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韓熙載夜宴圖》探析唐末五代文人的屏風情結

屏風是中國文人附庸風雅的工具。文人們喜愛屏風,在居室內外擺放屏風,或題字書文、或潑墨畫彩,體現文人情趣和精神世界;又或者將屏風作為題材融入繪畫、詩詞,以屏寫意抒情。

從《韓熙載夜宴圖》探析唐末五代文人的屏風情結

五代時期,南唐畫院待詔顧閎中就有一副繪有屏風題材的韓熙載夜宴圖,十分出名。本文試圖以此幅圖中的屏風為線索,解開唐末五代文人的屏風情結。

一、淡煙流水畫屏幽——《韓熙載夜宴圖》背後的文人風尚

屏風古已有之,最早可追溯至人類穴居時代用於擋風防寒的“坫”。從西周到魏晉,屏風經歷了從禮制性到實用性再到藝術性功能的轉變。

到魏晉時期,屏風用於欣賞的藝術性功能逐漸定型,並沿襲至今。魏晉到隋唐五代,文化藝術蓬勃發展,山水畫開始流行起來,文人們將逐漸興起的山水畫描繪於屏風上陶冶性情,別有一番風味。

《韓熙載夜宴圖》中,畫家顧閎中利用了一座三扇大型山水摺疊式聯屏和兩座繪有松木和老樹的大型單扇屏風、三座小型蹋中畫屏將畫面分割成“聽樂”、“觀舞”、“小憩”、“清吹”、“散宴”五個場景。主人公韓熙載或坐於蹋上聽樂小憩,或敲鼓作興,與眾人玩樂起舞,表現了喧鬧恣肆、聲色犬馬的生活狀態。

無論是畫家顧閎中用以分隔空間的幾座大屏風,還是韓熙載家中陳設的蹋上屏風,都以山石、波濤、松木為繪畫主題,可見山水景物屏風是當時的主流,同時也體現了文人士大夫將擺設屏風作為一種精神時尚。

從《韓熙載夜宴圖》探析唐末五代文人的屏風情結

另外,同時期周文矩畫作《重屏會棋圖》也是一個很好的佐證。《重屏會棋圖》描繪了五代南唐中主李璟的宮廷行樂生活,畫中人身後屏風上畫白居易"偶眠"詩意,其間又有一扇山水小屏風。

當然,真正的山水屏風廣為流行起來是宋代,唐末五代時期,屏風上的繪畫內容不侷限於山水景物,也有較多人物、花鳥繪畫於屏風之上,晚唐杜牧有《屏風絕句》中“屏風周昉畫纖腰,歲久丹青色半銷”、溫庭筠《生禖屏風歌》中“繡屏銀鴨香蓊濛”就是例證。

二、最是一抹風雅時——唐末五代文人鍾情於屏風的原因

可以看出,無論是畫家顧閎中,還是畫中主人公韓熙載,都是喜愛屏風的。那麼為什麼南唐文人喜愛屏風呢?

(一) 蘊含著文人入世與出世的永恆情懷。

據文獻記載,韓熙載是南唐宰相,曾中過進士,是一位典型的中國文人。當時北宋威脅偏安一隅的南唐政權,後主李煜欲重用韓熙載,希望他替自己打理江山,於是派畫家顧閎中去韓府窺探韓熙載生活。

畫中韓熙載雖然載歌載舞,但表情卻是悶悶不樂,據陸游《南唐書·韓熙載傳》與《釣磯立談》等書認為,韓熙載之所以鬱鬱寡歡,是因為他認為南唐已經搖搖欲墜,滅亡只在彈指間,不想再為朝廷做無謂的反抗。

從《韓熙載夜宴圖》探析唐末五代文人的屏風情結

他裝作在家歌舞昇平,實際是想讓李煜認為他不堪重用。在這幅圖中,韓熙載作為一位報國之士的理想已經破滅,身在朝廷卻無力報國,個人理想與現實之間衝突明顯。中國文人素來有一種在入世與出世之間徘徊的情思,進可居廟堂之高,退又願據江湖之遠。

在居室內擺放山水景物屏風正好可以緩解這種情思,韓熙載也不例外。實際上,這裡蘊含“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儒家思想,也包含著放任自然,達觀天下的道家思想。

(二)附庸風雅的工具,文化藝術的載體

除了可以言情指意,體現文人精神世界之外,屏風也是文人們附庸風雅的工具,是個體提升群體認同感的一個途徑。

文人們經常會進行高雅的集體性活動,或吟詠彈唱,或登山玩水,在室內外活動的同時,繪有詩詞、繪畫或書法的屏風作為陪襯可以提升雅興,又可以遮風避寒。

在居室內設置屏風可以說是文人的一種普遍行為,屏風可以成為他們交流賞識的媒介,文人也可以通過擺放屏風提高群體認同感。

屏風還是多種文化藝術的載體。魏晉隋唐代以來,屏風作為一種工藝品,通常與書法、詩詞、繪畫結合在一起,既體現匠人高超的手工技術,又能體現多種文化價值。

從《韓熙載夜宴圖》探析唐末五代文人的屏風情結

比如,《重屏會棋圖》所繪屏風上的圖像是依白居易《偶眠》詩意所畫,而《偶眠》詩恰恰又是寫屏風的:“放杯書案上,枕臂火爐前。老愛尋思事,慵多取次眠。妻教卸烏帽,婢與展青氈。便是屏風樣,何勞畫古賢?”依照詩意,屏風上又繪有一小屏風,可謂是畫中有屏,屏中有詩,詩中又有屏。

晚唐詩人韓偓有《草書屏風》一詩:

“何處一屏風,分明懷素蹤。雖多塵色染,猶見墨痕濃。怪石奔秋澗,寒藤掛古松。若教臨水畔,字字恐成龍。”

這裡韓偓既描寫了書寫有懷素草書的屏風,也體現了懷素這位大書法家的造詣,可謂詩中有屏,屏中有書法。

(三)象徵著文人的樸素純真與高風亮節

去除所有附加藝術形式,屏風本身也是一種精神符號。李白有詩:“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潔白無暇的素屏象徵著高潔清淨,也頗受文人喜愛。素屏,即沒有作畫和裝飾的空白屏風,據說曹操就曾經賞賜謀士毛玠一座素屏,表揚其清廉高潔。

白居易也非常喜歡素屏,有詩《素屏謠》:“素屏素屏,胡為乎不文不飾,不丹不青?……吾不令加一點一畫於其上,欲爾保真而全白。吾於香爐峰下置草堂,二屏倚在東西牆。夜如明月入我室,曉如白雲圍我床。我心久養浩然氣,亦欲與爾表裡相輝光。”

這裡素白的屏風體現了一種樸素純真、高風亮節。素屏擺放於室內,可以營造一種虛無守靜的氛圍,體現主人極高的精神境界。

從《韓熙載夜宴圖》探析唐末五代文人的屏風情結

中國傳統道教典籍《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中認為:“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慾不生,三毒消滅。”素白之屏風,望之無物,自然清淨。

三、開放繁榮——唐末五代文化繁榮與屏風的流行

一種相對自由寬鬆的文化氛圍,會帶動文化藝術的繁榮,有開放繁榮的文化背景,屏風才能作為藝術品廣泛流行。換言之,過於專制、集權的社會,文化發展越會受到束縛,文化潮流越難以帶動。

縱觀整個唐代,統治者一直實行開放自由、兼容幷包的文化政策,因此造就了封建社會文化最為繁榮昌盛的時代,唐代詩歌、繪畫、舞蹈等等都達到了後世都無法企及的地步,加上文人地位的提高,使得文人們有了足夠的閒暇和金錢進行文化活動,擺放屏風作為一種文化潮流就更加得以體現。

喜愛屏風並吟詠屏風成為一種時尚。中晚唐著名詩人白居易和溫庭筠就十分喜歡屏風,屏風作為一種意象包含在大量詩詞中。

到了五代時期,雖然政局動盪,但南方各國君主推行保境安民政策,戰亂較少,加上有的統治者如南唐三代國主本身都喜好文藝,具有極高的文化素養,使得五代時期南方文化諸如詩詞、繪畫方面也有很大的發展,屏風自然也就流行起來。

從《韓熙載夜宴圖》探析唐末五代文人的屏風情結

《韓熙載夜宴圖》和《重屏會棋圖》都是南唐時期屏風題材的畫作,這點就是例證。

四、結語

屏風是中國古代居室內重要的傢俱、藝術品,既能表現文人雅士的高雅情趣,也凝聚著手工藝人富於創意的智慧和巧奪天工的技術。一扇屏風,就是一個精神世界,一部生活畫卷。

作為一個文化符號,無論是逍遙自在的山水世界,還是發人深省的名言醒句,無論是恣意灑脫的揮毫潑墨,還是刻畫細緻的仕女花鳥,亦或者是精雕細琢的紋飾、精美絕倫的點綴物,屏風都可以完美的表現出來。

它既是中國傳統文人思想和精神世界的表達之地,又是多種文化藝術充分展現的載體,因此,文人具有屏風情結是自然的。具有屏風情結的文人也是高雅的,一個文人,如果內心訴求得不到表達,情感得不到宣洩,就會陷入苦悶、窒息,文化創作就會陷於停頓,精神生命也會終止。

反之亦然,如果他的內心靈魂得以展示,甚至得到一個群體的認可,又能促進他的文化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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