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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Amelie會邀請人在美國的朋友，不定期寫下疫情下的美國日記，講述他們的觀察、生活、閱讀與思考。今天發佈的是正在哈佛大學擔任訪問學者、我的大學閨蜜劉瑛的文字。
當地時間：4月18日 -2℃-13℃
昨天的天氣預報是晚上有雪，今天早上起床果然已是滿地瑩白，而天際間依然飄飄灑灑跌跌撞撞著。四月中，還有如斯大雪，對生於南方長於南方的我們來說，真是新鮮。房子裡永遠都是那麼溫暖，畏寒的我窗前品茗賞雪，兒子鬧鬧同學則去院子裡撒歡玩雪。這一年在哈佛，所見所聞，大大豐富了我的人生閱歷，自然的，人際的，當然，還有在這裡親歷了國內和美國的疫情。
這幾天又收到了護目鏡和打算充作飛行防護服的一袋一次性雨衣。細數下來，無論是國內寄來的還是在美國網購的，快快慢慢，基本都到了，還是挺幸運的，只有一盒在Amazon上訂的一次性手套，網站上提示UPS已經送到了，然而我們並沒有收到。在亞馬遜網站上反映了貨物丟失，完全是選項提交問題事宜，沒有自己可以輸入的空間，倒也有趣。當然，至今尚無迴音，想著Amazon和UPS最近一定忙翻了，也在意料之中。有一個朋友說，她收到國內寄來的30個口罩，收到時發現只餘15個，是該感謝斯人手下留情，還是應該憤慨斯人雁過拔毛？
說到UPS，麻煩挺大。美國郵政總局局長布倫南在4月9日的視頻會議上向眾議院監督與改革委員會成員報告了冠狀病毒對美國郵政財政的毀滅性影響，當時就已經有20名美國郵政僱員死於新冠病毒，1000名僱員檢測呈陽性，6000人進行自我隔離。我們家門口幾乎天天有UPS車停靠，送貨員戴著口罩，把貨物放在家家戶戶的信箱或者門廊。然而，去UPS店裡寄物資的朋友，反映她遇到的一個UPS亞裔服務員卻沒有戴口罩，問起來就說待會兒去拿一個。前一陣波士頓志願者去郵局給醫院寄口罩，也發現郵局工作人員不戴口罩，當提出送他們一盒時，人家從下面拿出一盒一次性普通醫用口罩，笑著說：“謝謝，我們有口罩，只是戴口罩不舒服。”
我之前寫過一篇文章《措施層層加碼，除了戴口罩》，分析美國人為什麼不戴口罩，最近又讀到哈佛大學Cass R. Sunstein教授的一篇文章The Meaning of Masks，其中寫道，美國人在街道或商店看到一個戴口罩的人，會認為有以下七種可能性：（1）他患有冠狀病毒；（2）他比應有的要害怕得多，神經過敏；（3）他看起來很奇怪/奇特；（4）他是一個反社會、自私的人，不希望被他人感染，儘管可能性很小；（5）他太謹慎；（6）他只是遵循政府最近的建議；（7）他在保護他人，避免給他人施加危險。在政府和美國疾控中心（CDC）推薦戴口罩可以有效阻斷新冠病毒傳播之前，結合從小生病才戴口罩的教育理念和大無畏精神，大部分人會認為是前面四或五種，直到4月3日，CDC正式修改指南，建議民眾公共場合戴口罩，第6、7點認識才開始為人們所接受。但任何轉變都需要時間，有人沒口罩，有人有卻不習慣戴，種種情況，戴口罩的比例依然不高。昨天劍橋運動場上的人，戴口罩者寥寥，在我看來，依然是觀念問題。好在，兒子鬧鬧同學就算去自家院子裡玩雪也戴上口罩的。
自CDC修改指南以來，其實各方已經行動起來。州長們開始宣傳戴口罩在有利於個人防護的同時還可以幫助把疫情發展曲線壓平，我們所在的鎮上的自治組織也號召大家做布口罩，掀起了DIY布口罩熱，配圖解說如何自制布口罩的文章和視頻開始流傳，波士頓市長帶頭戴上布口罩，也不乏有人惡搞用內褲遮面。
其實，如果真正有攜帶病毒的人出現，這些自制的所謂布口罩或者遮面布，因為中間沒有隔離層，上面沒有鼻樑條，並不能真正阻擋病毒進入口鼻，只能說聊勝於無吧，至少可以部分阻止，同時可以防止本人的飛沫飛濺。我個人為反科學的CDC和政府指導而悲哀，更為不知多少無辜民眾被誤導而備受疾病折磨甚至失去生命而悲痛，雖然CDC也可能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但無米本身，政府和CDC也難辭其咎。
近期，麻州除了大力加強監測，還在強化接觸者追蹤計劃，即中國人非常熟悉的病原學追蹤溯源，將確診病例的所有密切接觸者找到並一個個跟蹤溯源和進行隔離，這是切斷傳播途徑最笨也是最根本的方法。目前麻州僱傭176人執行該計劃，未來幾周內還有更多人加入，貝克州長稱之為麻州抗疫戰略中的轉折關鍵，希望居民能夠接聽電話並提供相關信息。難道這不是一早就應該強化的工作嗎？這項工作早就推出，但前期漫不經心，沒有做到100%追蹤溯源隔離，如今社區廣泛傳播下，接觸者追蹤計劃的作用已經大打折扣，而且人手依然不足。
讓視個人隱私為生命的美國人自願主動合作、提供相關信息，其實比讓他們服從居家令和遮面令還難。上個月紐約毒王律師的妻子在隔離中還通過臉書辯護，他們為了大家的安全，沒有顧及個人隱私而將所有的密切接觸信息都主動自覺地提供給了官方，不應該被指責。在這一點上，中西觀念有著巨大區別。國內自媒體慣於消費病毒受害者，對他人的隱私指點謾罵，一項原本為保護大眾的對密切接觸者跟蹤溯源的科學工作成為一些人扭曲心理的出口，讓病毒受害者忍受比病毒更可怕的羞辱和傷害，一如這幾天哈爾濱的傳播事件，多篇文章輕鬆十萬加。這在歐美人眼中，比病毒更可怕。因此，對麻州已經推行一個月的接觸者追蹤計劃的舉步維艱，我是理解的，對所謂強化版也不抱充分的信心。麻州Chelsea市的一項隨機抽樣調查，隨機抽檢200人，其中64人陽性，雖然樣本太少，不具備科學性，但或許也能反映出，一些人不知不覺中已經感染甚至產生了抗體。
關於居家令和復工，紐約州長庫莫已經把居家令延長到了5月15日，麻州州長貝克稱還在研究數據，不排除延長的可能，而麻州此前的居家令的截止時間是5月4日。
這兩天不斷有人問我，美國是不是暴動了。不錯，美國密歇根州、俄亥俄州、弗吉尼亞州、紐約州、猶他州、肯塔基州均出現要求解除居家令、重啟經濟的集會、示威活動，參與者有些攜帶了槍支或蒙面，但並無暴力行動。不自由毋寧死，看著這些標語，還能說什麼呢？問題是，不僅是你們自己可能會死，還會連帶並不做如是選擇的其他人，這是傳染病呀。作為一個超級大國，美國這一輪的疫情防控表現實在令人大跌眼鏡。作為一種傳播力強、傳播週期廣、致死率亦不低的病毒，新冠病毒正擊中美國這個巨人的軟肋，聯邦和州的鬆散關係和權責不清、這屆聯邦政府輕視公共衛生工作和官僚主義、CDC步步慢半拍的防疫組織和指導、民眾骨子裡的自由散漫和“勇敢”，正好又遇上了大選。美國依然強大，特別是其科技實力、私營企業的創造力和民間自治組織的穿針引線，但由於缺乏有效的組織運用，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公共衛生面前，美國已然受了重傷。
記錄：截至美東時間4月18日上午10:27分，美國確診701396例，死亡32985人；麻州確診34402例，死亡1404人；貝爾蒙特確診135例，死亡39人。
圖片由劉瑛拍攝及提供，特別鳴謝。
本期作者
劉瑛
劉瑛，武漢大學法學院教授，牛津大學、哈佛大學訪問學者。個人公號為：windfl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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