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有西安健身房跑路、倒閉，我們與多名教練、銷售深聊後，“起底”了西安健身房銷售給你挖下的幾個坑，和跑路催生的一條灰色產業鏈。還有上面這句：介紹表妹給你認識。
◎ 作者 l 何 熹
黃鶴帶著小姨子跑路後，工人們還能“拿著錢包抵工資”，讓《江南皮革廠》藉機上位“地攤主旋律”。而健身房老闆跑路後，除了一張卡，和身上原封不動的肥肉，會員們為挽回損失只能四處投訴。
我們簡單梳理一下：
✒ 茶張馨苑小區橙月健身房去年初售卡後卻不開業，老闆消失跑路，涉及會員費五六十萬。
✒ 含光路九錦臺小區布蘭妮特健身房會員幾日前發現老闆疑似跑路，氣憤的會員拆卸了健身器材等貴重物品。
✒ 礦山路海璟印象城艾美瑞健身房老闆去年初疑似跑路，會員無處投訴。
這當然不是全部。西安媒體統計，2018年僅曝出的健身房老闆跑路事件就有8家。注意，這8家是說8個品牌。
全國來說，青橙科技調查數據顯示，2018-2019年關閉健身房3099家，關閉率4.36%，其中成立一年內關閉的健身房達到528家。夠短命！
不停關店，但新健身房不斷開。當你舉起啞鈴為肱二頭肌奮戰時，健身房已經設置好了陷阱，等你跳。
“5年1299元”陷阱
低價永遠可以吸引人。2019年國慶，陝西亞特體育俱樂部做活動，一名牛先生覺得很划算——5年卡1299元，就辦了新卡。已經在這家店鍛鍊4年了，然而2月後，店面關門，會員費打了水漂。
可仔細想一下，5年1299元，平均一天7毛1分錢，連電費都不夠，健身房的老闆不是傻子。
這裡面有什麼貓膩？
會展中心附近一家健身房健身房教練付磊說：“一旦看到什麼3年卡、5年卡，要警惕，很可能就是最後撈一筆準備跑路。”
成都有家健身房一開業就推出180元一年卡，280元終身卡，吸引了大把顧客。初戰告捷後，這家健身房又迅速在貴州如法炮製，僅180元/年的年卡，就賣出3萬張。
兩番開店都是錢到手了，就在健身房門口，貼一張“門店裝修”或是“經營不善”的通知，攜款而逃。而辦了卡的人，面對健身房貼出的告示，只能在心裡問候健身房老闆全家。
健身房開業，通常都打著“大酬賓”的旗號，派銷售上街逢人加微信就送小禮品、地鐵口發傳單，一番掃街……加了朋友圈，銷售每天早中晚花樣百出刷朋友圈。我的朋友圈中一名銷售連“辦卡就介紹表妹認識”的話都說出來了。
甚至有健身房還未開業就已經開始賣卡。我曾在西長安街參觀過一家健身房，泳池、浴室還未裝修完成就開始賣卡。
這個陷阱其實也不難識破，說是三年五年的，健身房場地租賃到什麼時候，你確認過了嗎？知乎上有人提醒：“你以為健身房老闆都是《西虹市首富》的王多魚嗎？”
打卡預付
打卡返現具有同樣的誘惑性。具體操作是，先預付一定金額，打卡到一定次數之後，可退還現金。
牛先生同樣在陝西亞特體育俱樂部遭到這一誘惑。去年，西稍門門店舉辦挑戰賽活動，挑戰一年之內連續去健身房打卡99天，可退還1000元現金。這大概是看中了人們自律性差這點。但牛先生憑藉自律挑戰成功。不過門店只是登記了姓名電話，一直沒有退錢。門店關門後，牛先生已聯繫不到人。
付磊說：“這就是看中人們的佔便宜心理，健身房都是算好日子的，你打卡快到日子了，他們就跑路了。”
心理學上有一種說法：延遲滿足。它是指一種甘願為更有價值的長遠結果而放棄即時滿足的抉擇取向，以及在等待期中展示的自我控制能力。打卡預付的推出，就是利用人們的延遲滿足心理。
健身房老闆，以練出腹肌和馬甲線為“更有價值的長遠結果”誘惑會員。而會員願意參與，無非也是想用這種方式激勵和敦促自己。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你打卡把肥肉練沒了，健身房退會費給你，那他們圖什麼？看不下去國人太胖，做公益嗎？
“會賣課的教練才是好教練”
西安一家媒體曾做過一個調查，西安健身房的盈利主要來自會員卡和私教課。郭杜一家健身房游泳教練雷林說：“一節游泳課，我拿40%，公司拿60%。”
暑假期間學游泳的孩子多，雷林假期兩個月均收入超2萬，其餘時間也在1萬多。他說這是西安健身房教練的普遍收入水平。
像付磊說的，不會游泳的人自然會去找游泳教練，而對健身教練來說，則完全是一邊賣課，一邊上課，“連上課時都在想怎麼賣課”。
健身教練的具體操作是：搭訕獨自健身的人，提醒他們哪些動作不對，器械使用方法不對，同時開始言說錯誤鍛鍊會造成身體怎樣不可逆的損傷……接著，勸說讓會員做個體脂測試，什麼體脂率高、骨盆前傾問題一概出來了。
這時，會員“慌了神了”……
作為一種推銷手段，自然無可非議，但這種推銷方式和底價忽悠綁在一起，健身教練的推銷就會煩死你。
而且你還要注意，那麼多健身的人，私人教練夠嗎？當然還是專業的教練居多，不過付磊和雷林都表示：“有的人，自己都啥啥不會，還教別人呢！”雷林說，“都是看誰會賣課。”
健身房前臺看私教工資高，培訓一週就上崗教練——付磊說這種情況存在的。
一條灰色產業鏈
跑路背後，甚至衍生出一條灰色產業鏈，夜拆器材——變更法人——申請破產。
一名前健身房從業人員告訴我，鏈條的第一環是，跑路前請專業健身房拆卸公司“幫助”轉移重資產。
他說，有一種專門的健身房拆卸公司，公司員工配著專業的拆卸工具，身著黑色連體衣夜間出沒，安靜、快速拆卸健身房內器材和設備後，消失於黑夜之中。公司“專業”到“房間裡有人睡覺都不會被吵醒”。
會員在去健身房的路上想象自己練出馬甲線的模樣，推開健身房門，迎接他的只有滿地電線。
據說，這種公司因為“專業”，在業內極受歡迎，檔期滿滿當當，“預約堪比醫院掛號”。
產業鏈的第二環就是洗白。這名前健身房從業人員說：“洗白的方式是，先找一個人接盤，簽訂轉讓合同，變更法人，接著，經營者告知員工將會暫時關閉店面。”
這一系列操作，洗白團隊不到一週就可以完成。他們往往還會在閉店前再賣一波卡，再收割一片韭菜田——這就是付磊說要警惕三年卡、五年卡的原因。
你以為就這樣關店嗎？行話這叫“粗暴關店”，員工和會員報案後很容易被按欺詐處理。
而洗白團隊的操作是，接手健身房再經營個十天半個月，然後申請破產，遣散員工、張貼告示通知會員。這樣一番來回，就變成了民事責任的範疇。老闆就可以放心買機票開溜了。
會員去投訴、報案也不怕，健身房只需甩出一句話“請走正常法律流程”。健身房早都算計好了，就算會員贏了官司，也拿不到多少賠償。何況，很少有人有時間有精力這樣死磕。
接下來，只需要換個地方，繼續開店發傳單……
不過，這名前健身房從業人員說，他不清楚西安現在是否有這樣專業的拆卸公司和洗白團隊。
為什麼健身房老闆跑路事件頻發？
首先，一些健身房老闆為圈錢不斷開新店。我們調查發現，數量不少的實際投資人，他們並不是以此為主業，這只是他們的第二產業甚至是第三產業。會展中心附近這家健身房會籍顧問直言：“別說老闆了，店長你一般都見不到。”
南大學城一家健身房的教練李奇說：“健身房真的很賺錢，而且來錢快。有些老闆根本不關心後續的經營有什麼問題，先賣一波卡，籠點錢再說。”
第二個徵兆是健身房銷售部的逼卡模式。雷林所在的健身房，對銷售部每天要帶多少個人來看健身房有明確規定。內部管這種方式叫“逼單”。公司或者各分店會給銷售部會籍顧問規定最低任務量。
為了賣卡，銷售會對顧客進行電話轟炸。同學在健身房老闆跑路後感概：“健身房像極了渣男，一開始噓寒問暖到最後卻不理不睬。”
有些健身房對教練也有這種要求，應運而生的就是上述“會賣課的教練才是好教練”。
逼單太過，會員自然反感。在一項“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放棄去健身房了？”的調查裡，有人回答：瘋狂的逼單，讓我覺得自己只是印鈔機。
2018年，《中國健身行業白皮書》公佈了一組數字：辦卡和私教課的兩項收入，在健身俱樂部的收入結構佔比中佔到了89.3%，佔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傳統進門單次消費早已邊緣了。
不好的體驗造成復購率低，而健身房老闆要接著賺錢。按正常邏輯，應該是提高服務質量和健身舒適度來留住顧客。
付磊說，可不少健身房老闆沒那個耐心，索性“粗暴關店”開新店；開了新店，低價陷阱、打卡預付、賣課教練又輪番上陣，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圈錢後跑路，壓倒了用戶的信任。只剩下地鐵口那句：游泳健身瞭解一下？
（文中教練、銷售皆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