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经我害怕死亡，也不敢面对死亡，而就在这个春节，在来势汹汹的疫情期间，我却经历了一次“死亡”。
二
“你看看。”
“38.2度！这是什么？！”
正月初二，凌晨2点，被老婆从被窝里拉起来，睡意朦胧的我有点不耐烦，但看到老婆手里电子体温计的数值后，我即刻无比清醒和惊愕！
“我的体温呀。”
“啊……你不会中招了吧。”
“是的，我中招了，开始发烧了。”
“那赶紧的，我带你去医院。”
我从床上下来，迅速穿好衣服，整装待发。老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自己戴好口罩，然后也示意我把口罩戴上。
“对，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戴口罩，赶紧走吧。”
“你别紧张兮兮的，要戴口罩，但不是出门，我是发烧了，但不一定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了，可能是普通感冒。”
“所以得去医院抽个血，验一下啊！”
“现在最好的做法也不是去医院，而是隔离观察。”
“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还是去一趟医院吧，我看最近疫情还在上升期。”
“正因为这样，才更不能去医院。你想想，现在医院的发热门诊肯定会很火爆，那里的情况很复杂，要是我只是普通感冒，去那里说不定交叉感染，真的染上那个，就麻烦大了。”
“那你的意思还是要居家隔离，自己观察？”
“是的，你这几天不是总在关注疫情动态吗？专家们也建议了，出现轻微发热先居家隔离。这两天的气温很低，估计是半夜起来上厕所被冻着了。”
“你也真是，之前都不见得你有半夜起来，新年开始了你倒养成了一个新习惯！”
“专家也说了，防控疫情，就是‘一宅两通’，一宅就是宅家，两通就是通风和通便，我这不是响应专家号召嘛？吃得好，睡得好，大小便也通畅，所以从这点来说，也不必紧张。”
对话间，睡觉前网络上公布的实时疫情数据在我大脑闪现无数次，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关于一个肺被病毒感染迅速干枯的动画。
“说来也是，近期我们都没有去过武汉，也没有和去过武汉的朋友接触过，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远离疫情中心的小镇，估计问题不大。”
“是呀，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现在也仅仅是发烧而已。而且，我听一个在医院上班的同学说，即使真的被感染了，也是没有特效药的，关键还是个人的免疫力。所以我们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再做决定。”
“那好吧，现在你该搬到书房去了。”
“要搬到书房去的是你，还有小石头！”
“哦对，这里已经被感染了，我得带小石头离开。”
“你快去收拾一下吧，动作轻点，别吵醒小石头。”
我从橱柜里搬出年底老婆新买的一床棉被，抱起来的时候，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正月初一的天气还很好，阳光明媚，老婆虽然“入乡随俗”，遵守正月初一“不拖地”、“不大清洗”习俗，但还是坚持把家里的棉被都抱到楼顶去迎接新年的阳光。
铺好大床，我就把儿童床推到书房，小石头睡得正香，两个脸颊红得像盛开的红花。
那时，我的心里才“咯噔”一下，因为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我不仅仅要照顾好老婆，还得“全天候”带着小石头，我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小石头的体温测下来显示正常，呼吸也均匀，我也暂时放心。不过接下来，才是糟糕事情的开始。
三
“我买菜回来了，你的体温多少？感觉如何。”
“刚刚测了，38.3度，感觉有点头晕，不过我起来活动了一下，感觉有精神了些，你赶紧去煮粥，吃过早餐我才可以来吃便药。这个钟点，小石头也快醒了。”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煮。”
夜里把家里消毒了一遍，已经到凌晨四点多。眼睛刚刚眯起来，小石头又哭闹，嚷着要“喝奶奶”，冲完奶粉给他喝，发现他还半睡半醒哭嘤嘤，不知何解。
无奈只好打电话给老婆，老婆让我检查小石头的尿包，看是不是已经满了。
结果不出老婆所料，尿包已经很饱，给小石头换过尿包后，他即刻就睡了。
老婆说，现在小石头的食量增大，夜里每隔两个半钟就要起来冲一奶粉，每隔四个钟就得换一次尿包，从满周岁后就那样了。
两个半钟冲一次奶粉，小石头夜里十一点开始入睡，意味着深夜老婆必须至少起来三次，原来她早已经有“夜里起来”的习惯了！
“我给你列的菜单都买下来了吗？”
“有一些没买到，比如乌鸡就没有，我就去买了白鸡。白菜花没有，换成了西蓝花。不过我抢回一包20斤的大米，估计是全镇里最后一包！”
我发给老婆一个得意的表情，随着她发给我一个鄙视的表情，并说：
“抢口罩我还可以理解，抢大米我就觉得很荒唐了，你是唯恐天下不慌吗？”
“那倒也不是，早上出门时，我发现煮粥的米已经剩下不多了，我买米纯粹是刚需。”
“刚需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也不问我一下，年底时我已经买啦，煮粥和煮饭的米各一包，放在厨房煤气炉下方的柜子里！”
“哇，那你更厉害了，年底就能预测到今天的状况！”
老婆又发来一个愤怒的表情。
“我那才叫刚需！你每年工作到除夕才回家，这些日常的点滴，我要是不自己准备好，你回来真的得天天吃外卖了，你是嫌在公司吃外卖还没吃够吗？”
“贤妻良母，相夫教子，我取了一个好老婆。”
“你就这一句话，把我从一个姑娘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变成了女汉子！”
“妈妈，妈妈……”
“小石头醒了，在找你！”
“别慌，先洗手，然后按我昨晚跟你说的办！”
“妈妈，妈妈……”
“小石头，你醒啦！爸爸在这里，妈妈出上班啦，赚钱买玩具给你！”
“妈妈，哦……哦……哦……”
“是的，妈妈上班去了，回来就有玩具咯。”
“哦……哦……哦……”
“是的，我们来洗脸脸，洗好就可以喝粥咯！”
“哦……哦……哦……”
洗漱完毕后，小石头不再找妈妈，可是他粘着我，要我抱着不肯下来。我要准备盛粥给他吃都没办法。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微信又“叮叮”一响，是老婆发来的信息。
“小石头喜欢看‘瑞奇宝宝’，你干活的时候让他自己在客厅看电视就好，但你要确保视线不能离开他。”
“我来试试。”
又和老婆说的一样，打开“瑞奇宝宝”，小石头就乖乖地自个看电视，还时不时发出“啊呀啊呀”的笑声。
不过，我盛好粥，剥开两个水煮蛋，发现两个蛋的蛋黄都是胶状态，都还没熟。
我只好又向老婆求救。
“把蛋剥开，放到微波炉加热两分钟就好。”
依照她的方法，我把两个蛋放进微波炉。不过，很糟糕的是，不到一分钟，微波炉里传来“嘭嘭”巨响，吓得小石头往我走来。
紧接着，又连续“嘭嘭”炸了两次。
“怎么回事，我把鸡蛋剥开了，怎么还会炸？”
“你只是剥开蛋白，蛋黄没有剥开吧？”
“蛋黄也要剥开呀，这个我不知道呢？”
“没事，没事，你把开关关了就行。”
当我打开微波炉，整个炉膛都沾满了蛋黄碎！最后只能泡酱油了给小石头吃了，我知道糟糕一天正式的开始了。
小石头虽然喜欢看“瑞奇宝宝”，但小孩子的专注时间有限，不到半个钟，他开始要起来“活动”了。
他一会儿爬到电视柜上，拿着小球拍去拍打电视；一会儿搬来一张矮凳爬到茶桌上，一边学着泡茶，时不时拿起杯子来敲一敲；一会儿又跑到阳台，去摘花儿和叶子；一会儿又去爬楼梯去楼顶，看飞驰而过的动车……
转眼已是中午，小石头还没有睡意。可是还得准备做午饭，只能找来一条红背带，把小石头背在身上开始干活。
当我再次拿出早上买的西蓝花和菜椒时，却发现4个菜椒烂的有2个，西蓝花也烂了！
“我真不该太信任那卖菜的阿姨！！”
“是你太懒了，自己不动手，老是说要珍惜时间，但有些时间是不能省的，一定要你自己去动手才行！”
“要不是得带着小石头，我真想现在就回去市场，要求她退货。”
“那倒是没必要啦，下次上街记得问问价格、自己动手挑挑试试，就当长点生活经验吧！”
确实需要长点生活经验了。以前和父母一起生活，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不用过问，结婚后，家里的事情都由老婆包办了，去公司不是吃食堂就是叫外卖，三十几年过去了，自己还未真正上过街、下过厨！
以前总是以为，生活琐事没什么可学的，如今才实实在在被教训了一番。
趁小石头中午休时间，又把家里里里外外消毒了一遍。
我正准备着来休息，可是小石头又醒来了，哭着要“喝奶奶”！喝完牛奶我发现他往自己身上抓痒痒，老婆就来提醒可以给他洗澡了，洗好澡他又不肯穿衣服，满床翻滚，好像刻意要逗我！
客厅、书法、小房间每个角落都零散着小石头的玩具，真的是“一地鸡毛”，可是小石头却乐此不疲的跑呀、跳啊、捣蛋着，琐碎一天就如此反复进行下去……
四
截止到正月初七凌晨，疫情确诊数据已将近一万。伴随着全国疫情数据的一次次上升，到了正月初七晚上，老婆的体温也达到了39度！
我的心像是被恐钓起来的鱼，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
互联网发达了，疫情的最新情况及时得被公布了出来，一方面确保了疫情的公开、透明，给决策者提供应对疫情的基本数据支撑。一方面有放大了悲情和恐惧，因为确诊和死亡数据后面，不仅仅是一个数值，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正经历着真实的悲情。
当这些悲情一次次被送到每个人的手机终端，冲击着每个人的视线，挑战着每个人的神经，难免引起了恐慌。
而我的身边，我至亲的人也正经历着这样的悲情，我内心这条鱼儿挣扎得更加厉害。
我所能做的就是，按照医生朋友给的建议给老婆用药，按网络上专家的建议开展消毒、防护，其他的就交给老婆自己了……
五
生活的琐事，也不全是无用之事。
虽然把粥煮成了饭，把饭煮成了粥，鸡翅烤焦了，汤不是咸的下不了口，就是淡如开水，菜都整成了“黑暗料理”……不过，倒是分散了些许的恐惧。
小石头几乎耗尽了我的耐心，但却让我真真切切体会到小孩子的天真和可爱。以前长期蜗居在公司，与老婆孩子分居两地，并没有体会到孩子成长的点滴，也并未真正体会老婆的不易。
“现在感觉如何？”
“除了体温高了一点，其他没有什么异常。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相信明天一起都会好起来！”
我再发信息过去，她没有回复。
小石头睡在我身边，红嘟嘟的脸蛋看起来十分的可爱。老婆就在隔壁的主卧，但我似乎感觉她离我好远好远……
六
正月初八，天气晴朗，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床头，暖暖的，是春天该有的情景！
“啊！不对，应该很晚了吧！”
我急忙起床，看看时钟，已经十点了！小石头也不在儿童床上。这几天太累，睡过点了。
“早上好呀，爸爸！哈哈，爸爸起来啦，小石头快叫爸爸！”
“爸爸~”
“诶！你怎么出来了，也不戴口罩！”
我来到厨房，发现老婆在喂小石头吃粥。餐桌摆着热腾腾的豆浆和叉烧包，还有煎得很好看的鸡蛋。肚子不由一阵咕噜作响。
“我没事啦！好几天没吃到一顿像样的早餐，我就自己起来做啦？”
“你别吓我，你都这样了，还起来做早餐？”
“我都说没事啦。不信，你看这个。”
老婆起身拿了体温计对着自己的额头“嘀”了一下，然后递给我。
“36.7度！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惊呼。
“别大惊小怪，我都说我仅仅是普通发烧而已，休息够了，就自然好了。”
“没有感到身体乏力、呼吸不正常？”
“你希望我呼吸不正常吗？身体乏力倒是真的，都躲在房间里好几天了，人都快发霉啦！”
“可是，你昨晚的体温还那么高？”
“要是我体温不那么高，你什么时候能认认真真搞好家里的卫生，什么时候能认认真真带一次小石头呢？”
“你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为了这个，然后假装发烧的吧？”
“是，也不是！”
“你，这什么时候，你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呀，赶紧去刷牙，然后来吃早餐，看看我给做的早餐如何？”
“不是……我……我……”
“小石头吃了一碗豆浆还有两个包子，真棒！吃饱了就自己先去看会电视咯，爸爸妈妈要来吃早餐啦！”
老婆把小石头抱到客厅，让他看瑞奇宝宝，然后回到厨房，看着呆若木鸡的我说：
“别磨磨蹭蹭的，感觉刷牙去！我知道你这几天辛苦了，所以今天我恢复正常了，我就做我该做的事情啦，因为你做的早餐确实很难吃。去吧，刷完牙等你一起吃早餐，等会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你别老给我卖关子！”
“去吧，听话！”
吃完早餐，我和老婆带着小石头来到楼顶，一列动车呼啸而过，小石头指着远去的动车手舞足蹈。
老婆看着满脸疑惑的我说：“你想知道的我都发在你微信上了，你自己看看吧！”
她说完45度仰起头，晒着暖暖的阳光，听着小鸟啁啾，任由微风吹拂……
七
二胎没能保住，对不起！
年底我发现自己怀了二胎，我本想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但又想着，等你过年回家了，给你一个惊喜。
只是，当我去医院检查后，医生的建议让我心碎了，从性激素两项检查的结果看，胚胎的发育并不正常！
我不相信，两周内我换了三家医院，找了三个专家医生，结果的建议都是一样的。特别是最后一次，检查的结果更加不理想，医生更直接建议我顺其自然，并做好流产的准备！
晴天霹雳！那段时间，我几乎都是泪水洗脸，只是你工作太忙了，我不敢让你知道。
我还幻想着，顺其自然，要是它足够顽强的话，或许会生存下来，或许还有惊喜！
我尽量告诉自己保持平静的心态，和往常一样，开开心心的准备迎接你放假回来，迎接新年的到来。
我把家里该清洗的东西统统清洗了两遍，该添置的物品也购置好，还新添了十几盆盆栽，要一切看起来绿意盎然，花开灿烂。
但幻想终究是幻想，悲剧终是如期而至。大年初二凌晨，见红了！
我本想抱着你嚎啕大哭一场，但是我看你父子睡得那么好，我怎甘心打扰？
我在厕所傻傻地蹲了半个钟，想好了该怎么做，然后就擦干眼泪把你从被窝里叫醒。
我曾听说，快乐的事情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人，那样就可以让他人产生同样快乐，悲伤的事情要越晚告诉他人越好，因为那样对方听起来也不会感觉到那么悲伤！
快乐的事情，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错了！但我不能一错再错，我决定把悲伤的事情晚些再告诉你！
所以，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正月初二凌晨，悲伤的事情把我击溃了，我突然间感觉自己很不舒服，我发烧了，估计是生理瞬间失调吧！
接下来几天，你担心我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其实我更怕把糟糕的情绪传染给你和小石头，所以我宁愿你把我隔离起来，我自己才可以好好地整理自己的情绪。
那些天，我不是和病毒在战斗，而是和我自己的情绪在战斗。
病毒感染无非两个结果，治愈或死亡，但能治愈人的还是自己的免疫力。情绪也得被掌控，能将悲伤的事情看淡、消化，最终走出阴影的，也是自己的心态而已！
这个过程很难受。
我知道你这些天也很难受，你既担心我的状况，还要第一次真正面对家庭的琐事。
家庭琐事，繁忙、杂乱，拿不到台面，没有哪一件会被记录和歌颂，但那里却是真正的生活。
原来我以为你束手无策，但虽然你百感交集，最终你还是坚持下来了，学会了煮饭做菜，学会了给孩子洗澡换尿布，学会了陪着家人成长，你在短短的几天里，你和我一样，经历了一次修炼。
我就当来了一次例假，现在已经完全好起来了！过了这么多天，你也容易接受这个事实了吧？
看完老婆的信息，我轻轻搂着她肩膀，也微微抬头，面对着太阳……
八
“今晚我来做饭吧？”
“不用了，你那点功夫留着应急用就好了。这几天下来，我也总算认清了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就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主场，你的主场不厨房。”
“那我的主场在哪里？”
“文字里呀！虽然我知道你成不了什么作家，但是，隔离的这几天，我也认真的看了你近期写的一些文章，论文笔吧，一般般，但还属正能量，网络上需要这些声音。”
“哇，这么多年了，终于到你的认可啦！”
“我也是这些天才重新审视自己的，我不应该对你有成见，我不能要求你成为作家，只要你的文字能够让普通群众能够分辨是非，远离谣言就好。家里琐事，你认真经历了一次就是，以后交给我就好。你还是尽快回到属于你的阵地中去，这些天，那些一线的英雄和疫情作战，但还有很多谣言铺天盖地，你需要用你的文字去和它们作战……”
九
其实死和生一样伟大！都教会人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