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吳:他的畫作裡,有他讀過的詩和走過的路

馮建吳:他的畫作裡,有他讀過的詩和走過的路

說起巴蜀之地的詩書畫印四絕,大概首先想到的便是馮建吳。若說陳子莊近接齊白石與黃賓虹,于山水小景中創造出平淡天真之趣,那麼馮建吳便繼承了吳昌碩一派,將金石趣味與文人氣象發揚了光大。

不同之處在於,自繪畫寫生逐漸在國內風起雲湧之後,60年代以後的馮建吳,其詩書畫印不再只是書齋中的閉門造車。那時的寫生不同於現如今,對於當時的年代來說,是一件新興之事,蘊含著無限可能,在老一輩文化人恭敬虔誠的生命態度下,寫生帶給畫家們蓬勃的創作力。那時的交通也並不發達,舟車勞頓是難免,可大好的河山仍然像聖地一樣吸引著為藝術獻上真誠的人。在馮建吳那裡,我們也常常可以看到他走過的路,都在他的畫作之中。

馮建吳的繪畫,因家學深厚以及求學海上吳門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60年代初,他開始踐行“搜盡奇峰打草稿”的繪畫要義,完成了一生中游歷範圍最廣的長途寫生旅程。

就在1962年暑期的短短兩個月裡,馮建吳遊歷川、鄂、桂、滇、黔等五省,帶回了三百多幅寫生稿,積累了豐富的創作素材。

如果說此前的馮建吳,是按照繪畫的客觀要求來作畫,那麼此行之後,馮建吳將自己對於藝術表達形式的訴求以及藝術本身的客觀規律融合起來,畫風一改早年的工寫之路,逐漸形成他所特有的老辣縱橫、吞吐八荒的繪畫風格。

以後每一次的遊歷,與外界的交流碰撞,都能激發出馮建吳不同與往的靈感,讓創作如虎添翼,使其以後在巴蜀藝術上,成為一顆璀璨的明珠。

馮建吳:他的畫作裡,有他讀過的詩和走過的路

馮建吳 | 百合花

馮建吳遊歷之處,總會留下奇山異景的畫稿,有時是寫生稿,許多是歸來後加以創造,更以詩詞題畫。幸得此,我們後人也能在這些畫作中體悟到先生當時的感慨與心境。

比如這幅百合花便顯得可喜可愛。在小涼山林木蔥鬱的地方,片片百合亭亭玉立沐浴朝陽,開得嬌豔嫵媚而又無輕浮之態,一股子勃然的娉婷與生機。加之題款筆法的老辣勁健,便生髮出一種剛柔相濟的調和,讓人說不出的歡喜。

小小百合畫得如此鮮活不凡,當是初見時的驚豔,在馮建吳腦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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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建吳 | 紅梅

說起花卉,馮建吳最喜的還是梅,畫梅、詠梅、賞梅是馮建吳生平一大樂事。據傳記記載,馮建吳曾有一次雪夜探梅,獨自一人前往重慶郊外的曾家巖踏雪尋梅,半夜時盡興而歸,並賦詩一首記錄當時情景。

此情此景,讓人遙想王子猷雪夜訪友盡興而歸的典故,馮建吳此舉是與王子猷同樣的一份瀟灑率真,也是他年少時代的詩情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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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建吳 | 紅巖頌

1979年對於馮建吳的畫家生涯來說是達到了最鼎盛的時期。那一年,他應邀參加文化部中國畫創作組,於多月遊歷後到達北京,在北京與來自全國各地的畫家同仁如劉海粟、李可染、吳作人、啟功等人朝夕相處,共同創作。同時,為聯合國中國廳創作巨幅山水《峨眉天下秀》,又接到為人民大會堂四川廳創作的任務,並受到葉劍英等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在這段短短的幾個月期間,馮建吳創作了大量精品。

這幅紅巖頌便有兩幅胞體畫作,一幅為白梅,一幅紅梅,構圖幾乎完全一致。據傳為馮建吳在此期間為展覽所作,先生先作白梅,而在當時新社會新氣象的社會風向之下,似乎紅梅更為適宜,於是他再作紅梅。紅梅可喜,而從藝術的角度出發,此幅白梅更是馮建吳從心而為的作品。

此幅梅的景象,也如他當年雪夜探梅時的那樣,“繞郭千株梅暗香”(《夜遊曾家巖》),只是此時的村郭不再是城郊的野逸之處,而成了人民頌揚的新時代小樓。

馮建吳在身世困頓時以梅寄傲骨,也以梅比喻新時代在經歷一番寒徹骨之後的煥然一新。那題詩中頌梅的功績留名、花開大地,其實也正是馮建吳晚年自身的真實寫照。


“天下山水在蜀,蜀之山水在嘉州”。嘉州便是今天的樂山地區,樂山有凌雲寺廟,唐代詩人岑參有一首吟哦凌雲寺的詩《登嘉州凌雲寺作》:“寺出飛鳥外,青峰戴朱樓。搏壁躋半空,喜得登上頭。殆知宇宙闊,下看三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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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建吳 | 凌雲山水

山峰之上是青峰和朱樓,飛鳥盤旋于山寺之間,費力登上山頂以後,才發現視野如此開闊,三江匯流處,彷彿山河盡收眼底。此古嘉州的景色似與馮建吳畫中的景色相差無幾。只是詩人有安史之亂之後壯志未酬的惆悵,在畫家的眼中,便全是“天然畫圖”的畫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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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建吳 | 峨眉洪椿坪

峨眉山是馮建吳青年時期就曾遊歷的地方。峨眉山中有盛地名曰洪椿坪,位於天池峰下山腰處,坪上建有千佛禪院,四周群峰環抱、古木成林。洪椿坪因坪上一顆洪椿古樹而得名。莊子曾把洪椿喻為神樹,為長壽的象徵。馮建吳在《峨眉洪椿坪》中題款“靈椿不老”,也是正取此意。

畫中之樹其樹幹遒勁老道,枝葉濃淡墨兼施、鬱郁蒼蒼,遮天蔽日的林叢之中似有陽光穿過,星星點點灑落在鋪面蒼苔的山道上,萬籟俱寂處,一位旅者矗立古樹之下,凝視靈樹朴茂繁盛,似有感慨萬千。

題款的字是馮建吳特有的隸書之體,與古老婆娑的樹木相映成趣。馮建吳60年代寫生期間多有此種字體,字字方正,卻全無板塞,略帶行書遊走的氣息,既有早期瘦金體的遒麗秀勁,又有晚期書法的金石之氣。

馮建吳:他的畫作裡,有他讀過的詩和走過的路

馮建吳 | 書法毛主席詞

馮建吳本是仁壽人,早年求學於成都和上海,並於1932年在成都創辦東方美專和蓉社,但由於經營不善,東方美專常年處於債務危機中,1936年他便辭去了美專教務。直到1956年執教四川美術學院,馮建吳一直輾轉於成都、重慶以及仁壽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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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建吳 | 大寧河上

執教四川美院給了馮建吳難得的安寧,他專心繪事,桃李天下,筆法也愈見老道蒼古,重慶也便成為了馮建吳的第二故鄉。《大寧河上》作於晚年,繪重慶大寧河,用筆老辣樸厚,一片雄渾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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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建吳 | 安康新貌

在重慶執教期間,馮建吳也沒能逃脫60年代末的時代劫難。《安康新貌》創作於1972年,此正是馮建吳釋放出牛棚的那年。積壓了八年之久的創作熱情在這一年噴湧而出,馮建吳創作了大量歌頌社會主義新面貌的名作。同時,他也響應號召,遠走襄樊鐵路工地,深入礦山、農村、建築工地寫生,安康便是途經一站。

安康大竹園位於陝西,在這幅作品中,馮建吳不以行遊者的身份描繪自然山川的奇景,而是從生活人文的角度出發勾畫出安康在新時代之下欣欣向榮的景象。

翠竹綠園反映出一派勃勃生機,幹勁十足的勞動者、整齊的房屋、高架線、電線杆,無不具有濃郁的時代氣息。作品另有岑學恭的書題詩堂,端正雅緻,難能可貴。整幅畫在今人看著也很有一股懷舊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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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建吳 | 湘西張家界

1984年,馮建吳應邀前往湘西,開始他一生中最後一次遠足暢遊。湖南張家界的景色自不同於四川,慣於旅行的朋友應該知道那奇峰秀石几乎呈90度角上頂青天下入大地,中間纏以雲霧繚繞,仙境一般。此際的馮建吳因為哮喘病已不能順利登山,只得滑竿抬行,但馮建吳走一路便畫一路,筆不離手,也多得佳作。

此幅《湘西張家界》創作於1986年,病情未見好轉,卻還心心念念著當時的景色,將寫生稿加以創作,以對角線的構圖,各畫奇峰與蒼松,中間大片的留白直讓人覺得山川渺遠、鍾靈毓秀,極有畫面舒適感。

馮建吳:他的畫作裡,有他讀過的詩和走過的路

馮建吳 | 山水

馮建吳的繪畫風格大概可由此作邊款中的詞句來總結:生辣雄強,氣息蒼古,詩書畫印四全。邊款中還有馮建吳外孫李晟先生之親筆“外祖父馮公晚年精品”。

其實這雜糅著雄強與蒼古的氣息中,有多少是早年離難中的傲骨,有多少是對於吳門一派傳承發揚的雄心,還有多少是歷史風雲變幻下對個人際遇的不妥協。凡此種種,都是先生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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