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吃席是一场心灵层面的蜜月旅行，人类的一切行为都在宴席上经由食物的催化，变得返璞归真。
这似乎造就了某些理念上的冲突，导致有些人对此报以不屑的态度，甚至对其进行了关乎人性的抨击。
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无法用人性这一话题来做一场平铺直叙的阐述，但这毫无意义。因为人性本身是中立的，施加于人性之上的想法与火焰才是垄断了所有偏激与癫狂的凶手。想法诞生于偏见，它本身就是一种目的。
这是我前几天舅舅一起回老家吃席时，舅舅对我讲的一番话。
舅舅指着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妪讲道：当她第三次从我手中成功夺取了酱肘子后，她便成为了一位忠于自己的圣徒，这种自私的理智却远远好过了传教士的狂热，因为她不作教导。
在这里，每个人都重拾了生命中最底层的不安，并决心再次为了自己而战。在这里，饥饿的折磨反而是一种慷慨，而饱腹却是先行者的惩罚。
舅舅对我说，如果你能懂得这句话，那你就会明白在大巴车上，为何我拒绝食用你的泡椒凤爪。
“有部分人将这些污蔑为兽性的释放，但也有人能从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看似粗犷的行为并不代表野蛮，表里不一才是直抵真实的罪恶，”他继续讲道，“不能直面这种盛况，就是不能直面人类最为本能的行为机制，是一种刻意忘记过去的背叛。”
这里跟城里的那些空洞的宴席不同，菜品不再是桌上可有可无的装饰品，用以掩盖那些堪称无聊的狂欢——在一阵闹腾之后，留下一堆无人问津的残骸，这无疑是对食物的亵渎。
宴席的盛况拉宽了时间的长度，短短五秒钟可以发生很多事，你可以看见酱板鸭从有到无，基围虾化为一滩烂泥。
仿佛宇宙为了这场宴席而暂时停止了热寂，时间也永远停留在这个炙热的星期三的下午。
在抢到并咽下了一根卤猪尾巴后，舅舅转过头说道。
摩登都市的尔虞我诈使人心生厌恶，餐桌上充斥着不知所谓的腐朽规则，文明外壳之下，保藏了一颗并不友善的心。
在老家，桌上唯一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欲望在此肆意挥溅——纯洁的美感即为欲望的美感。你总是将纯洁与欲望脱钩，但它们本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表达形式罢了。
你的意思是人类对于事物的看法并不能改变事物本身的性质吗，我问道。
“是的，”舅舅说，“食物本身的魅力消融了所谓文明或伦理带来的桎梏，地位的高低再也不能左右就餐的顺序。村支书与低保户在同一桌上，大家各凭能力吃饭，这就是一个证明。”
“你看，”舅舅指着桌子，继续说道，“酱肘子的渣滓顺着所有人的嘴角跌落在一次性桌布上，与红双喜的烟灰混杂在了一起。最终又在一阵阵吆喝声中，与烟灰同时消散在风里，好像又是一个起了风的四月。”
“语言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我们可以用语言与文字美化一件事，也可以诋毁一件事。如果我换一种说法，例如将乡亲比作野兽，那这段话又将是另一个意思。”
“我懂了，舅舅你是想说，一切的语言与想法都是任人摆布的工具。”
是的，舅舅打了个饱嗝，回答我说。
“我说了这么多的原因，就是为了让你陷入无意义的思考。在你悲秋伤春时，我已经吃完了你的那一份，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