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扣柴扉久不開。
料峭的風雪裹挾著刺骨寒意從四周攏來,書生單薄的衣服立馬鼓起,風簌簌地貼著皮膚穿過。
“咚咚…咚…”
無人應聲。
老舊的木頭門閂斜斜地橫插在破爛的門前,常年日積月累的滄桑讓它變得腐爛潮溼。木門似乎輕輕一點便能推開,下方緊連著石階的縫隙早已生滿了青綠苔蘚。
早不復當初朱門映柳的樣子。
書生顛了顛背後的書簍,按下被風鼓起的衣裳。
口中輕嘆一氣,放下了半懸在空中的手。
門內住的曾是資助過他考科舉的老爺,雖說是老爺,倒也年輕,和書生相差無幾。
據說老爺出自遠近聞名的大家,不知因什麼緣由離開了大宅子,領幾個小廝來這偏僻的小山村兒自立門戶,倒也過得瀟灑自如。
書生曾多嘴問過幾句,老爺無所謂地笑:“看不慣爾虞我詐唄。”
年輕的老爺看到書生刻苦背書總在旁搖頭晃腦地嘆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書生開始不解,總會嘮上幾句:“老爺不是過得挺好麼?隱居求志,何需想甚麼多。”
老爺撇撇嘴,“嗐,我哪有勞什子志,我雖是紈絝世家,但我可和那些紈絝子弟不一樣哩!”
“……說白了就是逃避的妥協。”老爺自鳴得意一陣後,又輕輕補上一句。
書生還是不解,卻張了張口,倒也沒說什麼。他滿心想的不過是考中科舉,做個大官,最好能為人清廉兩袖清風,為天下蒼生造福,當然更是為了能夠錦衣還鄉——誰不想呢。
他始終不明白老爺的心思,哪有人放著大宅邸不住非要搬到個偏僻的山村。
罷,罷,我還是好好背四書五經,待金榜題名好報答老爺。
他酸腐地說:“我欲化一陣春風,一陣吹噓生命的春風。”
待發榜那幾日,老爺便每晚和書生一齊用飯,變著法兒寬慰他。
“我說你這迂腐的書生,考科舉有甚麼用,沒點關係還能做大官?我看做夢罷!你考了這麼多次也不中,倒也無所謂,你老爺有的是錢,當初把你撿來就是留著做個伴兒……”
書生暗自失笑,老爺到底是不諳世事還是用看似天真的世故偽裝自己。
事實證明,再圓滑處事的人在天子身邊依然逃不了伴君如伴虎的命運。
老爺的本家兄弟因謀反未遂被誅殺三族,恰好不多不少牽連到老爺。
書生至今仍忘不掉當初從發榜處奔向家時的心情。
老爺還沒來得及看我的紅榜呢。
書生最終還是做了官,官職不大不小,是老爺生前安排乾淨的。
“做了大官,不得避免兩手沾滿鮮血人命,朝廷陰晴不定,溫柔的假面一旦被揭開,其面具下隱藏的醜陋便一覽無遺地暴露在世人面前——你會明白的。”
“立志要做大事,而非做大官。”
於是書生辭了官職,重回到了當初和老爺相遇的小山村兒,當個自在的教書先生。倒頗有番“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風味。
今兒個是老爺忌日,門前不拜高堂,不拜大殿,不拜萬萬歲。
一拜青山,拜這青山永恆。
二拜清暉,拜這清輝皎潔。
三拜河川,拜這山河浩蕩。
濁酒被灑下,融進灰色的泥土中。
書生突然間便明白了古今文人志士何以隱居山林,他們使暫存的理智歇息在山野,不去管令人作嘔的世故。
但這何嘗不是一種妥協。
千百年來文人身上咬碎銀牙走到黑的無知和韌勁,帶領著世人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書生輕輕握了握雙手,轉頭向回走。
兩隻手被凍得通紅,卻依然固執地放在衣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