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淘寶,我見證了1000場沒有親人到場的婚禮

文|萬戈

編輯|汪帆

在淘寶,我見證了1000場沒有親人到場的婚禮

這是一場遠在新西蘭的婚禮。

“你願意娶她嗎,無論貧窮、疾病、災禍,都不離不棄,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在神父的主持下,新人互換戒指,眼裡深情湧動,鄭重說出關於愛和承諾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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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我願意”,在空蕩的教堂裡迴響,堅定有力,又寂寞冷清。教堂裡,除了新人和主持婚禮的工作人員,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這是兩個女孩的婚禮。

一場“蓄謀已久”的形婚

女孩來自四川,童欣雨和王璐,相戀五年。

事實上,像她們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據相關調查顯示,中國同性戀者人數高達3000萬。

在現實生活中,這個數量龐大的群體,受到了來自家庭和社會的雙重壓力,幾乎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生活在“櫃中”。不能見光的感情,在黑暗裡恣意蔓延,每一次尋常的牽手和擁吻都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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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打著“閨蜜”的幌子極盡掩飾,在一個雨後的下午,童欣雨還是暴露了。

那天,她和王璐看完一場電影,兩人邊走邊分享一個冰激凌。到了街角的公園,雨後青草散發出陣陣芬芳,她看向身邊嘴角粘著奶油的可愛女孩,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這個愛意綿長的吻,被恰好路過的親戚看到。

等童欣雨回到家,父親黑著臉沉默地抽著煙,母親已哭成淚人。他們沒有責罵,只提了一個要求:儘快找一個男朋友結婚。“親戚那兒,我說現在的小孩子不知分寸,但是隻有你結婚了才真正瞞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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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成全父母,也為了保護自己的愛情,童欣雨妥協了。很快,她和劉洋相遇。

27歲的劉洋有著相似的隱痛。為了和男友多些時間和理由相處,他甚至學會了打遊戲。“兩個男生關起門打遊戲,總不會有人懷疑。”劉洋天真地想著,剛開始,他試著騙父母自己是個不婚族,但是被爸爸一句“不結婚生子就是不孝”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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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在同一所學校任教的童欣雨和劉洋碰到了一起,傾訴起各自的遭遇,一個想法冒了出來。“不如……”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說服了各自的戀人,三個月後,童欣雨與劉洋在親友的祝福下舉辦了婚禮。

有了婚姻作掩護,他們與戀人的約會反而少了很多顧慮。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生不生孩子又成了一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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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欣雨的女朋友情緒激烈,她擔心一旦有小孩了,他倆的感情就無法維繫。用各種理由和藉口拖延了半年,經歷無數次爭吵,所有人身心疲憊。

劉洋沉不住氣,他和父母坦白了:“我和欣雨都是同性戀。”聽到這句話,劉洋爸爸一屁股砸在凳子上。

說開之後,劉洋的父母最終接受了這個事實。離婚那天,童欣雨和劉洋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場。他們又重新回到自己戀人身邊,經歷這一遭後,他們決定與另一半結婚。

就這樣,他們認識了,蘇小蟲。

失敗的初戀和媽媽的秘密

蘇小蟲,在淘寶經營一家名叫“MUG”的店鋪,每年,她要為200多對同性情侶辦理海外婚禮註冊。實際上,蘇小蟲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高三那年,一位相聊多年的網友點破了蘇小蟲的性取向。

“你是不是T?”“什麼是T?”蘇小蟲一臉茫然。網友繼續發問: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喜歡女孩子?

確實,蘇小蟲回想,初中開始,不少同學悄悄談起了戀愛,但性格有點男孩子氣的蘇小蟲從沒喜歡過誰。直到被點破,她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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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蟲意識到,自己和男生相處時,把他們當成兄弟。與女生相處卻會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有時候還會感到依賴與歡喜。她去“女同”貼吧裡找答案,又與幾個要好的朋友探討,得出的結論與判斷一樣。

對於自己的性取向,蘇小蟲很坦然地接受了,“不管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既然已經存在了,這個結果我接受。”

到北京讀大學後,蘇小蟲與同性戀圈的朋友有了線下的聚會。聚會中,她認識了另一個女孩。相似的成長環境,讓兩個姑娘更加親近,很快從互生好感到確定戀愛關係。這段關係中,蘇小蟲感受到了愛情的溫暖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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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蘇小蟲接到女友的電話,喊她一起去和自己媽媽吃飯。蘇小蟲欣然赴約,以女友好朋友的身份。幾天後,女友突然提出了分手。原來,那頓飯,對方的媽媽看出了端倪。

經歷了初戀的挫敗和在不同感情裡找安慰後,蘇小蟲最終意識到,同性間想要相愛相守,有多難。這樣的無助吞噬著她,暗無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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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蟲不敢告訴家人,甚至想好以後出國,逃避這一切。接下來的日子裡,蘇小蟲做過一次鋪墊。她告訴媽媽,自己以後可能不會結婚。

蘇小蟲不知道的是,這個過程中,媽媽其實已經意識到她是同性戀。只不過,從來沒有捅破這層紙。

25歲那年,媽媽提議,讓蘇小蟲以後領養一個孩子,老了才有人照顧。“一個人終究會比較困難”。媽媽說。

“父母都到場的婚禮,一次都沒有”

大學畢業後,蘇小蟲赴新西蘭讀書。2013年,新西蘭實施同性婚姻法。

一位圈裡的朋友找到她,請她幫忙瞭解去新西蘭註冊結婚的流程,蘇小蟲樂見其成。

當地民政廳一個登記的小房間裡,在幾名工作人員的見證下,這對情侶宣誓、交換戒指,整個過程不過20分鐘。

這20分鐘,打動了蘇小蟲,她對自己未來的感情又燃起了希望。

朋友回國後,專門寫了一個帖子,分享給圈子裡其他同性情侶,越來越多的人聯繫上蘇小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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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現原來有這麼多同性情侶渴望結婚,希望有一紙文書承認彼此的關係。

2014年,她和同在新西蘭的發小一起註冊了公司,並開了一家叫“MUG服務企業店鋪”的淘寶店。2015年,美國也將同性婚姻合法化,她們又增加了塞班這個目的地。

通過朋友介紹,每年蘇小蟲大約幫助200對同性情侶去海外結婚。

有些情侶一起經歷很多,關係已然非常穩定,註冊只是為給彼此、給愛情一個結果;有些身在兩國,需要通過註冊拿到國外居留權,才能一起相守;還有年紀尚小的,只是把它當成一種時髦、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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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國結婚的同性情侶多了,個性化的需求也多了。

蘇小蟲的業務,逐漸從簡單完成註冊拓展到教堂或莊園婚禮。這些婚禮,有神職人員主持,宣誓的誓詞,交換戒指的流程一個也不少。

同性情侶的婚禮,往往沒有家人到場。偶爾有帶三五個朋友參加的,就顯得很熱鬧了。蘇小蟲見過嘉賓最多的一次,也不過十幾個朋友。也有客人會提請求,希望現場能多去幾個工作人員,讓婚禮不至於太過冷清。

“沒有家人到場祝福,這肯定是種遺憾,但我也沒有辦法。”在蘇小蟲的記憶裡,一些東南亞客人的婚禮現場,出現過父親或者母親,“但父母親都到場的,一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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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結束後,蘇小蟲會安排他們以教堂或大海為背景拍攝結婚照。蘇小蟲印象最深刻的,是7月的一場婚禮,當時正是南半球最冷的時候,“新娘”穿著婚紗在覆蓋著大雪的山頂拍照,凍得哆嗦,笑容卻無比燦爛。

還有一對60後“男同”,在一起20多年。在他們那個年代,兩人都頂住了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壓力,誰也沒有妥協屈服去找異性結婚,最終在新西蘭完成註冊。

“這樣就足夠了,不是嗎?”蘇小蟲說道。

因為,愛情

當然,儘管每對同性婚姻都是“因為愛情”,也都有個中曲折,但蘇小蟲有自己的原則。

有些同性戀者為了隱藏自己的取向,又或是迫於家庭壓力,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與異性結婚。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找到蘇小蟲,希望再進行一次與“真愛”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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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基於謊言的客戶,我們不接受。”蘇小蟲說。

這樣的婚姻,暗藏不少隱患,不僅傷害無辜的第三方,感情中的雙方也無法倖免。

一個“女同”朋友在家人的勸說下“形婚”,一年後又禁不住勸說生下了孩子。蘇小蟲去看了她這一年的微博,發現她在婚姻裡過得很痛苦,想要尋求一種解脫的辦法。只是孩子一出生,這條路基本堵死了。

除了傷害與欺騙,2018年,客人陸陸續續的離婚諮詢,又差點讓她的信仰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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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走到結婚,又因為各種原因要離婚。有人被家裡逼迫去結婚生子,有人經不住誘惑移情別戀……有一對拉拉,高中在一起。大學後,其中一個去了新西蘭,按照約定,先去的拿到居留權後,再把另一個接過去。結局是,一年後,她們分手了。

蘇小蟲開始反思,她是不是間接促成了一些悲劇。聽多了背叛的、不愛的,蘇小蟲有些心灰意冷,她甚至想關了自己的公司。

幸運的是,迷茫的蘇小蟲碰到了48歲的張梅。

張梅的女友在加拿大生活,為了在一起,她三次準備去加拿大,但三次被拒籤。實在沒有辦法,她找蘇小蟲試一試。在新西蘭註冊後,張梅和女朋友終於可以生活在一起了,她給蘇小蟲寫了一封很長的感謝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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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張梅寫道:謝謝你,你是我們愛情信仰的見證。

張梅的感謝,讓蘇小蟲想明白了,只要能幫助一對,她都是成功的。同性戀這個群體,在黑夜裡待太久了,他們需要有一點點光。而蘇小蟲,願意做那一點微弱而努力發熱的燈芯。

看著童欣雨和王璐在婚禮上甜蜜的對望,蘇小蟲憧憬著,或許,往後的日子裡,她也會遇到那個,不顧世俗和人言,拋開一切,只想和她相守的姑娘。當然,她更憧憬著,有一天,可以牽起姑娘的手,光明正大地,接受來自親友和社會的祝福。

“那一天會來的,我相信。”蘇小蟲說。

(注: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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