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江晚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只有三四歲的樣子,手裡牽著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
不一樣的是,江晚的面容呆滯,嘬著手指,嘴唇上全是口水。而那個小女孩機靈極了,一雙眼睛滴溜溜打轉,見人就笑。
這樣一對樣貌出眾的雙胞胎,在被拐賣的孩子裡本就很顯眼了。兩人的神態卻完全不同,更是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很多孩子離開父母,不是被餵了藥在昏睡,就是哭鬧了起來。
江晚跟林安喬,是唯二沒有哭鬧的。
江晚是完全沒有理解現在的狀態,林安喬卻是根本不害怕。
甚至她還覺得那些小孩子的哭聲很搞笑,笑得咯咯的,在這種壓抑沉重的氣氛中,詭異得可怕。
這些畫面在夢裡支離破碎的閃過,很快就有一個長得很和藹的中年胖大叔走了進來,領著江晚和林安喬一起出去。
她們見到了一個一看就很有錢的爺爺。
爺爺問了她們一些問題,林安喬一一回答了,江晚半天都沒吱聲,只對爺爺掏出來的糖有反應。
緊接著爺爺跟胖大叔兩個人揹著她們商量了半天,最終決定把林安喬帶走。
林安喬一瞬間有些茫然,看了看緊緊拉著自己的手的姐姐,只猶豫了一秒,似乎就明白了現在的狀況。
她用軟乎乎的小手抱住了江晚,輕輕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江晚聽懂了沒有,就鬆開了她。
爺爺拉著林安喬離開。
江晚還在呆呆地吃著嘴裡的糖,直到林安喬的身影徹底消失,她才發現自己的小手空了。
那一頭的妹妹沒有了。
江晚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彷彿失去了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
她嗷嗷大哭,引來了一頓毒打。
就在那鍋蓋大的拳頭即將落下的時候,江晚驚醒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前一片冷汗。
夢裡的景象是那麼真實,彷彿把二十幾年前的場景重現了一般。
而江晚在妹妹離開後所感受到的那股傷痛,也真實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記起來了……
林安喬被帶走之後,江晚就捱了一頓毒打,被人扔在地上,頭砸出來好大一個包,如果不是警察搗碎了這個拐賣兒童的窩點,她恐怕就會因為高燒過度死去。
高燒過後,自然更加記不住事了,就連自己曾經有個妹妹這一點,也忘得一乾二淨。
更別說,林安喬臨走前曾經叮囑過她的話……
02
“姐姐別怕,你要留在這裡,找機會回家。”
小小的林安喬在江晚耳邊這樣說著,沒有任何留戀,跟著爺爺走了。
那時的她明明跟江晚一樣大,都是不懂事的三歲小孩兒,卻已經懵懂地明白了一些現實。
比如,這個來接她的爺爺,是要把她帶走去別人家做女兒的。
比如,她這一走,就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但她無力反抗,所以乖乖跟著爺爺的步伐離開,但在離開前,還不忘安撫江晚的情緒,給予她回家的希望。
縱使,江晚並不能理解她的話。
江晚猛地想起林安喬身上發生過的事情,鼻頭猛地一酸,心臟就像被人狠狠掰碎了一般,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林安喬到底經歷過什麼?
她是林家收養的小女兒,本該錦衣玉食,卻成為了林家人獲得利益的工具,要靠賣肉活下來,還被拍下了那麼多視頻。
其實只要再等一天,警方就會來救她們了。
可林安喬就是這樣,與正常的世界失之交臂。
而懵懵懂懂的江晚,把她的存在忘得乾乾淨淨……
如果、如果……
江晚整個人幾乎被後悔吞沒,她這一生,不僅弄丟了餘明朗,使他墜入地獄整整六年,還弄丟了雙生妹妹,讓她度過了非人一般的二十多年……
江晚心裡明白,這是命運弄人,真正應該感到責任的,是那些畜生不如的幕後黑手,是活該千刀萬剮的柺子。
可,她如何能夠不自責?
為什麼偏偏命運要開這樣的玩笑?為什麼偏偏要讓她失憶?
為什麼要吝嗇這麼一丁點微不足道的幸運?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江晚的喉頭湧起一股腥甜,她沉浸在鋪天蓋地的情緒中,沒有注意到林安喬推門走了進來。
在她昏迷的時候,沈嘉樹和林安喬已經帶著她轉移了陣地。
此時江晚被關在了一間老舊的房間裡,灰塵很厚,牆壁上的漆都大塊大塊的脫落了。
用來束縛她的東西,從堅硬的鐐銬變成了麻繩。
她的手腳都被綁住了,靠在角落裡,灰頭土臉的。
而林安喬穿著跟她一模一樣的衣服,卻十分的光鮮亮麗。
“喲,這是怎麼了?”林安喬好整以暇地在江晚面前蹲下:“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怎麼就這麼傷心了?”
03
江晚望著她沒心沒肺的笑,只要一想到她的笑容背後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就哭得更加厲害了,整個人都差點抽過去。
“誒誒誒。”林安喬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別啊,我還沒刺激你呢,你就哭成這樣,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好不好?這樣就一點都不好玩了,快別哭了,等我說完了你再哭。”
江晚“哇”地一聲哭得更放肆了,她哭喊著:“妹妹、妹妹我對不起你……我把你、忘了……對不起……”
林安喬聽著她說的話,臉上的笑逐漸收斂,直至降到冰點,一雙眼睛彷彿死水一般,沉了聲音。
“閉嘴。”
實在是她的眼神太過可怕,江晚一時被嚇住了,不敢再發出聲音,卻憋得打起了哭嗝。
林安喬煩躁地薅了一把頭髮:“你說你什麼時候記起來不好,非得現在記起來,還一副你對不起我的樣子。你哪裡對不起我了?江晚,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江晚拼命搖頭。
但林安喬半點不相信她的否認,情緒難得外露地吼了起來:“你以為你記得我,當年就能把我找回來嗎?帶我走的是林家。林家知道嗎?!”
“我就算跟你一起去了孤兒院,林家也能照樣把我領養回去,跟現在有什麼區別?你別他媽給我天真,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救世主,只要你當初記得我,我就不會落到現在的境地一樣。我告訴你,不可能的。”
“江晚,你從小就傻,哪兒都不如我,你以為現在變了個人樣,考了個名牌大學,就能居高臨下的可憐我了嗎?”
林安喬幾乎咬牙切齒:“我告訴你,你不配!”
“我林安喬這輩子,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後悔的事,不論是你看得起的,還是你看不起的,都是我心甘情願,我樂意,知道嗎?”
江晚被她吼得縮了縮脖子,根本不敢說話。
她也就是剛剛情緒失控了那麼一會兒,現在恢復理智就知道了分寸。
林安喬顯然不是個良善的好人,江晚這個階下囚不敢造次。
見江晚縮成一團,面帶恐懼地看著自己,林安喬總算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乖,這才是我劇本上寫好的表情。”
她輕輕捻起江晚的一縷長髮,輕聲問她:“那你現在乖乖告訴我,你想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04
真相。
江晚已經快要不認識“真相”這兩個字了。
她原本以為,餘明朗跟林安喬有勾結,是真相。結果很快就被打臉了。
她又以為,幕後黑手是沈嘉樹,是真相,又立刻被打臉。
江晚已經不敢輕易相信林安喬說出來的任何一個字了。
但如果她不好好配合,林安喬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來,於是江晚點了點頭。
“真相就是……”林安喬故意吊人胃口地拉長了尾音,還得意洋洋地哼哼了兩聲,就像個臭屁的小孩子。但這種天真,只會讓人感受到更純粹的惡。
江晚的背脊又開始發涼了。
她很明確的,感受到了心裡那一股不屬於自己的情緒。
洶湧翻騰,是殺意。
並且,是針對江晚自己的殺意。
林安喬露出至今為止最燦爛的笑容,語氣輕快道:“真相就是,你要去死啦!並且,要頂著林安喬的身份去死哦。”
江晚感受到了切膚的危險。
林安喬的視線明明那麼澄澈,卻像極了黏膩的毒蛇,從皮膚劃過,冰冷而瘮人。
江晚甚至不用追問,就已經在電光火石間明白了林安喬的意思。
——她果然是打著交換身份的主意。
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高矮胖瘦一模一樣,髮型一模一樣,身上的傷痕也一模一樣,甚至連DNA,都有可能一模一樣。
唯一不一樣的,只有指紋。
但指紋這種東西,是可以用指紋套的。
再加上林安喬那爐火純青的模仿,想要瞞天過海,似乎並不難。
只要證明死去的是林安喬,那麼活著的那個必定是江晚。
警方辦案,當然是先確定死者身份,沒有人會去驗證活人的身份。這就存在了可以鑽的空子。
比如,把人燒死,那麼沒有指紋可以核對,要確定她的身份,就只能聽取證言。
只要成功,林安喬就會成為江晚,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可是為什麼?
江晚一直覺得哪裡奇怪。
只不過是替換身份而已,林安喬為什麼要做那麼多事情來鋪墊?
05
為什麼要毀了江晚的婚姻和事業?
既然江晚都是要死的,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還有李樂的死,何天佑的死,鄭堯的死,鄭夫人的死。這一連串的人命,又是為了什麼?
既然沈嘉樹是幕後大boss的猜想已經被推翻,那這一系列的事情,總該有些理由吧?
明明眼前的林安喬已經做出了殺人宣告,江晚卻不可思議地感受不到害怕。
又或者,她太過害怕,反而平靜了下來,能夠冷靜地思考眼下的狀況。
她認命似的,抬眼直視著林安喬,問:“你究竟為什麼要做那麼多事?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別急嘛,都會告訴你的。讓我來一件一件算。”林安喬掰起了指頭。
“我想跟你調換身份,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得把所有的絆腳石搬開對不對?”
“首當其衝,就是那些愛寵天堂的垃圾。他們每一個人認識我,還指望著我把愛寵天堂的規模擴大,幫他們賺錢。一個個都盯著我,又是要女人又是要錢的,太煩了,就全都殺了。”
江晚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你把愛寵天堂的規模擴大?”
林安喬不是寶貝之一嗎?
“哦對,你還不知道吧?愛寵天堂,是我一手建起來的。”
林安喬抿嘴露出一個恬靜的微笑。
落在江晚的眼裡,卻與惡魔無異。
江晚不由得想起了李樂的日記,那裡頭每一次在生與死之間的掙扎,都歷歷在目。愛寵天堂那麼大的規模,多少個女孩子的人生都毀在了那上頭。
江晚以為創建者,不是利慾薰心的惡棍,就是貪圖享樂的商人,性別肯定為男性。
畢竟只有男人才能做出這種把女人不當人看的事情。
結果現在林安喬告訴她,愛寵天堂出於林安喬之手???
江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憤怒,她咆哮出聲:“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幹這種事,你還是人嗎?!”
林安喬涼涼笑了。
說了一句讓江晚幾乎暈倒的話……
(第四十章完,明天晚上十二點,更新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