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現代人的眼光看，水轉傳里人都不是英雄。所謂的好漢，也不過是古人的生活、古人的期盼、古人的眼光。甚至是局外看客的眼光，你在那裡看殺人，李逵突然掄著斧子一路混賬砍殺過來，連你也砍了，有什麼好漢不好漢的道理講？沉默的大多數很多時候連自己的命運都不知道，但是吶喊叫好聲總是不停。
但是人畢竟都是現實中人，古人也是古代生活中人，他也不能拔著自己頭髮去上天。古人的悲涼自有古人的悲涼。
所以，看水滸，覺得看林沖是一種悲涼。娘子被高衙內擄在房子裡，自己不敢衝上去打，只能在門外叫喊，滿街的人一個也沒有出來看熱鬧的。大家知道這熱鬧看不得，看了要付代價。風雪夜裡，草料場已經燒了，陸虞侯也殺了，心裡應該認定自己是個朝廷的對頭了，是個壞人了，可是遇著一個小酒館，擠進去想喝點酒，對幾個莊客開口依然是小人，讓小人喝點酒暖暖身子。還是沒拿自己當壞人，黑了心的人。林沖確實讓人感到體制那種力量：即使用紙把你銬上，你也不敢掙脫!
最深重的奴役，在人的內心!到了梁山泊，又被王倫擠兌，要殺個人遞上投名狀，可是漫天大雪，竟然找不著要殺的人，真是天地同悲。你已經決定要做賊寇了，要做壞人了，可是天地也不讓你那麼容易做。水滸寫林沖，有一種痛徹身心的悲，有一種走投無路的悲，有一種大雪天掉進冰窟的悲涼！武松的悲涼是不自知，武松要費勁心力去打虎，藉著酒勁去打虎。打完虎他也害怕。李逵打虎是全不害怕，打了一個還要打第二個。武松殺人有快感，但總是有理由的。李逵是可以不找理由的。武松酒醉，在河邊遇到一隻狗，狗衝著武松叫，武松拿著刀去看狗，結果自己摔倒溝裡，狗圍著武松又來叫。人生醉來快意，但是總不能不清醒，真要殺一隻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晁蓋的悲涼是拙於權詐無能為力，心懷感恩，沒有壞到底。宋江說，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他就不動了。臨到末了，打曾頭市，變成我不向前誰肯向前。自己中箭而亡，指望誰能殺死殺我的人，誰來做山寨之主，希望別人來報仇，結果仇也沒人報。看他最後遺言，沒有一人來替他實現，想想水泊梁山真是個江湖，所謂的好漢，最後也都變成察言觀色的忠義堂，晁蓋的人生，何其悲涼。
水滸傳是一部壞書，壞在寫的太好，做好人太難，做好人不如做好漢，其碼自己不吃虧。讓民族喪失辨別能力，學了一堆江湖險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