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李爾王的人設會崩壞?

為什麼李爾王的人設會崩壞?

看李六乙的戲,總感覺跟他的名字一樣,嚴謹,一絲不苟,有點玄得乎的,但有時又大開大合,讓人感到裡面有真氣在。他今年新推出的《李爾王》(國家大劇院版)屬於後者。莎翁原著兼具美與力量,表現道德和人格的極致困境,李六乙導演用他一貫的靜篤完成並深化了主題。

莎翁的《李爾王》被改編次數很多,每一版都可圈可點,有一點,它是功成名就導演的專屬地,沒聽說過無名之輩敢去挑戰《李爾王》。沒那個經驗值,根本無從表現人到達權力頂點,那令人眩暈的缺氧狀態。

莎翁四悲劇有一個通用的主題:何為權力。權力就像一座山峰,分為上坡路和下坡路。《麥克白》講野心,《哈姆雷特》講人間的道義,《奧賽羅》講二等公民缺乏自信力(通過性嫉妒來表現),這三個劇都屬於上坡路故事。主人公站在權力的下風,或需要伸手去夠,或憤怒聲討和意圖反抗,或一時只是獲得了代理席位,必須滿足更為苛刻的條件,比如娶到一位當地權貴的女兒,才能從僱傭軍首領變成自家人的女婿。

為什麼李爾王的人設會崩壞?

而《李爾王》主人公代表了極權本身,他站在巔峰,不管步子往哪兒邁,都必然開始走下坡路。這個劇講的是權力的反噬力,權力張開血盆大口,逐個兒地吞噬了擁有它的人們。這是一個極其陰鬱的下坡路故事。在最為著名的黑澤明版“李爾王”——影片《亂》裡面,充滿了自憐色彩,秀虎的兩個兒子被一名妖女迷惑,驅逐了可憐的父親,把他趕到荒原上去,任其自生自滅。這也是一系列《李爾王》作品的基調:年輕人獲得權柄後,壞了良心,導致老年人老無所依,神經錯亂。

大劇院版的《李爾王》跳出了這種理解,可能因為導演還沒那麼老吧,不至於現在就擔心老了沒人贍養的問題。李六乙更感興趣的是從李爾王自身去尋找他人設崩壞的根源。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大劇院版《李爾王》與英國劇作家愛德華·邦德的《李爾》有異曲同工之妙,對權力有很深的疏離感,其中的城牆意象也許借鑑了邦德。

為什麼李爾王的人設會崩壞?

與別的導演不同,李六乙熱衷於暗示的藝術,舞臺的裝置意味特別強烈。不把答案說出來,而只是把謎面給做出來,觀眾必須具備透視眼,才能進入他的猜謎機制。

簡言之,李六乙的《李爾王》有兩條核心線索:一是李爾王猶如脫衣舞般辣眼睛的表演,隨著他的衣服一層層脫下,褪去,扯爛,扒光,他漸漸失去了王者的尊榮,最終變得連乞丐都不如;

一是城牆,開始是華美無比的宮殿,然後一分為二,成為戒備森嚴的城堡,之後是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矗立在國境線上,天雷滾滾之後,鐵壁銅牆被“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們”衝開了一個大口子,名義上是牆,實際上已經起不到卵用了。

這版《李爾王》細緻,連貫,在一些細節上的處理頗具匠心。在第一幕裡,李六乙導演用一件披風把各種關係交織在一起,使它們形成微妙的戲劇張力。這件披風一開始穿在李爾王身上,使他具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在外面受萬民景仰,回家被女兒們簇擁,這時候,披風=特權;

緊接著,李爾王脫下披風,將它平鋪在地,露出它的內膽,原來,披風的內膽是一幅國家版圖,李爾王想通過把土地一分為三,來考驗女兒們的忠誠程度。這一系列動作表現的是李爾王的輕率,這裡,披風=領土;

最後兩個壞女兒得到了土地,人們離開後,她們倆一人一半穿上那件披風,嘴裡卻在議論父親對小妹妹的不當之舉,說著他的壞話,這裡,披風=衣缽,暗示她們繼承了父親的領土和權柄,同時也繼承了他狹隘的心胸。

為什麼李爾王的人設會崩壞?

李六乙用戲曲的身段來表現兩個女兒既意外撿了個大便宜,又對未來憂心忡忡的複雜心態,相當微妙,同時也反襯了李爾王作為當權者的兩大性格特徵:輕率自負,心胸狹隘。

第三幕葛羅斯特被裡根夫婦刺瞎雙目一段,舞臺旋轉,出現軍士與流民的對峙,而一個軍官跪在地上,不斷擦拭葛羅斯特的血跡,猶如洗地。這一場戲原本發生在室內,但李六乙採取了歷史廣角作為對照,使之極具穿透力,也使得李爾王的瘋狂有了更廣闊、更為悲天憫人的意義。

稍微不足之處,劇中李爾王瘋狂的理由還不夠充分,需要那一聲聲驚雷把他“炸裂”到那個程度。畢竟,瘋狂太難演了。瘋狂和真愛是舞臺上最不好演的兩樣東西。

攝影/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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