组织形式从部落向国家发展。


稍晚于佛陀时代,在半岛的东南部(注辇,Chola)、南部(潘地亚,Pandya)和西南部(哲罗,Chera)出现了三个相互独立的王国。早期的南印度国王依靠部族成员的效忠建立统治,因此必须与部族核心成员分享手中的权力。同时,他们也很热衷于采用从北方传来的“大王”(adhiraja)称号来增强自己的威信。注辇、潘地亚和哲罗三国在当时的次大陆就颇有知名度,《政事论》中曾将“潘地亚的珠宝”列为珍品,而在阿育王的敕令中,则提到这三个国家独立自主,不在孔雀帝国的范围之内。


半岛印度的早期历史

公元初的半岛印度


我们对这些国家的了解程度不弱于北印度,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半岛地区保存下来的丰富文献材料。目前发现最早的泰米尔语(达罗毗荼语系中最重要的一种语言)铭文属于公元前二世纪,采用的字母是北印度婆罗米字母的变体。随后的几百年里,桑伽姆(Sangam,意为“学院”)文学兴起,在公元一至三世纪达到最高潮。


当时的泰米尔文化中心是潘地亚国的首都马杜赖(Madurai),此城西枕西高止山脉,东接半岛平原,若登高极目远眺,则百公里外正是浩瀚的印度洋。人杰地灵的马杜赖城被十三世纪到访此处的意大利人马可波罗称为“世界上最高贵、最庄严的地方”。在桑伽姆文学的巅峰时期,马杜赖的“学院”中活跃着500多名诗人、学者,流传下来的文学作品包括一部语法书、三十六种短诗集以及两部长篇史诗(史诗成书年代稍晚,约在五、六世纪)。



小专题 桑伽姆学院文学


与北印度吠陀文学的宗教色彩不同,南印度桑伽姆文学的焦点是世俗的事物和情感。“外诗”和“内诗”是两种最主要的文学风格。“外诗”主要歌颂国王的事务、功绩和战役,其风格活泼粗野,同时带着几分血腥气息,譬如“出生即而夭折的婴儿,错失了堂堂为人的尊严。应施之以刀剑,赠与他一个体面的战士之死。”;“内诗”则关注人内心炙热的情感,坦率、直接又善用比喻,比如“在爱情中,我们的心儿相互交融,宛如红色泥土和倾盆的大雨”。


桑伽姆文学中对后世影响力最大的作品,要属由泰鲁瓦卢瓦(Thiruvalluvar)写作的《蒂鲁古拉尔》(Thirukkural,意为“神圣的诗篇”)。此书用简洁的二行诗体(Kural)写成,歌颂智慧、正直、和平与友爱,也讲述“知易行难”、“有志者事竟成”以及“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等道理。由于其对伦理的关注,所以堪称泰米尔版的《论语》。这里节选翻译了一些精彩诗句:


如果不能抵抗罪恶的诱惑,一个人的成就将会像火焰前的干草一样消失殆尽。


国王身边如果没有敢于反驳他的人,其统治不会长久。


已经在树的最高枝上的人如果还妄想爬得更高,那他会摔得很惨。


乌鸦在白天能战胜猫头鹰,因为它选对了时机。


火焰烧伤的伤口可以愈合,但言语的伤害难以释怀。


半岛印度的早期历史

泰鲁瓦卢瓦(THIRUVALLUVAR)想象图



从桑伽姆文学中,我们可以透视公元初半岛印度地区的社会结构。当时的社会被分为五个“地理种姓”(Tinai),即根据生态类型和相应的经济活动区分的社会群体。这五个“地理种姓”分别是山区的狩猎者和采集者,森林、灌木和草场上的牧民,荒漠中的土匪盗贼,沿海的渔民和商人,以及生活在大河河谷里的工匠与农民。


在这些早期泰米尔居民中最为流行的神灵是坐在孔雀上,手持长矛的大宝神(Murugan,被视作山神、战神),和海边的渔民的保护神鱼眼女神(Meenakshi)。这两位重要的神灵后来都被吸纳进入印度教湿婆派的主流神话系统,大宝神成了湿婆的儿子之一,而鱼眼女神则被认为是湿婆妻子雪山神女的其中一个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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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神(MURUGAN)


当时北印度的雅利安文化还没有对南印度社会产生明显影响,等级森严的种姓隔离尚不存在,社会自由而开放。桑伽姆文学中描写了马杜赖居民无拘无束的生活状态:繁华的市集中有着“花商、檀香商人、金匠、画家和裁缝师”,飘散出的花香、奶油和檀木香气在城门几里地外都能闻得到。


宫廷生活也尚未被规范礼仪所束缚,宫廷酒宴可以一连持续数周,宾客畅饮“三合水”(可能是椰汁、棕榈果汁和甘蔗汁的混合物)以及烈性的棕榈酒,歌舞表演热辣大胆。如果我们联想更早时期在印度河流域文明中出土的青铜舞女雕像,以及后来在南印度出现的古典婆罗多舞(Bharatnatyam),就可以体会到舞蹈在达罗毗荼传统中的重要地位。


对于物质繁荣的文献记载在考古发掘中也得到了证实。在半岛地区的东西海岸,学者发现了多个桑伽姆时期的港口遗址,这些港口与古罗马保持着密切的贸易往来。例如位于东海岸的阿里卡摩杜渔村,即希腊人所著《厄立特利亞海航行記》中的婆杜卡港口,出土了大量的罗马金币和陶制器皿。这印证了文献中的诗句:“希腊人(古泰米尔人对西方人的统称)乘着船只携带金币前来,而后载着胡椒回去,港口里一片欢腾之声。”有趣的是,与同时期贵霜人将罗马金币熔化后再重新铸造的做法不同,南印度统治者只是简单地在印有罗马皇帝肖像的金币上切割一条深深的口子,以表示否认它的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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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泰米尔地区出土的罗马皇帝奥古斯都金币


公元三世纪,一支山地部落突然扑向位于低地地区的诸王国,打断了各国的自然发展,半岛印度进入两百余年的“卡拉波拉中断期”(Kalabhra interregnum)。据推测,这支山地部落卡拉波拉人很可能是信仰佛教或耆那教的北方人,因为在这两种宗教的记载中,新的统治者受到称颂,被赋予慷慨的名声;而在婆罗门撰写的文献中,他们则被斥为“坏国王”,称他们取消了对婆罗门的土地赐予,破坏了合法的王国秩序。


似乎正是在这一时期,北方的文化、语言以及宗教体系大规模地走进半岛印度的视野。虽然统治者更为青睐佛教或耆那教,但印度教的经典和礼仪,以及其中蕴含的王制观念显然更受其他南方部族首领的欢迎。


在对婆罗门趋之若鹜的部落首领的引进下,大概从四、五世纪开始,婆罗门文化逐渐在半岛印度占据主导地位,本土的文化元素被吸纳进入印度教主流体系,泰米尔地区的高韦里河成为七大圣河之一。


公元六世纪,帕拉瓦王朝(Pallavas)——半岛印度的第一个地区强权兴起,其统治者和其北方的竞争对手一样,都是印度教的忠实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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