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我的六叔

图文:小沛老头


六叔家住河南商丘,近年时不时地来沛县省亲。这一次来沛县,没想到又和三年前一样,进城之后又迷路了!一直用电话为他导航,就这样还是用了20多分钟才来到家门口。从车上下来,六叔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又在家门口迷了路,只怨沛县城变化太大了哦。”听到他的这个埋怨,感觉是相当舒适的。


乡村纪事:我的六叔

六叔在内蒙草原合影


六叔是表叔,我们兄弟都喊他小叔,因为他年龄小我几岁,不过,现在也是六十岁了,三年没见,他苍老了许多,鬓角也已经花白,背也有些驮,眼镜片好像更厚了一些。


六叔是三姑祖母唯一的儿子,长相很像我姑祖母。我的四个姑祖母的貌相又都随我曾祖母,个个皮肤白皙,身材适中,嗓音尖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个个都是品貌兼优的女子,尽管她们命运多舛,但是人人心地善良,极重亲情,尤以远嫁黑龙江尚志的二姑祖母和嫁到河南商丘的三姑母为甚。


偶尔去商丘与三姑祖相见,她总是眼流热泪,千叮咛,万嘱咐,临别之前还总是把钱塞给我,我当然是坚持不收。黎明时分,我还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到了床前,仔细一看是姑祖母正在蹑手蹑脚的向我衣服口袋里塞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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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与六婶在南国鹭岛留影


虽然我家在县城里算不上名门望族,但祖辈一直诚实守信做生意,家境颇丰。大姑祖母身材高挑,贤惠端庄,识文断字,嫁给了当时当教师的姑祖父,再后来,姑祖父只身去了台湾,30多年一直杳无音讯。


一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才有了消息。一别四十载,再相见的时候,两人已经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几十年里,大姑祖母一直在偏僻的乡村里默默无闻地坚守着,晚年生活里有甜蜜也有凄凉,寂寞无助的生活,让她有了抽烟的习惯,手指都熏的又黑又黄,即便是她满头白发时依然身板挺直,衣着干净,举手投足显示着一种与农村老太太不相称的气质。


2011年的冬天她无疾而终,姑祖父的骨灰也从台湾空运过来,魂归故里,叶落归根,两位老人终得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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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祖父与姑祖母


俗话说“一俊俊三辈",远嫁东北的二姑祖母的五个儿女都英俊漂亮,而且事业有成。大概是在1990年前后,带二姑祖母来省亲的大叔,一表人才,气宇轩昂,见到亲友就给递上百元大钞,后来才知道他是林业公司的老总。


大叔他们三兄弟看到母亲执意要来老家沛县居住,就在城区给老人买了一套房子,直到10年后老人病重,才把接回东北,次年二姑祖母离世。

四姑祖母一生际遇坎坷,嫁到了河南洛阳,在当时很有名气的长征布鞋厂当工人,终生无子,后来听说收养了个女儿。十多年前我旅游到洛阳时,还专程去厂里打听过她,厂里的人知道她是退休的工人,但不知道住处和联系方式,只能怏怏作罢。这一次听六叔说,四姑祖母离世已经十多年了。

三姑爷爷的家也是在沛县,他们是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一家人逃荒要饭去了河南,后来落脚于商丘。多年以来,我们只知道商丘有这门亲戚,一直没有联系上。曾祖母过世的时候,四个姑祖母都来了,只因我在部队服役,没能得见几位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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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祖母工作的合作饭店,就在车站的左侧


亲缘得以延续是在1976年前后,在徐州当警察的弟弟办案去商丘,在火车站打听到三姑祖母就在车站的合作饭店当会计,他和同事一起去饭店吃饭,顺便问一下服务员三姑祖母的情况,说是徐州的亲戚。


三姑祖母闻声来到弟弟面前,看到弟弟戴着旧草帽,一身破衣服,一脸惊愕地对弟弟说:“你不是在徐州干公安吗,是不是落魄了?”弟弟笑了笑,顺手掀开上衣的一角,露出腰间的手枪,说是来商丘办案抓坏人的。


三姑祖母长嘘了一口气,一边安排服务员上菜,一边她和同事说,这是俺老家的亲戚,别看他们穿的破旧,腰里可别着火哩!打那以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商丘、徐州、沛县间的走动就多了起来。

六叔在家排行老六。三姑祖母有五个女儿,直到第六个才是男孩,也就是现在的六叔。世上难得有像三姑祖母那样集貌美、善良、温柔、勤劳于一身的人,就连她家里的猫咪也都享清福,任何人都不能对猫咪大声呵斥。


她勤俭节约持家有道,一家人的生活在她的操持下,温饱尚且有余。家人和和睦睦,五个姑母和六叔相继长大成人。她与姑祖父相敬如宾,一辈子老俩口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


她说过的最强势的话,也只是当我们兄弟几人去看望她时,她对姑祖父说:看看吧,我娘家人多整壮,有当军官的,有干公安的,看你还敢欺负我不?姑祖父连声称,不敢,不敢!当然,这也只是一家人说说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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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杆戏迷和票友


三姑祖父是个典型京剧的戏迷,如果几天不唱不拉,可能就会患了大病一样茶饭不思。老人家京剧唱得字正腔圆,韵味十足,而且还拉得一手好京胡。西皮流水拉的刚劲有力,欢快明亮;二黄散板拉的如泣如诉,韵味悠长。


一大帮票友时常在他家紧拉慢唱,其乐融融,姑祖母天天都是笑眯眯的看着、倾耳听着,给他们烧水、做饭,从没有过丝毫的埋怨。


有一年,姑祖母头晕病加重,姑祖父带她去北京佑安医院看病,在北京永定门车站下车出站,在广场一侧有一帮唱京剧的老北京人,姑祖父听到纯正的京腔京韵,呆呆地站立在一边拉不动腿了,他转脸对我姑祖母说,医院在前面不远,你自己先去医院,我在这听一会戏。这一听不打紧,直到日当正午,姑祖母独自看病回来,他还在那里眯着眼自拉自唱,沉浸在京剧的魅力之中乐而忘返。

1985年前后,我去商丘在姑[祖母家小住,我在农村插队时拉过二胡,偶尔临时客串拉几下京胡,在姑祖母家一时兴起,也斗胆拉了一段,没想到姑祖父喜出望外,拍手叫好!


我知道,拉京胡充其量是小儿科的水准,根本上不得台面。但在老人眼里,我绝对就是他的忘年知音,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揉弦、滑音和运弓等技巧。在他的悉心指导下,我基本能把京胡名曲《夜深沉》完整拉下来。我牢牢记住老人挂在嘴边的话:一年笛子二年箫,小小京胡拉断腰。操琴既是这样,人生何不也是如此?


六叔一家做了好多年的服装批发生意,后来销售市场渐渐衰落,他们就在省道旁边开了一个饭店。有一天从车上下来三个人,点了一些饭菜吃了起来,姑祖父听着三个人的口音很熟悉,上前打听,竟然是沛县七洲集团做销售的业务员,其中一人还是我的朋友,与家乡的亲人不期而遇,六叔和姑祖父喜出望外,不但陪他们三人吃饭喝酒,而且分文没收。

三姑祖母晚年因患脑萎缩病,好几年卧床不起,姑祖父寸步不离的精心照料着,思维能力低下的姑祖母,只要提及我父亲和我的乳名,她就马上清醒过来,左顾右盼一阵,挥舞着手,连声问我们在哪儿。


姑祖母卧床数年之后,带着一颗善良之心离开了这个世界,没多久,整天以泪洗面,长吁短叹的姑祖父也随后辞世。两位相守60多年相敬如宾,老人合葬在了虞城县连霍和大广高速汇合处,每当车子经过那儿,我都要透过车窗,看上几眼那座对我和我一家人来说并不普通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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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虽不谙器乐,但有一副好嗓子


六叔继承了父辈的重亲情的遗传基因,由于我长他几岁,可从来不把他当成长辈。这一回在饭店吃饭,才正儿八经的把他安排在主座之上,他还百般推辞着,我笑着说,辈分在那儿搁着呢,你不坐谁能坐?虽然是以茶代酒,但话题甚广,话语甚多。


主题还是围绕着我的四个姑祖母的各自不同的命运和生活之上。他在一家工厂上班,厂子越来越不景气,后来他办了内退,自己做了几年服装批发生意,女儿和儿子都相继上了大学,女儿毕业,婚后有了二个孩子,现在他与六婶主要任务就是帮女儿看孩子。


耳濡目染之中,六叔虽然没有学唱京戏和操琴,但却有一副好嗓子,网络上的K歌平台成为了施展歌喉的好去处,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清一色的全是歌曲演唱。除此之外,再就是他的旅游图片,从照片的轨迹来看,他热衷于红色线路的旅游,这也于多年家庭环境影响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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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辈分升级,喜添外孙


话题聊到了六叔的儿子身上,自然也是十分优秀,他在华北电力读研究生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年龄也是老大不小了,至今还没有完婚,问及原因,还是房子的问题作梗,北京海淀区六七万一平米的价格让我们兄弟几个瞠目结舌,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就是六七百万呀!这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六叔疲惫衰老的原因,似乎让我找到了。

与以往一样,轿车里塞的满满地全是商丘的土特产,有水激馍、大烧饼、芝麻片等,物品卸下来后,六叔从车的后座上拿出一个布袋递给我,说是姑祖父临终前交待留给我的,我接过一看,是一把京胡,一把饱经沧桑承载着一段温情记忆的老京胡。


六叔说,姑祖父弥留之际断断续续说,“你妈葬在商丘,我也回不了沛县,你回老家时,就把那把罗汉竹京胡带回去吧。”听到这些,我心里泛起一阵痛楚,从来不伤春悲秋的我,此时眼角不觉得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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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京胡寄亲情


送走六叔和六婶,我打开布袋,只见琴上积满厚厚的松香灰垢,弓上的马尾已经松散,我抚去灰尘轻轻调弦,弦音依旧,睹琴思人,触景生情,一位老人指导我拉京胡时的美好记忆又浮现在眼前,透过京胡看到的身影是那样的清晰、从琴音里发出的笑声还是那样地爽朗。


哦!对了,忘记交待了,六叔的名字叫保良,微信名叫保持善良,是名如其人,还是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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