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羊毛黨在,你永遠都別想買到一瓶原價茅臺

店門口擺了幾瓶試喝的茅臺酒,唯獨“飛天”的瓶子是空的。一個眼睛紅紅的年輕男子說:“‘飛天’沒了,我喝的,喝完了。我在天上飛了兩個多月,最多一天飛6趟,賺了幾十萬,不知道‘飛天’啥滋味。‘飛天’就是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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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20號晚上,我把孩子哄睡了,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的老李突然神情激動地朝我衝了過來,抓著我的手臂一陣狂搖:“老婆,不得了了,這次我們要發財了!”

我萎靡多日的精神為之一振:“難不成前天你買的彩票中獎了?”

他連連擺手,把手機遞過來:“我說的‘發財’是薅2019年度最大羊毛!”

老李口中的“薅羊毛”,其實就是在電商平臺上利用商戶的優惠活動或者一些規則漏洞套利。專業薅羊毛的人就是“羊毛黨”,自從有了孩子,為了多掙點錢,我家老李也淪為了其中的一員。

這天晚上,老李的朋友阿翔邀他一起“飛貴陽,薅飛天茅臺!”

記得2017年的“雙十一”,我和老李在某電商平臺用低價搶到過兩瓶“飛天”,但幾年過去了,不僅有貨的電商平臺變少了,而且名額極難搶到,我們試過幾次,都是“秒光”。如今,普通消費者很難在市場上買到原價的“飛天”茅臺,一般都要加價,有時甚至要加到2000多甚至3000多塊一瓶。

2019年10月初,老李就聽說貴州出臺了新政策——外地遊客飛到貴陽龍洞堡機場,可以以1499元的“正價”買到500ml裝的“飛天”茅臺。而聽說不用出機場,就有酒販子出2000元左右回收,倒手一瓶“飛天”,就能賺500元。

據說,剛開始飛貴陽的機票便宜,“擼茅臺”的人又少,有人連續飛了十幾天,靠中間差價賺了二三十萬。一些有實力的“老闆”還在朋友圈裡招人買酒,“一天飛6趟,機票、食宿全包,月薪10000+”。

我家老李也動心過,但這種“到港購酒”有條件要求,只能是招行和建行的“鑽石卡”用戶才能行,而且限量每人2瓶。倒手2瓶酒賺1000塊,跟往返機票花的錢差不多,我們就沒當回事。

可這次,阿翔傳來的是新消息——2019年10月30號,貴州的多彩航空宣佈搞“乘機購酒”的活動,11月1號,南方航空也加入了。只要乘坐這兩個航空公司的航班去貴陽,就可以預約購買“飛天”茅臺,而且,機票價格越高,購買的數量就越多,最多每人單次可以買6瓶——這意味著,坐一趟飛機,能擼航段、升金銀卡、攢里程,還可以薅茅臺的“超級大羊毛”。

我家老李的熱情徹底被鼓動起來了,兩眼開始放光,都半夜了,還跟阿翔聊得熱火朝天。他們算了算,按當前的回收價,6瓶“飛天”就能賺3000元,即便成都飛貴陽的機票漲價到1000多,也還有1000多元的賺頭——而這,只是“飛一趟”的利潤,如果一直在成都、貴陽之間來回飛,收入是相當可觀的。

他倆說幹就幹,火速建了個微信群,群簡介寫著:想要發財跟我來,組團貴州擼茅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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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被拉進群的人叫“老悶”,也是老李的朋友。2019年,老悶頻頻破財,孩子又即將出生,經濟壓力很大,老李和阿翔都想幫幫他。

晚上,3個人湊在一起,分享自己探聽到的買酒信息。他們在一個群裡看到有人曬了幾十張多彩航空的登機牌,有人發滿屋子的“飛天”茅臺的照片……但買酒的具體流程,沒人肯透漏。

畢竟這種賺錢的路子,知道的人越多,死得越快。

幾年前,老李偶然認識了幾個武漢羊毛黨,在這波“擼茅臺”的浪潮中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了。他們曬出來的截圖顯示,接下來僅南航未飛的航程就有63個。老李問武漢人買酒的具體流程,他們只肯給一個“預約到港購酒”的鏈接——想知道真實情況,只有自己飛貴陽。

阿翔身在青島又有工作,很難請假,老李和老悶決定先出發。可到了“實戰”階段,才發現買酒並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麼簡單:成都沒有直飛貴陽的南航航班,轉機極大地提高了金錢和時間成本;再看多彩航空,價格合適的機票早被羊毛黨搶光了,只剩下499元的便宜艙段,去了按規則也只能買1瓶“飛天”,等於沒有賺頭。

好在通過武漢人發來的鏈接,乘坐其他航班進出貴陽機場,也能靠“到港購酒”預約到2瓶“飛天”,要是機票便宜,還能小賺幾百。老李和老悶立即訂了11月21號凌晨5點多飛往貴陽的廉價航班。

沒想到,訂完機票再去“預約”那2瓶茅臺的時候,他們遇到了麻煩:

零點,老李準時打開鏈接,頁面上還顯示有預約買酒的名額,他快速填完“預約資料”,提交後卻顯示“該航班預約已滿”——重新點開鏈接,又顯示有名額,再填完資料一提交,還是顯示“該航班預約已滿”。

老悶那邊,也是同樣的狀況。

老李把這個問題發到一個群裡,有人說,他們那趟廉價航空的航班被“黑”了——考慮到有人倒賣“飛天”賺差價的可能,這趟航班被貴陽機場排除在外,根本不具備“到港買酒”的資格,坐這班飛機去貴陽不僅賺不到錢,機票錢還虧了。

廉價航空不能退票,他倆只有硬著頭皮飛一趟了。21號凌晨3點多,睡了不足2小時的老李起床去趕飛機,我在他的揹包裡放了一個小摺疊板凳——這是武漢人給的建議,據說在貴陽機場排隊買酒會排很久。11月的成都陰鬱溼寒,外面的空氣中瀰漫著霧霾的味道。老李裹著羽絨服,眼睛亮晶晶的,毫無睏意,臨走前信心滿滿地對我說:“老婆,我這次爭取薅個‘大羊毛’回來,咱家接下來的日子也能過得輕鬆一點。”

4個小時後,老李和老悶在貴陽龍洞堡國際機場落地。機場很大,各種買酒、提酒的路線指示標誌以及“到港預約購酒”的二維碼鏈接隨處可見。老李跟我說,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跟“飛天茅臺”發生了某些聯繫。

由於沒有“預約買酒”的資格,他們只能先去招行貴賓廳排隊碰碰運氣。

偌大的機場,他們來回跑了兩遍才找到地方,還沒到貴賓廳門口,就見識到了羊毛黨的競爭有多激烈——烏泱泱的人群,排出了一條長龍似的隊伍,聽前面的人說,有人凌晨4點就來排隊了。

招行貴賓廳每天只提供300個買酒名額,他倆趕到時,已經排到300開外。這時候,老李又得到一條新消息,說在招行貴賓廳買酒也需要提前預約,預約成功後會有專人接機,那樣才有資格買酒。

老李和老悶只好悻悻離開,一路上,不時有人湊過來問他倆:“買不買酒?不買的話,能不能借你們的身份證和登機牌用一下,給200塊。”

老李和老悶連連揮手拒絕,那些人仍窮追不捨:“那你們買了之後,出酒也可以聯繫我,我也收‘飛天’。”

就這樣,老李和老悶被機場的收酒販子們又拉進了幾個貴陽當地“擼茅臺”的微信群裡。群裡面有“羊毛黨”、“黃牛黨”、賣搶號軟件的“外掛黨”,還有全國各地收購“飛天”茅臺的酒商。大家不停地在群裡交流買酒、賣酒的一些信息,顯然,這是一條成熟的“產業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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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龍洞堡機場,老李才終於領教到全國各地的羊毛黨“擼茅臺”的氣勢——成堆的“飛天”茅臺擺在路邊,旁邊站著收酒販子和羊毛黨。不斷有人提著“飛天”走出來,收酒的販子立刻迎過去把人團團圍住。他們討價還價、驗酒、轉賬,操作流程極其熟練。

羊毛黨很好認,他們沒有拉桿箱,大多隻揹著雙肩包,手裡拿著連接著充電寶的手機不停地刷。男性居多,也有情侶和夫妻檔,甚至有人拖家帶口抱著娃。老年人也是“主力軍”的重要組成部分,一些不願意奔波的“大老闆”,專門花錢僱退休的老年人飛來買酒。

不過,機場外的熱鬧跟兩手空空的老李和老悶無關,他倆只能繼續飛。

多彩航空的機票早就被羊毛黨買光,南航“乘機購酒”活動的最新規則是:1張機票最多能買6瓶茅臺,但票價不能低於1680元。他倆查遍了貴陽機場進出港的航線,價格合適的機票均已售罄。最後,他倆發現只有飛青島的機票價格還算“將就”——1980元一張,一趟少賺300塊。他們沒有別的選擇,決定當天飛去青島找阿翔。

那天青島正颳大風,天氣非常寒冷。老李和老悶被阿翔拉到一個郊外的7天酒店住下。儘管連續兩天奔波勞累,但他倆還是強撐到零點,準時預約回貴陽龍洞堡機場“到港購酒”的資格——這樣,就能雙管齊下,買到8瓶“飛天”(南航6瓶+機場2瓶)。

這一次,機場的購酒名額,老悶順利預約到了,但老李輸了驗證碼後,一直顯示“系統繁忙”,再次提交驗證碼,就彈出了錯誤代碼。老李把截圖發到群裡,有人說,他的手機號碼被“黑”(被龍洞堡機場列進黑名單)了,不能預約。後來,群裡出現類似情況的人越來越多。

這對老李來說簡直就是當頭棒喝:少了這2瓶茅臺,就等於白白損失了1000塊。回貴陽的機票已經訂了,他只有硬著頭皮繼續飛,寄希望於自己接下來能預約到南航的那6瓶“飛天”——南航的“乘機購酒”也要靠“搶”,每天從零點開始,南航會在24小時內放出500個預約購酒名額,想買酒的人遠遠不止這麼些。但好在南航會不定時地放出一些因審核不通過而多出的名額,可以“撿漏兒”。

第二天上午,阿翔請了假,跟老李老悶一起飛貴陽。這一次,老悶和阿翔的運氣爆棚,在撿漏時段又預約到了買酒的資格。唯獨老李手慢,再次失敗,憑機票“預約購酒”名額也沒搶到。

算了算,機票已花去近5000塊,卻連1瓶“飛天”都沒買到。老李在電話裡對我沮喪地說:“老婆,我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排隊又辛苦。唉,賺錢哪有傳說中那麼容易啊!”

老李心情低落,打起了退堂鼓,但老悶和阿翔都極力勸他:“既然‘上車’了就繼續飛下去。搜搜全國各地飛貴陽合適的南航機票,再看看有沒有退票的可以‘撿漏兒’……”

繼續飛只會越陷越深,我和老李商量,還是及時止損吧。於是,11月23號凌晨,老李獨自一人回了成都。

那天,留在貴陽龍洞堡機場的老悶心情也並不好——他在機場的“茅臺提貨點”排了2個多小時的隊,輪到他買酒的時候才發現預約時把身份證號碼填錯了,再回頭看南航的預約信息,也是錯的。他白白浪費了8 瓶“飛天”的購買資格,與4000塊“利潤”擦肩而過,只能第二天也回了成都。

最後加入的阿翔運氣一直很好,第二天他又買了飛鄭州的往返機票,都獲得了“到港購酒”的資格,2000塊“利潤”輕輕鬆鬆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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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回家後很不甘心,茶飯不思,繼續研究,發現真的有“黑名單航班”的存在——每天,這種航班可以預約買酒的名額固定為“-2”,不管手速多快,系統都會提示“預約已滿”。遇到這種航班,羊毛黨只能繞過。

此外,他換了個手機號嘗試在龍洞堡機場預約“到港購酒”,發現同樣彈出錯誤代碼,由此斷定,並非是自己的手機號被“黑”了,而應該是自己的身份證號被機場列進了買酒的黑名單。

3人又在群裡交流各自的經驗和心得,彙總在各個“擼茅臺”群裡的信息。這次,他們研究出了一種“快捷方式”,提前填好各種信息,預約時只要拉出來,接收到驗證碼就可以提交。而且他們發現,在貴州的其他機場也可以買到酒,雖然也是一次只能買2瓶,搞頭不大,但好在排隊就有,風險小。


第二次去貴陽前,為了保險起見,老李決定成功預約到了南航的6瓶“飛天”再出發。

他的朋友浩子也要跟著去——這幾年,浩子買股票、炒黃金虧了100多萬,“卡債”和小微貸款逼得他賣車賣房。他天天追著老李問有沒有賺錢的路子,老李說,“那就一起擼茅臺吧!”

11月26號,浩子先行飛到遵義的茅臺機場,排了2小時隊,以正價買到了2瓶“飛天”,就地按1930元一瓶的價格賣給收酒販子,然後又買了張80塊錢的機票飛到貴陽龍洞堡機場。

這時候,南航公司的買酒規則突然變了。公告說,乘客在12月買的機票只有滿1980元才有資格預約購買6瓶“飛天”——這意味著,羊毛黨們的單趟成本又得增加300元。

已經是11月底,各個“擼茅臺”的群裡都躁動起來,羊毛黨們瘋狂囤票,老李急了,顧不上“保險”了,決定先“上車”再說。

他們4個人在群裡討論了一整天,初步定下了飛行方案,趕在12月來臨之前,買了6張貴陽飛深圳、廣州的往返機票。

11月28號,老悶先搶到了2瓶機場“到港購酒”的茅臺,坐飛機去了貴陽。老李因為身份證號碼沒有了“到港購酒”的資格,為了節約成本,選擇了坐動車去。

11月的最後3天裡,老悶、老李和浩子做起了“空中飛人”,他們晚上先飛到深圳、廣州,零點搶南航“乘機購酒”的資格,凌晨再飛回貴陽,依次去南航和機場的兩個“茅臺提貨點”排隊買酒,一天睡不滿3小時。

有羊毛黨在,你永遠都別想買到一瓶原價茅臺

羊毛黨們在排隊買酒(作者供圖)

老李在電話裡心事重重地說:“老婆,你能想象大家有多瘋狂嗎?我們乘坐的每班飛機,都坐滿了羊毛黨。”有單獨行動的,有團體行動的,還有帶著爸媽全家一起飛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不敢相信,‘飛天’讓我們都瘋狂了!”

4個人從“提貨點”回來,還捨不得休息,又準備去機場的“扶貧農副產品展銷中心”排隊——那裡也在做活動,滿3000塊農貿產品可以買6瓶“飛天”,買滿15000塊農貿產品可以買30瓶“飛天”。當然,活動是有限制的,要現場排隊抽球,從80個人裡抽出40個幸運兒。

算起來,農貿產品幾乎是白得的,如果轉手還可以賣幾千元,廣大羊毛黨們當然不會錯過。

貴陽的清晨寒風刺骨,但擋不住羊毛黨們賺錢的熱情。老李和老悶趕去的時候,規則已經改成了“150人抽30人”,幾率從1/2變成了1/5,他倆連續排了2個早晨,都沒有抽中。排隊的時候,老李前面的一位小夥子說他排了3天都沒抽中,“明天再抽不中就打包回家”。老李還看到一個年輕人體力不支倒在地上,摔得滿臉都是血。

見到這種情況,老悶沒有耐心了,他花了300元買了外掛軟件,靠著軟件提醒,他不僅預約到了機場“到港購酒”和南航的“乘機購酒”的資格,有一次居然還搶到了“出港買2瓶‘飛天’”的資格。

老李卻總是預約不上,他跑到茅臺專賣店說自己的手機號收不到驗證碼,營業員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告訴你,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黑名單’,收不到驗證碼有很多原因,網絡異常、手機問題、運營商方面的問題,都可能導致這種現象。”

看來,之前已經有很多人因為同樣的問題找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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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說,在貴陽的時候,他腦子裡經常響起一句話:“羊毛黨過處,寸草不生。”

貴州鹽業公司的3個茅臺酒售貨點,被羊毛黨買光,停售;機場附近能買到酒的酒店,紛紛因為羊毛黨的湧入改變買酒規則。

一開始,在這些酒店消費滿500元就可以買1瓶“飛天”,後來一些羊毛黨乾脆在酒店長期包房,導致普通客人根本訂不到房。這樣,羊毛黨們先靠開房消費買到茅臺,再把房轉手給普通客人再賺一筆,影響很不好。一些酒店的餐廳之前為了鼓勵消費,可以消費滿500元“兌購”一個買1瓶茅臺的指標,於是羊毛黨們每次點餐都要點夠500塊,浪費非常嚴重,餐廳只好改成消費滿1000元才能“兌購”1瓶酒的指標……

能買酒的路子,無一例外都是被羊毛黨自己“薅死”的,一些羊毛黨買不到茅臺,就拿航空公司出氣,他們拿光機場貴賓室裡的飲料零食,有人甚至拉行李箱進去裝。


讓老李沮喪的是,這幾天來來去去折騰下來,他在南航“機票購酒”也一直沒有預約成功,他每天都飛得心灰意冷,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坑,越陷越深。

11月底,南航的“乘機購酒”活動規則又變了,一會兒說到了12月每人只能買2次酒,一會兒說活動將在12月12號結束預約,25號正式結束。

這些消息讓那些手上握著大把南航未飛機票的人都傻眼了,一時間,“擼茅臺”的群裡炸開了鍋。

羊毛黨的情緒一觸即發。11月30號,很多人跑到貴州的南航辦公樓前維權,11月乘坐南航飛機但沒有“預約”到茅臺的,要求能夠買到酒,已經訂好的12月機票的,則要求航空公司“妥善解決”。

晚上,南航的公關拿著大喇叭出來了,承諾11月飛過南航的乘客即便沒有“預約成功”,也全部能買到酒,但12月的機票不做保證。到時,願意繼續飛的人,就自己預約買酒資格,如果不願意飛,之前訂的機票可以全額退款。

這一次,老李終於算是沾了光——飛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了南航的“飛天”茅臺。

大部分羊毛黨的情緒緩和了,還有一些貪心的想“乘勝追擊”,跑到機場的茅臺專賣店吵鬧。最終店方妥協,老李也趁亂登記了自己的信息。

12月,南航把那些不想再飛的羊毛黨的機票全退了,這條“擼茅臺”的“大路”也徹底堵死了。


沒過多久,網上又出現了一些“搶酒”用的外掛軟件。我看了之後歎為觀止,覺得這真的是一場充滿科技含量的較量。

老李他們研究出來的方法已經很快了,但相比之下人家更厲害,只要打開預約鏈接,不需要手動填寫,不需要拉動,就會直接跳轉到填驗證碼的頁面,花幾秒鐘提交就好了。

羊毛黨有這樣的“黑科技”,普通消費者根本搶不過。後來,我們再回頭琢磨,其實在這波“擼茅臺”的浪潮中,唯一穩賺不賠的其實是那批賣外掛軟件的人。

迷茫中,武漢人又給還在貴陽的老李指了一條路,說在貴陽高鐵站憑藉出省的高鐵票去指定地點買農貿產品,就可以買“飛天”。

12月2號,老李決定坐高鐵回成都。他在高鐵站轉了很久,找到了賣農貿產品的地方。店員介紹說,買夠500塊的農貿產品,拿票去另一個地方就可以買1瓶“飛天”,但每人每次最多隻能買4瓶。

688塊一箱的辣子雞,老李買了3箱,外加一盒100多塊的菊花茶,湊夠了2000多的農產品,買了4瓶“飛天”——這是老李第一次真的買到了茅臺,心情異常激動。提著酒走出店門,很快就有收酒販子過來問他出不出,“1950元一瓶”。

當天,貴陽機場的收酒行情還是在2000元左右,但是老李考慮到來回跑不方便,運回成都又怕中途磕碰,於是把酒賣掉了。

收酒的販子說,他們在高鐵站收了酒,也是“拉到機場出”,“一瓶就賺幾十塊錢”。

回到家,老李跟我算賬:這次去貴陽,他買農貿產品花了2000多,賣“飛天”賺1800多,雖說虧了一兩百,但得到了農貿產品,平均下來這些東西只要幾十塊一箱,起碼年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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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成都沒幾天,南航補償的“提酒信息”出來了,老李被安排到12月11、17、19和25號去提酒。

這種安排,明顯就是想拖著人在貴陽多“旅遊”幾天。羊毛黨們又跑去維權,於是,老李提酒的日期又被改到11、14和15號。

第3次去貴陽前,老李他們4個人在群裡分析了很久——再坐南航去“擼茅臺”基本沒戲了,這次過去,要“薅農貿特產”,即便不賺錢,年貨有了也不算虧。

老李打聽到,貴州境內的幾個高速服務區都有“買農貿產品獲買酒資格”的活動。於是,他準備開車去,這樣不僅可以沿途跑服務區,還可以在酒價不高的時候囤一下。

12月10號,老李和浩子開車出發,足足開了9個多小時才到貴陽。沿途見到服務區他們就進去問,結果服務區的活動都已經結束了。

南航“提酒”的日子終於到了,11號那天,老李排隊排了5個小時,他自嘲說沒想到自己活這麼大歲數,第一次心甘情願排隊,居然是為了“飛天”茅臺。

到14號再去“提酒”之前,他也沒閒著,武漢人告訴他高鐵站的茅臺專賣店可以買酒,他決定去看看。一大早,他買了張車票進站,找到專賣店時,前面已經排了幾個人。排在第1位的人說,他6點多就到了——等到9點專賣店開門營業的時候,老李才知道,這家店一天只賣1瓶500ml的“飛天”,排隊第1名者得,“每人每月限購1瓶”。

13號這天,老悶發現了一條“新路子”——只要在某個公眾號花1118元買張會員卡,再充值20000元就能領到25張酒券,可以在貴州酒店提25瓶“飛天”。剛開始,規則上寫著一天最多可以提6瓶酒,據買過的人說,這6瓶可以提“原箱”。

“原箱”在市面上很難遇到,平均每瓶酒要比散的貴一兩百塊,對羊毛黨來說是非常大的誘惑:以當天“原箱”每瓶酒2400元的價格算,25瓶酒可以賣2萬多,減去充值的21118元,還賺1000多——而卡里的餘額,可以用來住店、消費,再不濟,也可以開房“轉賣”給別人,這都是多出來的“利潤”。

可能不能提到“原箱”,誰都不能保證。老李和阿翔都覺得這或許又是一個“大坑”,要理智。可浩子“上頭”了,他率先充值了2萬多,充完才發現酒“沒貨”了,錢也提不出來。浩子非常鬱悶,嚷嚷著要老悶賠錢。

第二天峰迴路轉,系統又顯示有酒了。老李和阿翔一時激動,也跟著“進場”。後來規則變動,說“酒可以一天提取”,老李就把時間定在12月24號。


12月15號,提完南航的酒,老李又陷入了迷茫。

他開車到貴陽,一路上的花費不少。那幾天孩子生病了,我一個人在家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老李給那個公號充值2萬多元沒和我商量,我們在電話裡大吵一架,連離婚的話都說了出來。

老李說,那天吵架後,他點了一支菸,看了看車子後備箱裡的“飛天”。24瓶茅臺是他近一個月辛苦奔波的成果,他吃不好,睡不飽,心情跌宕起伏,已經不想去計算自己這趟究竟是賺錢了還是被“反薅”了。

他決定賣酒回家,開車從酒店到機場,又從機場回酒店,只為了把一瓶“飛天”多賣5塊錢——南航大院裡的收酒販子壓價,只肯出到2110元一瓶。“擼茅臺”群裡的信息很雜,這個說某某以2115元一瓶的價格回收,老李電話打過去問,對方說當天已經收滿了;那個說某酒店有幾個房間在收酒,老李一間間地敲門,對方給出的價格仍是2110元一瓶……

有羊毛黨在,你永遠都別想買到一瓶原價茅臺

群裡收酒的酒商的房間(作者供圖)

最後,老李還是以2115元一瓶的價格賣掉了手中的酒,只是交易地點不在機場附近。見面的時候,對方說自己是陝西的酒商,他們不敢在機場收酒,怕被當地人打。

7

老李鬍子拉碴回到家,看到他的憔悴模樣,我心中五味雜陳。

回程途中,他去了茅臺鎮,因為聽說外地遊客去景區遊覽票價打五折,運氣好的還能買到“飛天”。結果,他不但一無所獲,酒店也訂不到房。

奔波這麼多天,收穫實在薄微,於是他決定連夜趕回成都。他太累了,在高速公路上開車睡著,又一下子驚醒。我聽了之後,又後怕又生氣,兩個人揣著各自的委屈,又大吵一架。

老李說他不知道自己辛苦這些天是為了什麼。為了錢嗎?明明沒賺到。為了讓我和孩子生活得更好嗎?可是他一去貴陽,反而加重了我的負擔。

我倆都很迷茫,可再迷茫,還是得按預約的時間去貴州飯店“提酒”。

因為聽信了群裡的謠言,老李又把“提酒”的時間推遲了兩天。出發前,他臨時決定帶我和孩子一起去,說一家人可以互相照顧,還能旅行散心,甚至開始暢想,“心情好了還能拉幾瓶‘飛天’回家囤起,等嫁女兒那天拿出來喝”。

12月23號凌晨5點,天還沒亮,我們一家四口就出發了。途中遇到服務區,我們都會進去問有沒有酒,但都無果。

早上7點多,老李終於被運氣垂青了一次,在茅臺大酒店訂到了758元一晚的房間,可以買2瓶“飛天”。

下午2點多,我們趕到茅臺鎮,滿大街不是賣酒的,就是制酒作坊,還沒到鎮上,老遠就能聞到酒香。茅臺大酒店的門口站著一群人,面前放了一排“飛天”。一個領隊模樣的人正在給他們發身份證,一看就是羊毛黨組織“人頭”過來“開房買酒”。

酒店大廳裡坐著幾個揹著小包的中年婦人,看到我們進來,一個短髮女人走過來問:“你們買不買酒?不買的話我給你們每人200塊,借下你們的身份證。”我連連搖頭,她緊追不捨,“那你買了把酒賣給我吧,我也收酒……”

終於把行李拿到房間,我們趕緊去酒店內的茅臺專賣店買酒。店裡已經排起了隊,一個負責人在挨個收身份證,6人一組,提“一件原箱(6瓶)”,個個都喜笑顏開。店門口擺了幾瓶試喝的茅臺酒,唯獨“飛天”的瓶子是空的。一個眼睛紅紅的年輕男子說:“‘飛天’沒了,我喝的,喝完了。我在天上飛了兩個多月,最多一天飛6趟,賺了幾十萬,不知道‘飛天’啥滋味。‘飛天’就是錢啊!”

第二天退房的時候,在酒店大廳裡,一個小夥子正在打投訴電話。我離他3米遠,都能感受到他的委屈。

他說自己是跟團來的,旅行社收他們每人1200元一晚的房費,承諾可以買2瓶“飛天”。結果他到了這裡發現酒店房間才700多塊。為了買酒,女導遊還借了他的身份證跟他合開一間房,他擔心以後會被未婚妻發現,要求電話那頭的人刪除他的開房記錄。

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小夥子的聲音陡然提高:“我買兩瓶‘飛天’怎麼了?這是我該得的!我給了錢,賣了身份證,還揹著被未婚妻退婚的風險才買到這兩瓶‘飛天’,你說我不該得嗎?!”


離開茅臺鎮,我們一路飛奔到貴陽,下午去貴州飯店“提酒”很順利,竟然真的是“原箱”。可此時貴州飯店的房間幾乎全被羊毛黨給“霸佔”了,老李充值卡里的錢也花不出去,我們只能在下雨之前另找住處。

阿翔說,那幾天是貴州飯店的“提酒”高峰期。他17號來的時候,“原箱”很少,價格飈到2400元一瓶。可這幾天貴州飯店出酒多,“原箱”量大,就有人故意壓價,跌到了2380元一瓶。反觀散裝“飛天”,隨著南航活動的結束,數量減少,價格一路漲到2210元一瓶。

這下,真的是要“飛天”了!

8

在此行途中,我們曾經兩次遇到同一個女人。她扎辮子,背雙肩包,到處問1499元一瓶的“飛天”有沒有賣。

“我來貴州很久了,沒有別的目的,我不想吃酸湯魚火鍋也不想去看黃果樹大瀑布。我來貴州就是為了買‘飛天’!沒有‘飛天’茅臺,我幹嘛要來貴陽?”聽她這麼說,我也似乎也被擊中了——是啊,如果沒有“飛天”,我也不會在這裡。

撲空的次數多了,我們買酒也總結了一些經驗——越多人排隊的地方,越有搞頭。而沒有人排隊的地方,想撿漏鑽空子,是不存在的。

在一家可以買酒的“貴旅優品”門口,我們看到有人排隊,進去一問才知道,要買1499元的“飛天”,得在下週一去排隊。我守著收銀臺站了一會,一群人走過來,手裡拿著填好的表排隊結賬。我掃了一眼表上面的金額,都精確地“卡”在2400多元,正好夠每人換買4瓶“飛天”的資格——這明顯是羊毛黨組織“人頭”過來買酒的,他們的嗅覺敏銳到了極致,不免讓我懷疑他們是不是在能買酒的地方有內線。

離開這家店,老李又想起一個本地酒販說“茅臺印象館”可以買到“飛天”。我們馬不停蹄趕過去,還是被告知買酒需要排隊預約,當天名額滿了。我們本打算隔天早點來,可負責預約的女人面無表情地說:“我們這邊的買酒名額已經預約到過年後了。”

“過年後?是過了元旦還是農曆春節?”我追問了一句。

“農曆春節。”

出了“茅臺印象館”,我和老李的心情都不好了。我叫他不要再亂跑了,再跑也是白忙活。這裡賣酒的政策說變就變,並且並不會提前通知。

貴州飯店依然“客滿”,早上9點多去沒房,中午12點去沒房——攜程上可以訂房,但不能買茅臺——最後前臺看見我就擺手,連“沒房”兩個字都懶得說了。

這是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迫切地想要入住一家酒店。不管房價是五六百、還是七八百,我們就是想住進去。因為住進去,就能參加活動買到“飛天”啊!

下午4點多,貴州飯店終於有房了,我心裡正納悶,老李說,是因為買酒的政策又變了——之前,在酒店消費500塊就可以買1瓶“飛天”,現在提升到800塊了,並且“每人每月限購5瓶”。政策一出,大批羊毛黨“退場”,我們才能住進來。

老李開了間588元的房間,3晚,可以買2瓶“飛天”。算下來,住宿一天只要100多塊,如果散裝“飛天”繼續漲價,我們還有可能“無損住宿”,一家人心情大悅,去吃了酸湯魚火鍋。

那幾天無酒可買的時候,老李就跟我說起另外3個朋友的事:浩子花了大幾千買了部華為5G手機,網速快,搭配Apple Watch,專門搶“到港購酒”;老悶買了小米手環,“到港購酒”放號的時候,手環會震動提醒他——自從前幾天女兒出生後,老悶就天天搶“到港”,預約成功就飛貴陽,零點過後再飛回成都,相當於當天來回,保底能賺600塊。

但大家好日子似乎沒有持續太久,元旦臨近,所有機場都提高了買酒的門檻,比如銅仁機場,從12月25號開始,九折以上的經濟艙才可以買1瓶“飛天”,乘坐頭等艙才能買2瓶;還有機場提前通知了活動的結束日期,比如畢節機場說,“到港購酒”活動將會在12月30號終止。

因為發生了幾起因為買酒鬥毆的事,高鐵站的買酒政策也變了。只有真正的外省旅客拿著往返車票,才能去高鐵站的茅臺專賣店排隊預約。店裡會在一週內根據進貨量,在預約名單裡抽取相應的買酒資格,被抽中的外省旅客不方便過去領酒的話,可以選擇郵寄——這樣的做法,讓很多外地的羊毛黨望而卻步,因為如果抽不到,來回兩張高鐵票就等於白搭。

“擼茅臺”的路子一條接一條地被堵死,能買到正價“飛天”茅臺的機會越來越少。春節也快到了,茅臺的需求量越來越大了,價格飛天指日可待。

幸運的是,我們還略有存貨。但當初那個想跟著“飛天”茅臺一飛沖天的發財美夢,如今看來依舊是遙不可及。

後記

羊毛黨都說“飛天”茅臺是硬通貨,投資回報率秒殺一切理財產品。

我家老李經過一個多月深入貴陽買酒,他發現,幾乎99%的正價“飛天”茅臺都被羊毛黨買走了。這群人消息靈通,行動迅速,靠著外掛軟件就能自動監測放酒庫存狀態、自動預約、一鍵填表……哪怕商務人士和遊客偶爾走了狗屎運,碰到了零星的買酒名額,等手動填完一系列信息,黃花菜都涼了。

有的騙子打著賣外掛軟件的幌子游走在各個“擼茅臺”的群裡,他們一旦收到錢,就會把買家拉黑;還有人會製作可以以假亂真的“購酒鏈接”,浩子就曾想以1999元一瓶的價格上買了12瓶“飛天”,結果在鏈接裡付款之後,沒人發貨,申請退款也無人受理。

他還不是損失最多的,因為還有人在假鏈接上一口氣訂了200瓶“飛天”。

題圖: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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