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輩子》:明知宿命如此,也要與命運博弈

老舍的筆下有許多鮮活的底層小人物,他們活如螻蟻,在市井百態中艱難求生存。家境貧寒,自幼經受各種磨難的老舍,總能以溫潤的筆觸,真實且細膩地展現底層小人物的生活方式和生命狀態。《我這一輩子》是老舍眾多講述小人物命運的作品之一,創作於1937年抗戰前夕,是老舍第一個創作黃金時期的壓軸作品。

《我這一輩子》:明知宿命如此,也要與命運博弈

《我這一輩子》採取回憶性的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一箇舊時代普通巡警的坎坷一生。“我”的一生平凡、艱辛、起起伏伏,命運不斷地跟“我”開玩笑,但“我”不向命運低頭。辛苦學來的裱糊手藝被時代淘汰,妻子跟方方面面都不如“我”的師哥跑了,無奈之下“我”去做了巡警。“我”憑著自己的聰明與和氣,從“招募警”做到了巡長,如履薄冰地活著,用微薄的薪水養大了兩個沒孃的孩子。後來,兒子做了巡警,女兒嫁了巡警,就在“我”了卻了兒女終身大事可以稍微享受安穩的時候,幹了二十年巡警的“我”被逐出了巡警房。五十多歲的“我”再謀出路,還要在兒子早逝後賣力氣掙錢養育孫子,人生壓抑無望,但即使“我”觸碰到了死亡,依然笑看這一生。

《我這一輩子》:明知宿命如此,也要與命運博弈

老舍沒有賦予文中的“我”姓名,讀完全篇我們也不知道“我”姓甚名誰,對於當時那個時代下千千萬萬的底層小人物來說,名字這個符號已經無關緊要,因為他們的命運都如出一轍。讀《我這一輩子》,令我感到欣慰和鼓舞的是,在浮浮沉沉的宿命面前,文中的“我”明知自己逃脫不了悲劇的命運,卻沒有變得麻木不仁,而是接受現實,從容且堅韌地活著。左宗棠的詩句“發上等願,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尋平處住,向寬處行。”蘊含著深刻的人生道理,《我這一輩子》中的“我”正是在自己的一生中,用樸素的活法踐行著這一深刻的人生哲學。在大時代背景之外,看見底層小人物身上閃耀著的光芒,是身處現代的我們讀這部經典作品的現實意義所在。

以人格的韌性去應對世事的變遷,相比改變,適應更容易也更有效

電影《百鳥朝鳳》中,隨著時代的發展與變遷,嗩吶這項民間藝術面臨著淘汰,許多嗩吶人為了生計紛紛丟棄了嗩吶進城務工。焦三爺用他畢生的心血保護和傳承著嗩吶藝術,然而他仍然改變不了嗩吶逐漸被新興音樂取代的現實。焦三爺去世後,他的徒弟天鳴在他的墳前吹嗩吶,畫面低沉淒涼。雖然嗩吶藝術逐漸遠離了人們的生活,但對於一代又一代的嗩吶人來說,嗩吶帶給他們的人生影響是深遠的。

《我這一輩子》:明知宿命如此,也要與命運博弈

正如《百鳥朝鳳》中嗩吶的淘汰,《我這一輩子》中“我”所學的裱糊手藝也是如此,原本裱糊匠是個不錯的營生,既能為死去的人服務,也能為活人做事,不愁掙不到錢。可是,年頭偏偏發生了改變,裱糊匠不再有多少用武之地,即便匠人們費盡心思“與時俱進”,也阻擋不了這門手藝被時代淘汰。

雖然“我”並沒有依仗裱糊手藝吃飯,但三年的學徒時光鍛鍊了“我”的脾性,讓“我”受用終生。

“我”做了大半輩子的巡警,但“我”的一生並只不是巡警的一生,在小說的開篇老舍就用了不少的篇幅來講“我”學習裱糊手藝的事,表達出了裱糊手藝在“我”一生中的重要意義。

在當時正挨打受氣的那一會兒,我真想去尋死,那種氣簡直不是人所受得住的!但是,現在想起來,這種規矩與調教實在值金子。受過這種排練,天下便沒有什麼受不了的事啦。

做學徒時所受的苦為“我”一生打下了任勞任怨的底子,所以在妻子跟人跑了,飯碗不保時,“我”並沒有就此沉淪下去,而是認清現實,在命運為“我”安排好的軌道里抖擻精神前行。

《我這一輩子》:明知宿命如此,也要與命運博弈

一生中,我們所做的事並不是每一件都能得到預期的結果,但我們不能因為結果的偏離就否認事情本身的價值。任何一件我們認真對待過的事都會成為我們人生的一種積澱,或顯而易見,或隱匿其中。學習裱糊手藝的經歷培養了“我”的韌性,賦予“我”在人生低谷時反彈的能力。也正是這種韌性,讓“我”的人生有落也有起,而不是一味地落下去。

在宿命悲劇中,聰明和忍耐是“我”對抗荒誕現實的兩大法寶

生命簡直就是自己跟自己開玩笑,一點不假!

“我“的一生都是荒誕的,每當“我”的人生稍微有點起色,現實總會無情地給“我”潑冷水,這冷水讓“我”時刻保持著自我清醒:人逃不過宿命,所有的掙扎都是荒謬的。但同時內心又有另一種聲音在鞭策著“我”,那就是“活下去”,活著還有戰勝悲劇的可能,一旦死亡,悲劇便成了定論。為了活下去,“我”學會了聰明和忍耐。

妻子跑了,“我”內心鬱悶,但沒有長久的憂鬱,“我”努力保持自己的活潑勁兒,不管是真快樂還是假快樂,“我”先樂起來。

在做巡警的漫長生涯裡,我逐漸摸索出“抹稀泥”和“湯兒事”的必要,“機靈”地避開工作中隱藏的危險,要想保住飯碗,既要精明熱忱,也要不軟不硬,懂得應付。

“我”努力保住的飯碗每個月的收入僅僅六塊錢,還需要從這六塊錢裡節省出口糧來養活兩個孩子,為了孩子們多吃一口,“我”儘量少吃一口。

從“招募警”做到巡長,把兩個孩子成功養大,放到大時代的背景之下,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小人物的運氣,而這運氣則來源於“我”的聰明和忍耐。在我看來,無論是聰明還是忍耐都不過是適時的妥協罷了。

《我這一輩子》:明知宿命如此,也要與命運博弈

我說過了:自從我的妻潛逃之後,我心中有了個空兒。經過這回兵變,那個空兒更大了一些,鬆鬆通通地能容下許多玩意兒。

小說幾次寫到“我”心裡的那個“空兒”,妻子的逃跑是“我”個人的悲劇,而兵變是像“我”這樣無數小人物的悲劇,對於這兩者,“我”都束手無策,只能順從現實的無奈。“我”心裡的“空兒”從無到有,從小到大,表明了“我”妥協範圍的擴大,所有的妥協都不過是為了活下去。

去年年底,身邊好幾個朋友都卯足了勁準備春節後跳槽,結果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他們的計劃,誰都不敢再提跳槽的事,而是積極去原公司復工,與丟失飯碗相比,之前工作中遭遇的鬱悶與苦楚已經不值一提。這場疫情讓我們明白,很多時候,不是工作需要我們,是我們需要工作,適時的妥協也是一種明智的選擇。

《我這一輩子》:明知宿命如此,也要與命運博弈

在現實的泥沼中,依然保有生活的趣味是難能可貴的

小孩子拾個破東西,就能高興地玩耍半天,所以小孩子能夠快樂。大人們也得這樣,或者才能對付著活下去。細細一想,事情就全糟。

苦,是一種狀態,也是一種心態,有的人身處苦中不覺苦,有的人總把自己遭受的苦置於周遭環境中做比較,於是苦更苦,愁更愁。《我這一輩子》中的“我”就是一個懂得苦中作樂的人,在艱辛的生活中若能得到一絲快樂,就盡情享受這一時刻的快樂,而不把短暫快樂之後長久的痛苦凌駕於自己的思想之上。

雖然“我”在四十歲當上了巡長,可是巡長並不能帶給“我”真正的穩定,由巡長降為巡警,甚至被掃地出門都有可能。如果“我”只去考慮這些負面問題,“我”連升騰帶來的暫時的快樂都感受不到,所以“我”從積極的方面想,於是也就能精神百倍地對待當下的工作。

《我這一輩子》:明知宿命如此,也要與命運博弈

後來,“我”真的因為蓄鬍子惹惱了局長,被逐出巡警房。幹了二十年的巡警,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弟兄們含淚送別“我”,但“我”依然笑著,因為“我”知道世界上的不平事太多,眼淚需要留著。“我”需要笑著去找新的工作,笑著去填飽肚子,任何時候,笑總比哭要有力量。

《安家》中的朱閃閃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初出場時我以為她是個家境優渥的姑娘,從後面的劇情中才知道她其實連屬於自己的一張床都沒有,是一個在壁櫥裡睡了二十幾年的“壁櫥公主”。在這樣的環境裡成長起來的她,不斷沒有壓抑和沉悶,反而成為了門店裡的“吉祥物”,她每天元氣滿滿,並用自己的開朗和樂觀影響著身邊的人。

《我這一輩子》:明知宿命如此,也要與命運博弈

在現實的無奈中,擊垮我們的往往不是外界帶給我們的苦,而是我們的自我否定與質疑。在精神壓力越來越大的今天,我們更需要學會苦中作樂,拂去滿身的疲憊,以知足和平和的心態去迎接每一天的生活。

我的眼前時常發黑,我彷彿已摸到了死,哼!我還笑,笑我這一輩子的聰明本事,笑這出奇不公平的世界,希望等我笑到末一聲,這世界就換個樣兒吧!

在小說的最後,身處絕境的“我”依然在笑。老舍通過這部作品揭示了在大時代背景下底層小人物不可逆轉的悲劇命運,我們讀者也從中感受到身處底層的無力感。但我們慶幸那個不幸的時代已經遠去,若今天的我們能學習到小說中那個“我”的生活智慧,也不枉老舍將此人帶入我們的視野中。


作者簡介:我是@Song的雜話鋪,將自己的讀書心得與生活感悟分享在這間小小雜話鋪裡,歡迎大家來到我的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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