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版5年後歸來、譯者為它放棄博士學位,《萬有引力之虹》為何受歡迎?

絕版5年後歸來、譯者為它放棄博士學位,《萬有引力之虹》為何受歡迎?

(《萬有引力之虹》厚達900頁左右)

《萬有引力之虹》中文版已絕版5年,無數讀者這些年不斷追問:“到底什麼時候出?”4月14日,來自譯林出版社的消息引來眾粉絲歡呼,這一天,托馬斯·品欽的代表作《萬有引力之虹》精裝全譯修訂本再出江湖。

編者:出一流作品沒考慮賠不賠本

《萬有引力之虹》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文學鉅著之一,也被視作後現代主義文學繞不開的長篇經典,出版近50年沒有人敢說真正讀懂它。作為一部“後現代史詩”,它以百科全書式的敘述,洞若觀火地分析了現代和未來社會運行的機制。

不過,對於這本書的責編姚燚來說,隨著這本書面世日期的臨近,她的心卻愈發忐忑起來,她說,這和2008年《萬有引力之虹》首版中譯本面世時的心境沒有兩樣。

21世紀初,譯林出版社開始系統性地翻譯出版品欽作品。2008年,《萬有引力之虹》簡體中譯本面市,成為繼《尤利西斯》《追憶似水年華》後譯林社又一部里程碑式作品。“我們把這些難啃的骨頭啃下來,是希望國內讀者完整了解外國文學全貌。”譯林出版社原社長章祖德說,當時譯林出版社提的口號是“一流作家一流作品”,賠不賠本完全沒有考慮。

章祖德於2005年退休,《萬有引力之虹》等品欽幾部作品的版權於1997年引進,但直到他退休,該書中文版還未面世。他回憶說:“拖了很長時間,主要是因為翻譯的問題。我們找到三位翻譯家,但最後都回絕了。”他說,這部書牽扯了四百多個人物,厚達900頁,內容從社會學、歷史學、性心理學,到數學、化學、物理學、彈道學、軍事學,幾乎無所不包,翻譯這部書譯者要有很深的學術功底,更要有堅韌毅力。當時,年輕譯者張文宇迎接了這個挑戰。“我們希望給譯者充裕的時間,能夠細緻嚴謹考慮,而且譯者本身有工作,不是職業翻譯家,出版社不想草草了事,所以整個時間就拖得長。”章祖德說。

姚燚回憶,2013年品欽作品版權到期續簽,張文宇告訴她想重新修訂《萬有引力之虹》。“他發了全新電子檔,每一頁幾乎都有修改,修訂處超過2000處。”而姚燚心裡驚呼:這要編到哪一天?事實上,這部修訂本書稿,姚燚經常會帶回家,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她說心裡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看丟了什麼。她經常發出感慨:“編這個稿子常常覺得自己的知識面太窄了。”

在姚燚的眼中,張文宇和品欽氣息相投,他也是一個特別執著的人,“他跟我說還要修訂,他說只有不斷修訂,才能向傳說中的完美不斷靠近。這句話對我而言,特別感動。”

譯者:放棄博士學位全力投入翻譯

新版《萬有引力之虹》是譯者張文宇在首版近十年的翻譯之後,對譯文做出的一次全面修訂。

絕版5年後歸來、譯者為它放棄博士學位,《萬有引力之虹》為何受歡迎?

(譯者張文宇為了專心翻譯而放棄了數學系博士學位)

早在1999年初,張文宇初識《萬有引力之虹》。在他看來,品欽的小說是以詩歌的張力來寫的,其敘事方式像詩歌,具有很大的跳躍性和不完整性,而且處處有詩歌式的意境和意象,含義無窮,廣不見邊,深不見底。“由於我在現代詩歌上下過很多功夫,也大量閱讀過這一類張力頗大的小說,所以在讀品欽時有一種特別的共鳴。”

張文宇首先翻譯了品欽的另一部作品《葡萄園》,正是在此過程中,其創造力被一步步激發出來,他在書裡創造性譯出了“類死人”“因果理算”“忍者絕命點”等一系列新詞語,使他很有成就感。因此,當翻譯完《葡萄園》之後,他特別想挑戰《萬有引力之虹》。

張文宇2003年考入廈門大學數學系“人工智能技術及其應用”方向攻讀博士學位,當年年底,他接到譯林出版社顧愛彬老師的電話,希望他翻譯《萬有引力之虹》。“對這部小說,我關注已久,也心嚮往之,所以一激動就簽了合同。”張文宇原來想的是一箭雙鵰,博士學位與作品翻譯兼得,但後來卻發現絕無可能。按原本的約定,他是與一位留美博士合譯,但這位合作譯者後來決定放棄,結果全部任務落在了他一人身上。張文宇最終做出了抉擇,“二者不可兼得,翻譯《萬有引力之虹》的機會只有一次,博士卻可以再讀。”他放棄了博士學業,開始全力以赴投入翻譯工作。

對於張文宇而言,這些年與品欽作品的親密接觸,更進一步激發了他理想主義的氣質。“我的理論研究遠遠超出了翻譯學的範疇,涉獵的學術領域極其廣泛,一心只想達到對語言本質的了知。”張文宇說,正因為太過忘我,忽略了職稱評審要求,譯著又評不了職稱,所以其職稱晉升也非常緩慢,原以為要做“終身講師”,後來竟然升到了副教授,也算是很幸運了。

在這部修訂本中,張文宇將第一部標題原譯為“零之下”,原文是“Beyond Zero”,改為更加準確的“零之外”;題記原譯為“大自然只解演變,不解生死”,因考慮到書中火箭專家馮·布勞恩科學家的身份,改為更加直白的“大自然只有形態演變,不會徹底消亡”。

翻譯這部“天書”,張文宇正是想再現原作絲絲入扣的千絲萬縷,再現原作詩歌一般的張力,深入挖掘原作的思想內涵,並像原文一樣不留痕跡地滲透到看似漫不經心的文字中。因此,他特意保留原作中表面的荒誕和混亂,儘可能體現原作中的文字遊戲和語言文字的創造性,比如諧音、雙關、方言、個人奇特的語言風格等,“可以說,這些東西我一個都沒有丟掉,大家要耐心讀。”

關於如何閱讀這部書,張文宇建議,“不要著力尋求故事情節的完整性,而是要深入到人物的內心,深入到小說中紛繁複雜的萬象,去獲得多視角、新視角、奇視角,獲得審視世界的另一種智慧。”他說,要想從這部小說中讀出完整的故事,就一定會失望,甚至憤怒。享受小說詩一般的語言,則一定會很享受。

校訂:慢下來細品學到很多冷知識

對於這部鉅作的校訂,恰恰是當年對譯文挑錯最兇的那些資深讀者,這也是出版界一個有趣的現象了。

2016年年底,責編姚燚找到南京大學英文系副教授但漢松,問他是否願意做全本譯文的校對。但漢松說,這是一個“將軍”的時刻——你們不是一直抱怨譯文差嗎,現在給你機會修補了。原來《萬有引力之虹》面世後,但漢鬆開始迷品欽,也在豆瓣上興致勃勃參加了給譯文挑刺的討論。他回憶說:“在品欽小組裡,我們在第一章就找出了不少翻譯上的錯誤。”

“我臨危受命去組一個校對的團隊,有報酬,但極少,完全要靠熱愛去驅動。”但漢松說,他最後找來的都是在豆瓣上挑錯最兇的那些資深讀者,他們是付裕、陳宇欣、陳暢、劉惠寧、孫佳慧、李張凌、胡小藝、曉風、廖爾瓊、周弦、胡呈欣等。“他們和我一起,用愛發電,在接下來的4個月犧牲了大量的個人時間,共同完成了對《萬有引力之虹》的全書校對。”

但漢松說,這個校訂的過程,是一次難得的學習過程,大家開始真正慢下來去讀品欽,不再是放下筷子罵娘。他們也開始去發現一個問題:讀不懂,到底是自己的問題,還是品欽的問題,或是張文宇的問題?事實上,他們也發現,“很多時候,真的是我們自己的問題。我負責第一部分,在校對時涉及到不少通靈會(包括靈媒和請靈的具體細節)、統計學、心理學、二戰史等內容,找到一些新鮮有趣的冷知識,幫助譯者改善譯文質量,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過程。”

從讀者到校對身份的轉化,也讓但漢松發現,譯者的譯文質量實際上相當高,“逐行逐句去思考這些文字的理解與語言轉換時,我開始發現一個極為虔誠和聰明的譯者。”但漢松總結4個月的校訂歷程,充滿了深深感慨:這不是一次為了證明自己更加高明的校對之旅,這是一次與孤獨的譯者結伴出發去探秘險境的旅程。

來源:北京日報

記者 路豔霞

流程編輯: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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