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白楊白楊

王波看著張宇軒身後跟著的幾個人,沒說什麼,把他們引導到六樓最裡面的房間後就對張宇軒說“這就是他的房間了,因為他有自殺傾向,所以整個房間都是軟包、封閉的。也沒有窗戶。還好在頂樓,院裡開會研究了好幾回,最終決定給他開了個天窗,這屋子才算能見著太陽了。門上有六個手腕粗細的透氣口,對著透氣口就能跟他說話了。”

張宇軒聽著王波的囑咐,白楊已經湊到門邊,湊近門上的小口,裡面是乳白色軟包,所有牆壁都是軟的,四面是牆,沒有窗,地面鋪著厚厚的棕色地毯。唯一透光的地方是棚頂一米見方的玻璃天窗。不然,裡面的人連白天黑夜都感受不到。白楊的眼淚淌到嘴角,緊緊抿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王波在門邊的電子屏上點了幾下,出現兩個監控畫面,能顯示出屋內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畫面,房間大約有二十平方米,最右側有一個兩米寬的特質半遮擋衛生間,人在裡面能看見上半身,只有胸部以下是塑料矮牆遮住的。幾乎沒什麼隱私可言。可是為了抑鬱症患者的生命安全,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銀色緞紋棉被跌得整整齊齊擺在床頭,那個瘦弱的少年安靜的靠在被子上,雙眼盯著棚頂那個窗口。床上鋪著的整套銀色床品跟許思嘉身上白色睡衣褲相互輝映,清冷得很協調。

王波說“這孩子啊,大多數時間都是躺著,偶爾在房間裡沿著牆壁摸索著走一圈兒。天亮了就睜開眼,天黑了就縮進被子裡。他從不出聲,不吵不鬧的,可是一有氣溫變化,比如冷了,他就會渾身哆嗦,異常的哆嗦。他的醫生提出給他單獨配備空調,讓他的房間恆溫在二十三度。後來就很少出問題了,總是這麼安安靜靜的。吃的也少,僅夠維持生命的。有時候三四個小時,睜著眼睛一動不動,監控室裡的工作人員都怕他斷了氣,一再放大,看看到底眨不眨眼,才能放心。”王波的口氣裡有著濃濃的憐憫和無奈,這麼小的孩子,有一張乖巧聽話的小臉兒,卻只能像囚犯一樣活著或像瘋子一樣死去。誰看了能忍心呢。

張宇軒拍拍王波的肩“能讓我們進去一趟嗎?跟他說幾句話。”王波為難的搖搖頭“這不行,萬一刺激到他,有什麼病情惡化,家長肯定會要求看監控錄像的,有你們幾個的畫面,我們院可就麻煩了。這孩子家裡人跟我們院籤的委託協議是隻允許父母探視,其他人探視必須由父母陪同。我已經是為了你這個老同學破例了。你們只能隔著門,從透氣孔跟他說話。”

張宇軒嘆氣“好吧,多謝了。”

王波無奈的說“我也不完全是為了你,這孩子啊,我們誰看著都覺得可憐,聽你說他同學來看他,我也是盼著他見了同學說不定能高興點兒。人是群居動物,總這麼關著,孤孤零零的,好人也得瘋了。”

王波說完就轉身走了“我去樓梯間打個電話,你們喊喊他試試吧。”張宇軒點點頭,看著王波走遠,然後對白楊說“別光哭了,機會寶貴,喊他一聲試試吧。”

白楊發著抖,忍著哭腔喊“許思嘉!嘉嘉!”蕭常青和喬樂樂看著監控屏,張宇軒和白楊在門邊對著透氣口往裡看。

喬樂樂突然喊了聲“動了,他的頭動了一下。再叫他,再叫他,他好像不相信耳朵聽到的。”

白楊又喊“嘉嘉!”

裡面的人慢慢蜷縮起來,雙臂抱著頭,把自己藏起來了。

白楊見他這個反應,有點著急了“小尾巴!小尾巴!”外號脫口而出,這是孩子們之間的暱稱,連家人都不知道。

許思嘉一下子坐起來,往門口看過來,白楊見他有反應了,立即說“是我,白楊!”

許思嘉豁然抬頭,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掃遍房間裡每個角落,過了十幾秒,抓緊了衣服躲到床下,貼著牆壁發抖。

白楊哭得更厲害了“我錯了,是我錯了,你別怕,再也沒人扯你衣服了。你別怕,誰欺負你,你就喊白楊……”說到這,白楊更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跪在地上,頭重重的撞了一下門板,額頭抵著門板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對著透氣口呢喃“你別這樣……我也要瘋了……”

喬樂樂聽到了一絲洩氣,過來拍拍白楊的臉“你要是也瘋了就真的沒有人能救他了!振作起來!你是來贖罪的,沒有面對一切的決心,怎麼贖罪?道歉就好好道歉,你再瘋了,他怎麼辦?”

聽到這句他怎麼辦,白楊好像一下子明白過來,從悲痛中甦醒“嗯,我知道。”他揉了把臉,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對著門裡說“小尾巴,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我拒絕你了,堂堂正正的拒絕你。我把你當朋友,這不是愛情。也許我拒絕你你會生氣,你會委屈,你會心痛。但,我還是你的老大,你還是我的小尾巴。一輩子都是。不論有沒有愛情,都不會改變。除非你不認我這個老大了。

今後,如果你覺得在我身邊很難捱,那你就離開,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記著,你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不是非要確定一個什麼獨一無二的關係才是對方的獨一無二。你永遠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

我的道歉是因為當時我不懂事,打了你,辱罵了你,否認了你,我跟你道歉,對不起。你想打回來就親自來打,你想罵回來就隨時罵。但是,這個拒絕,我還是要說:我拒絕。”

白楊站起身來轉身就走了,屋裡的人聽到門外漸遠的腳步聲突然就撕心裂肺的大喊“白楊白楊!”

白楊像射出去的箭一樣,瞬間衝回門邊,許思嘉已經手腳並用的爬到門口,喬樂樂看著監控屏受不了的流了淚,蕭常青也別開臉嘆息。

白楊在門口退開一步,蹲下身,好讓許思嘉從透氣口看清他的臉。

“白楊……”他大概很久沒有發過聲了,聲音很沙啞,像個油盡燈枯的老者。

“誒,我在這。”白楊抹了抹哭腫的眼睛。

許思嘉儘量平復情緒,緩緩地說“我不是瘋子。”

“我知道,當然知道。”可是眼淚怎麼也擦不乾淨,新的淚滴不停湧出來。

“可是他們都說我瘋了……”許思嘉委屈得癟著嘴,泫然欲泣。

“他們胡說,我天天跟你一起玩兒,我還不瞭解你嗎?你只是心情不好。”白楊湊到門邊,伸出手指從透氣孔裡戳了戳許思嘉巴在透氣口上緊繃的手指。

“你說有人欺負我,就喊你,可是我喊了,一直在喊,你都沒來。”許思嘉委屈得低著頭抽泣著。

“你聲兒太小了,我剛聽見,這不是來了麼。你是不是還生氣呢?”白楊又點了點許思嘉的手指,他慢慢就放鬆下來,破涕為笑“本來也沒想過你會接受,拒絕也是意料之中的。不生氣。”

氣氛從悲傷慢慢過渡到溫和,蕭常青一直揹著身,沒敢轉過來,喬樂樂捂著嘴無聲的劉磊。在一個孩子短短十幾年的人生裡,註釋著很多人一輩子也遇不到的四個字“相思成疾”。張宇軒也默默的後退了兩步。

兩個小孩兒像是回到了小學時光,在地上相對而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說著過去,說著未來。

王波回來時,站在走廊遠處,聽著門裡男孩子低低的說話聲,激動得不知怎麼好,在走廊裡來回踱步。

半小時後,王波催促了,張宇軒只好推推白楊,白楊不捨的對許思嘉說“許思嘉,聽我說,快點好起來。咱們一起學畫畫。春天去江邊看開江,秋天去五楓山畫楓葉!你不是說沒見過層林盡染嗎?我也沒見過,咱們去看看。”

許思嘉突然又不說話了……大概是捨不得白楊走又不善表達。白楊囑咐道“要趕快好起來!我想你了。回家吧。”

許思嘉眨著大眼睛,想了一會兒,點點頭。

離開療養院時,所有人心裡似乎都裝滿了溫暖,心病還需心藥醫,如果這味心藥不自己送上門,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才是對症的藥,這個心病也就永遠沒有希望。

張宇軒啟動車,蕭常青和喬樂樂都跟白楊交流著剛剛的見面效果驚人的好,一瞥間,張宇軒彷彿看到了江翰,可是人影一閃而逝,進入了療養院B座,那個高層是高級政要才能住的療養樓,他是來看誰的呢?手上似乎還拿了一個牛皮紙袋,讓張宇軒不免聯想到了江月白所說的那個“絲綢之路”資料袋。

回到市中心的軍區大院,白楊下車時對張宇軒千恩萬謝,張宇軒無奈的搖頭“別謝我了,謝謝你蕭哥哥吧,要不是他拼命說情,我是不會接未成年人的委託的。”白楊又鞠躬感謝了一番蕭常青和喬樂樂才揮手告別。

張宇軒沒馬上啟動車,而是掏出一根菸,他煙癮不大,思考時、發愁時就會抽菸,而他思考和發愁的時候確實比較多,就形成了他愛抽菸的形象。蕭常青皺皺眉“有什麼不對嗎?”張宇軒挑眉“嗯?沒。”

喬樂樂從後排把頭伸過來,左看看宇哥,右看看青哥“當然不對,大大的不對!白楊說得這麼直白,直接拒絕了許思嘉,為什麼許思嘉看起來好好的,他不傷心嗎?會不會我們一走,扭頭就絕食求死了?”

張宇軒吐了口煙“他真正傷心的是最親近的人對他不理解,並不是受到拒絕。被拒絕……你有經驗吧?有什麼了不起嗎?至於瘋了嗎?他是覺得最親近的人都把他當做怪物一樣,他很絕望,這才是他崩潰的根本。”

喬樂樂瞪了張宇軒一眼,想了想,又瞪了蕭常青一眼。

蕭常青聽張宇軒提到喬樂樂被拒絕,咳嗽了兩聲,接過話“所以白楊說自己堂堂正正的拒絕,這是在告訴許思嘉,雖然我不能接受這份愛情,但我尊重你的愛。我認真的考慮,然後考慮的結果是拒絕你。從今往後你我之間只是一個感情問題,不再是一個原則問題。換句話說,白楊能拋下偏見,真誠的去正視許思嘉的感情,去公平的考慮接受或拒絕,就是對許思嘉的尊重。而相對於一份單戀,許思嘉更在乎這份尊重。”

喬樂樂哼了一聲“那我還得多謝青哥拒絕之恩嘍。”

車上的氣氛一下子尷尬到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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