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大觀園菊花詩社

《憶菊》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痴。

誰憐我為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

這首詩出自於《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作者是號”蘅蕪君“的薛寶釵。儘管菊花詩最後由號為“瀟湘妃子”的林黛玉奪魁,薛寶釵的這首《憶菊》雖不如黛玉的《問菊》《詠菊》出類拔萃,卻另有一番曲折嫵媚的意味在裡面,很是值得細細品味。

“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菊花


解題

這本是一首普通的詠菊之詩,妙就妙在作者的神思妙想,僅在“菊”字前加了一個”憶“字,立時便與古往今來的詠菊之詩區別開來新穎獨特,不落窠臼,不流於俗套,全詩的意象明顯地偏重於個人的情感,在格調上也有了質的提升。

“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薛寶釵

析句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詩的起首一句,一個“悵”總領全詩奠定了整首詩的基調。緊接著的“西風”二字,為“悵”字更添一層傷情之色,讓人不禁聯想起“昨夜西風凋碧樹 ,高樓望盡天涯路”的肅殺之氣。“紅蓼”、“白葦”本是秋天的尋常景物,而到了滿腔“悶思”的作者眼裡,卻勾起了作者的“斷腸”之痛。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究竟為何,讓一向沉穩平和的薛寶釵情緒低落如斯呢?

“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薛寶釵

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很快,作者就在本詩的頷聯給出了作者“斷腸”的原因:昔日的“舊圃”雖在,"秋"卻“無跡”可覓,唯有“空籬”傷人眼。

說得通俗一點就是:往年種植菊花的舊園圃還在,可是今年的菊花卻未能像往年的菊花一樣依約綻放,只剩下空落落的籬芭勾起人的無限思量。我只有在月瘦霜清的夜晚,去到夢裡與菊花相會了。

“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薛寶釵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痴。

然而,想來是夢而不得,又或是夢醒之後更增空虛惆悵;作者看到大雁遠飛、聽到晚來砧聲,竟是心隨雁去,魂與砧痴這個思菊不得的人兒,宛如行屍走肉,已是心魂俱失。

讀詩至此,我眼前彷彿出現了這樣一組畫面:一位愁緒滿腹的少女蹙眉獨立在一片空籬前,神色落寞地懷念往年菊花盛開時的繁花似錦的盛景佳況;一夢醒來,她呆呆地望著一行又一行的徵雁遠去,心也跟著飛走了;不知不覺中,她也不知痴坐了多久,只聽得耳邊傳來一陣陣搗衣聲。

“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薛寶釵

誰憐我為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

薛寶釵到底是蘅蕪君,畢竟並非一頹到底。尾聯在一陣自傷自憐過後,陡然聲調一轉,將希望寄託在了來年。然而,這終究是強打精神勉為自我寬慰之語,看似將希望寄予來年的菊花再次盛開,實則更增悲涼,也為整首詩的收尾籠罩了一層悲觀愁苦的感情色彩。

“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薛寶釵

品情

薛寶釵的詩詞在意境上一向都明朗豁達、積極向上,但這首菊花詩《憶菊》卻是個例外

和薛寶釵後期的柳絮詞迥然不同的是,在這首詩中,“悵望”、“悶思”、“斷腸”、”黃花病“等一系列的頹喪字眼,表明了薛寶釵的情緒低落,全然沒有“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雄心壯志

以薛寶釵的心性品格,她不可能是單純地為了“昨日黃花”而這樣自傷自憐、愁緒滿腹,甚至到了”斷腸“的地步。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薛寶釵出現這樣的頹喪心理呢?

“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薛寶釵

打擊一:選秀落選

薛家進京來,起初並非想在賈府久住,只是為了送薛寶釵來京待選。然而在《紅樓夢》第二十八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 這一回目中,賈元春從皇宮賞賜了節禮出來,其中只有賈寶玉和薛寶釵的節禮是一模一樣的,其中的意味自然是不言而明。賈元春此時已是皇家人,薛寶釵如若還在待選之列,她斷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那麼惟一解釋得通的就是薛寶釵此時已然落選,進皇宮已是萬不可能的事情了。

“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薛寶釵與賈寶玉


打擊二:芳心錯寄

誠然,薛寶釵一直想努力做個端莊知禮的淑女

。然而自進入賈家以來,隨著她和賈寶玉朝朝暮暮的接近與相處,她的心開始不由自主地有了萌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賈寶玉受傷,她心急送藥,當著賈寶玉的面說漏了嘴,也羞紅了臉;她忘情與賈寶玉閒談至深夜,惹得怡紅院的丫環不能按時就寢,怨聲連天;她午睡時分獨自進入怡紅院賈寶玉的內室,在賈寶玉熟睡之際,代襲人為賈寶玉刺繡肚兜,兼趕小蟲子。 ……這種種不自覺的行為,不正是一個女孩兒情竇初開的表現嗎?

“我是人間惆悵客”——《紅樓夢》詩詞賞析之《憶菊》

薛寶釵與襲人

然而令薛寶釵始料不及的是,她在賈寶玉的床前為他繡貼身之物的時候,賈寶玉卻在夢裡喊出了一句話,如同兜頭澆了她一盆涼水。

這裡寶釵只剛做了兩三個花瓣,忽見寶玉在夢中喊罵說:""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麼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薛寶釵聽了這話,不覺怔了。

薛寶釵是何等的冰雪聰明,當她知曉賈寶玉對她竟沒有一絲一毫男女之想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輸了,她明白自己應該體面地退出,但她的內心也會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失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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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寶釵

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她上需體諒母親,哥哥又是個大咧咧的混世魔王,非但不能體諒她的痛苦,凡事還需她這個做妹妹的事事為他打點收拾。當這種失去的痛苦無處訴說,她只能通過詩句來排遣。

結語

“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憶菊》這首詩通過細膩傳神的筆觸,深入細緻地刻畫了失戀少女薛寶釵從迷惘到清醒的心理過程,誠實地訴說了薛寶釵的心聲,在不知不覺中出賣了她所有深藏的情緒。在《憶菊》這首小詩裡的薛寶釵不再完美,卻足夠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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