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1

昨天媽媽和阿姨們去給姥爺上墳,我想跟去,媽媽說:小一輩兒的都沒讓去,你也別去了吧。

於是,在姥爺離世一年多來,我竟然一次也沒去祭拜過姥爺,第一次清明節,我的孩子太小,我們這兒迷信,說是去世的老人喜歡“跟”著家人回家看小孩兒,媽媽和阿姨們沒讓我去;第二次就是昨天,還是沒去。

自從姥爺離世後,我很少想起來他,哪怕看電視劇,裡頭有老頭的角色,也很少會聯想到我姥爺。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之前的朋友圈

因為他和別的老頭都不一樣。

姥爺有一個特別民國的名字——安順清

以前有一個特別出名的帖子叫:你聽過最好聽的身邊人的名字叫什麼?表妹把姥爺的名字發上去,沒想到還獲得高贊。

2

姥爺的命運挺坎坷的,兄妹三人,父母早亡,在饑荒年代從蘭考逃難到安徽,哥哥十八歲參加朝鮮戰爭又犧牲了,只剩下一個姐姐相依為命。

十幾歲的孩子相依長大,其中的苦可想而知,姥爺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不記仇,無論和同事吵架了也好,女兒頂撞了他也好,和姥姥吵架了也好,他總是一轉臉就忘,還笑眯眯的跟你說話,讓你也覺得沒什麼可氣的。

姥爺沒上幾年學,可是字寫的很好看,也愛讀書看報紙,因為下崗特別早,五個女兒都沒結婚,一家子的生計都成問題,所以姥爺姥姥又籌備著幹了一個書店,各類書籍都有,八十年代在我們這小城市裡,除了新華書店,就只有姥爺這家書店。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書店的名字叫學林,是姥爺取的名字,寓意書很多,是能夠盡情學習的大森林。

有好多學生考上大學後,還會回來看看,感慨道:我就是看你們家的書考上大學的。

那時候,姥爺總是穿一件白色老頭衫,衣服挺舊的,上面還有吃飯時的油漬,他頭髮剃的極短,面龐黝黑,愛撓頭,一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姥爺姥姥的性格完全是反過來的,姥爺溫文爾雅,總是笑眯眯的好說話,姥姥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女漢子”,為人處世在行,性格說一不二。書店開起來,姥姥出去進貨,姥爺就在書店守著。

這一守,就是三十年,兩位老人從四十多歲守到了七十多歲。

守到五個女兒出嫁了,守到外孫們出生了,守到我們一個個都背起書包去上學的時候,姥爺和姥姥覺得年齡大了,體力跟不上,那時候很多新銳作家都大紅大紫,很多學生去問:“有《最小說》嗎?”

“有《花火》嗎?”

“有《文藝風賞》嗎?”

姥爺面對一個個沒聽過的名字,有一絲對年輕人世界的恐懼。

這世界變化的太快了,書架上成排的四大名著沒人買了,《讀者》和《意林》最後訂了五十本都賣不出去。

“我們回家享享福吧。”最後還是果斷的姥姥做出了決定。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3

書店留給了二姨,姥爺和姥姥成了最普通的老人,每天侍弄花草,養了貓也養了狗。

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姥爺那麼有才華,小院裡挖出來的泥巴,他摻和些麥秸稈和水,徒手就做出了筆筒和花瓶;自家樹上剪掉的枯枝,他用麵糰捏成花瓣,插在花瓶裡,好不美觀;我們這些小孩兒誰的車胎壞了,他二話不說放盆水就能知道哪裡破了,拿點兒膠,剪個圓片,就能修好。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我那時候學校離姥爺家最近,所以一直都住在姥爺家,每天下了晚自習,到家的時候,總能看見姥爺在老舊的木質沙發上坐著,要麼在聽戲,要麼在修東西,一看我回來了,就開始把飯熱一熱,然後回屋裡看電視。

他一次都沒說過在等我,可是我知道。

我寫作業的時候他還總愛在我身邊看著寫,問我:“你都會嗎?”

我說會啊,他就相信,露出開心的笑。彷彿我說會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其實姥爺雖然不愛生氣,但挺愛訓斥小孩兒的,但是所有的小孩兒都不怕他,因為我們都知道,姥爺就是“紙老虎”,看著挺兇的,其實色厲內荏。有時候還沒訓斥完呢,自己就笑了。

後來,我還經常跟他開玩笑,叫他“老老安”,因為我叫我媽老安,他又長了一輩,所以變成了老老安。

姥爺揚著手嚷著:“打你這孩子。”

但他是笑著的。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4

後來,姥爺姥姥變的更老一些,我們所有的小孩兒都長大了,開始上班,結婚。

有一天,二姨跟姥爺姥姥在屋裡說話,因為有爭吵的聲音,我們小孩兒都在外面偷聽,就聽到姥姥說一句: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姥爺的聲音特別粗,不知道說些什麼,嘟嘟囔囔的全混在嗓子眼裡,最後姥姥呵斥了他一句,姥爺才安靜下來。

過了沒幾天我們都知道了,學林書店已經幹不下去了,網絡發達,所有的書都能從網上買到,而且價格低廉,直接送到家門口,二姨跟姥爺姥姥商量不再賣書,幹別的生意,姥爺有點難過。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學林書店幹了三十多年,最後被二姨改成了一家鞋店,以前沒變成鞋店的時候,姥爺還經常跑去幫忙,改成鞋店後,姥爺就不再去了。因為沒多久,姥爺摔了一跤,胯骨摔斷了。

此後,姥爺在床上躺了整整四年,這期間我懷孕,生子,一開始,姥爺還認識我們,經常叫我們的名字,讓我們陪陪他。我們都是跟著姥爺姥姥長大的,所以都願意經常去姥爺家。

再再後來,姥爺已經誰都不認識了,總是張著嘴,喉嚨裡有痰,呼吸的時候發出讓人難以忍耐的氣息,我坐在他的床邊叫他,他沒有一點兒回應,我抱著孩子對他說:“姥爺,這是你的重外孫,你看一看。”

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喘氣聲加重了一點兒。

電視劇的那些奇蹟都是騙人的。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5

去年快過年的時候,媽媽打電話讓我去姥爺家,說姥爺已經快不行了。我在姥爺家呆了一會兒,就在要走的時候,姥姥突然說:“你看看你姥爺是不是已經不喘氣了。”

我看了一眼姥爺,他的臉沒有一點兒血色,從前黝黑的臉都是蠟黃蠟黃的,如平時一樣閉著眼,張著嘴,那時候眼睛已經紅了,因為心裡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卻還是把手放在姥爺的鼻子下面。

整個房間裡全是哭聲,我的,媽媽的,大姨的,四姨的,姥姥的……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那些天好冷啊,除了剛剛得知姥爺去世全家人哭了一場,其他時間大家的狀態都還好,並沒有一直痛哭。

直到將姥爺送到火葬場,在即將推進火化室的那一刻,我終於知道,再也見不到姥爺,哪怕是躺在病床上連眼睛都不會眨的他。

全家悲痛欲絕,哭聲在整個空曠的房間裡飄蕩。

表妹一直在說:“我們再也沒有姥爺了。”

可是我顫抖著,很想問:姥爺,那火燒的你疼不疼?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6

姥爺去世後,他的病床被家人拆掉放進了雜物間,他的衣服收拾了之後,也被壓箱底,生活還在繼續。

去年夏天我去辦事,一個人看看我,想了很久說:“你不是學林書店那小孩兒嗎?

學林書店,好像是很遙遠的名字,可是有種魔力,能把過去的記憶通通打開。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我到現在還能記得,書店裡四面牆壁上都是書,我七、八歲就開始在書店看《小小說》,看《讀者》,看《新概念作文大賽》,很多經常去買書的學生不但認識姥爺姥姥,也認識我,他們覺得好笑,就問我:“小孩兒,你能看懂嗎?”

姥爺在櫃檯裡坐著,笑眯眯的望著我笑。他夏天總是愛穿白色的老頭衫,衣服上有搬書弄的灰痕,也有吃飯弄的油漬,髒髒的,冬天的時候阿姨她們買的好衣服他不捨得穿,總穿一件破舊的藍布襖,戴著一頂深灰色老頭帽。

沒想到過了那麼多年,還有人記得學林書店,還有人記得我。

我說:“我都三十了,還小孩呢?”

姥爺,你看,無論是什麼,哪怕消逝在時間的洪流中,也會有人記得,有人懷念,就像關門大吉的學林書店。

就像今天的我,非常非常想念你。

姥爺的書店關門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我是奶油鋼釘,歡迎關注我,我們一起聊聊生活。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