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喊“新冠”,拒入酒店,印度疫情爆發前,我在印度騎摩托

被喊“新冠”,拒入酒店,印度疫情爆發前,我在印度騎摩托

杜風彥算得上一位資深旅行者,2011年到2013年間,他曾騎單車穿越亞非大陸。近幾年,他開始專注紀實影像,尤其鍾愛非洲和印度。

春節前,杜結識一位在印度拍攝紀錄片的朋友,想趁假期去參與他的項目。杜風彥原計劃1月28日出發,2月20日回。因為疫情,回程航班取消,他滯留在班加羅爾。

從落地孟買,到一時興起,決定沿著印度的馬拉巴海岸摩托車旅行,最後,“幸運的”在封國兩天前,抵達班加羅爾,最後困於此地。他一路見證了印度對疫情反應的巨大變化。

期間,杜多次因中國身份被旅館拒絕入住,被警察護送乘救護車去醫院做檢查,上了印度的報紙,困於班加羅爾後,還做起了兼職記者。

以下是杜風彥的口述,略有刪改:

在孟買,朋友讓我別說來自中國

大年初四,我從北京出發。國內的氣氛已經開始緊張,我戴著口罩上了飛機,乘著一趟夜間航班,於印度凌晨三點,抵達孟買。

我住進事先訂好的青旅。入住時,經理問了一下中國疫情情況,感嘆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在等拍片的朋友回孟買的一個星期裡,我到處走走逛逛,也和青旅的人熟了起來。這段時間,有人問起中國的疫情,我就告訴他們,武漢情況很嚴重,但中國的其他地方還好。大部分人也沒有對我表現出歧視或迴避。但是,大家對中國人,尤其有感冒症狀的中國人,有著一種微妙的防備心理。

比如,和我同住一屋的美國小妹,知道我來自中國之後,她就戴上了口罩,後來還去藥店買溫度計給我測體溫。確認我沒有發熱之後,她才放下戒心,摘了口罩。

還有一次,新來一箇中國人,剛進房間就一直打噴嚏。我和同屋的愛爾蘭小哥相互看了一眼,都捂緊了被子。後來,這個哥們說來自河南,我轉告愛爾蘭小哥,我們倆也就放鬆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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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旅入住時,參加旅行者活動的留影(我是攝影師)

1月31日,我去南部見朋友,就換了一個住處。但第二天回去之前住的青旅後,得知不再接受中國人入住。前臺和我解釋,他們收到了Booking.com發來的警告,要防範中國正在發生的新病毒,所以多人間不再接受中國人,單人間還可以。但那天,這家青旅的單人間已經住滿了。

我有些著急,趕緊上網搜商務酒店,打電話確認之後住下了。

後面幾天,我接了一個拍片的活,也被朋友邀請去參加了她哥哥孩子的生日聚會。但因為最近電視上一直有病毒的新聞報道,朋友擔心,她的親戚朋友會介意我的中國身份,特地在聚會前告訴我:“不要透露自己來自中國”。聚會上被朋友媽媽問到時,我就說自己來自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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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孟買時,這裡還是車水馬龍

拍攝完成,我的電影人朋友還沒回來。於是我回到孟買中心繼續等他。這次,我在Airbnb上訂了一個房間。房東並不介意我來自中國,但在決定接待我之前,問了我許多問題,包括我什麼時候來的印度、健康狀況如何、打算住多久等。我的回答解除了她的疑慮,她表示抱歉,但也提醒我:不要和其他房客說,我來自中國。

2月6日,我終於等到了電影人朋友,開始住在他家。但當時他告訴我,拍電影沒法帶上我。雖然如此,但當時離我預定回程的時間還有兩週,我還是不想放過在異國拍攝的機會,決定自己找點事做。

那幾天,Kala Ghoda Arts Festival非常熱鬧。這是孟買一年一度的藝術節,有著許多大型的藝術裝置,每天有不同的主題,活動都在室外。我聯絡到了活動負責人,每天跟著他和一幫孟買小夥伴佈置現場、看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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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節活動現場

那時候,還沒有“社交隔離”的概念,每天人都很多,但沒有一個人戴口罩。和印度人在一起玩,我的中國身份也沒有格外受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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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節活動現場

2月9日,藝術節結束。第二天,我就收到了航班取消的消息。距離我來孟買已經有兩週了。既然暫時回不去,不如去別的地方走走。

我去了旅遊勝地果阿。

摩托車之旅開始,有人朝我喊Corona

在果阿,我住在一個沙發客主人家裡,每天練瑜伽,日子過得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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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果阿住的地方(圖中黃色的房子)

但我這個人素來折騰。住得太偏僻,沒有交通工具可以自由行動,讓我覺得不方便。某一天,我忽然蹦出了騎摩托車環遊印度的想法,一下子就興奮了。在朋友的介紹下,我返回孟買去買摩托車。

2月20日到30日的10天裡,我完成了看車、買車、改裝、辦證和練車的全套準備,就等著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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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下的二手摩托車:500cc的Royal Enfield

這段時間,我在印度報紙和電視上最常看到的新聞是特朗普訪問印度,以及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沖突的事情。Coronavirus的新聞,只出現在國際版。

那些天,我偶爾也遇到過,有人對我喊“corona!corona!”。在我看來,他們更多是對中國人表示好奇,但不知怎麼跟人接觸,就用了新聞裡看到的corona來打招呼,我嚴肅地告訴他們,這樣做會讓人生氣,他們就不再叫了。

3月3日早6點,為了避開早高峰,我一早騎車出發。按照事先規劃的行程,駛向66號公路,一路走海邊看風景,用兩天時間騎到果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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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行李都在摩托車上

兩天之後,印度本土的確診病例上升到了27例,德里也有了確診病例。3月6日,我駛入了果阿邦,停在阿貢達海灘一帶。

6年前,我騎自行車環遊印度時,曾在這裡幫一群小夥伴做了衝浪節。當時的朋友開了一間衝浪學校,我就在這邊逗留了一星期,到處採風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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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開的衝浪學校

阿貢達海灘是印度最國際化的旅遊勝地之一,外國遊客和印度遊客大概各佔一半。2月到3月正值印度的旅遊旺季,但當地餐廳的老闆都告訴我,今年生意不如往年,遊客少了很多。最明顯的例子是,3月9日和10日的灑紅節,因為擔心病毒傳播,大型慶祝活動被取消,只有零星的聚會,我看到有遊客買了彩色的粉互相塗著玩,沒有了往年的節日氣氛。

這一段時間,能夠越來越明顯地感受到,印度人對病毒越發警惕起來,尤其對中國人。

我又一次被旅館拒絕了。

在果阿住了幾天之後,我想換一家旅社,特地去“實地看房”。和旅店經理問好價格、房間也看過了。但當我把行李搬過來,準備入住時,經理突然問了我一句:“你是中國人嗎?” 我如實回答,聽到以後,經理立馬就不讓我住了,理由是中國人必須要警察檢查過才能接待入住。我只好回到了之前的旅館。

3月12日,印度宣佈暫停所有外國簽證,國際航班也開始變少。看著意大利的病例數字快速增長,在這裡的歐洲朋友也在猶豫,要不要回國、如何回國。當時還出現一個傳言,說果阿有一位國外來的確診新冠肺炎,沒隔離到處跑,雖然大概率是謠言,但還是很讓人擔心。

那個時候,我對印度的疫情預測也還是樂觀的,沒有想著回國,只是擔心一些邦的地方管控會不會影響我繼續騎車旅行。按照之前的計劃,下一站應該是喀拉拉邦。但那裡的朋友告訴我,外國人可能不讓進邦,或者進去也要被隔離。我的眼光轉向南部的大城市班加羅爾,剛好有朋友可以讓我暫住。

於是,我的下一站,改到了班加羅爾。

警察陪我坐救護車


3月17日,印度確診病例上升到114人。

這天晚上7點多,我到達坤達普納(Kundapuna)小鎮。可能是旅遊不景氣,好幾家小旅店都關店了,我最後去了當地最大的酒店:Hotel Pravasi。

到酒店是8點左右,順利入住,還給我便宜了500盧比。但我剛進房間,形勢就變了。酒店經理和幾個服務生過來敲門,個個戴著口罩。他們想表現得鎮定,但又有些害怕,和我保持著距離。

經理開口了:我們收到通知,外國人沒經過警察檢查的一律不接待。”他要給我退錢,讓我離開。

我騎行一天很累,不想再另外找地方,於是我說,“那我就等警察過來。“我要看看他們究竟要怎麼樣。

晚上10點鐘,警察過來了。兩三輛車載著五六個警察,都戴著口罩。我看到一位警察的口罩上下戴反,想告訴他正確戴法。但我稍微靠前,警察就往後退,我心想算了。

領頭的過來問我旅行史,我如實回答,還展示了護照、國際健康證(有英文)。警察看著這情況,似乎沒有理由把我趕走,但他們又不放心。商量之後,跟我說,“你去醫院檢查吧,如果檢查我沒有新冠病毒,就讓我在這繼續住。

我本來不想費事,但心想這樣的事之後的旅途可能也會遇上。去檢查一次,後面也好辦一些。就這樣,警察叫來了救護車,我就坐著印度的救護車去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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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內部

醫生和護士都戴著一次性醫用口罩,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防護。所有檢查都完成之後,我等了半小時,拿到了一份“無covid-19症狀”的證明,醫生還送了我一個單層口罩。警察也拿著我的報告去複印了一份,猜想是需要給上級報告。就這樣,我的檢查完成了,接著又坐剛才的救護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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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斷說明:無新冠病毒症狀

折騰這一趟,到旅店已經過了12點。酒店外面還有兩三個警察在等著,看到他們的警察同事回來,也離開了。而酒店的經理和所有服務生都在等我,他們連聲對我道歉,我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取下了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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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回來後,酒店的員工一直向我道歉,我臨走時和他們合了影

露營後,上了印度報紙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餐後我就離開了酒店,前往下一站,門格洛爾(Mangalore)。晚上到達時,不意外地又被旅館拒絕入住,理由是沒房間,醫院證明也不好使。懶得折騰,我乾脆就找了加油站旁邊的空曠處搭了帳篷。

晚上9點多的時候,一群人走過來,領頭的自稱是加油站業主。他問了我兩個哲學問題: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我看到他手裡有一袋口罩,問他說,能多給一個嗎?他說不能,態度堅決。

第二天,我就看到自己上了印度新聞,照片正是加油站業主給我遞口罩擺拍的那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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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當地新聞,標題是:中國旅行者被旅館拒絕入住,搭帳篷住了一晚

3月19日,我繼續騎行上路。摩托車需要加潤滑油了。我找到了當地一家修車店,一進去,裡面的人嚇壞了,開始捂著鼻子避開我。我告訴他們,我沒有Corona病毒,而且他們這樣做也沒有用。我們的語言交流不是完全暢通,他們還是幫我噴了油,基本上就一直捂著鼻子,一分錢也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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滯留班加羅爾,拍攝“印度疫情故事”

3月19日晚上,我順利到達班加羅爾,住進了朋友的房子。這天晚上8點,總統莫迪發表了講話,要在3月22日這一天實施“宵禁”,並且在下午5點在陽臺上為醫護人員鼓掌。

回想起來,3月20日這一天成為了印度疫情的分水嶺,從3月20日起,疫情形勢迅速變化。隨著確診病例數從幾十到上百,接連翻倍,印度政府幾乎每天都在宣佈新的政策:3月20日,印度宣佈從22日起停飛所有國內航班;隨後的3月23日,印度民航局宣佈3月25日起停飛所有國內航班;3月24日,莫迪總理又宣佈21天的全面禁足令,禁止一切非必需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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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班加羅爾記錄疫情:封閉街區的告示

3月20日這天,也是我最後一次“出遠門”——我和一位在班加羅爾工作的朋友約了午飯,是在一家日式料理餐廳,人不多,服務員也沒有戴口罩或採取特別的防護措施。街道也還是人來人往,但明顯看到街上有人戴上了口罩,偶爾也會有人避著我走。

這樣的形勢下,我的摩托車旅行計劃自然無法持續。在“逃離”國內疫情的兩個月之後,終於在印度開始了隔離生活。

朋友家是一座現代化管理的公寓小區,在封鎖令下達之後只開放一個門出入,外來人員都要登記信息。門外的小商店幾乎都關門了,只留下超市和藥店還開著,街道上來往的人很少,只見到流浪的貓狗,整個城市安靜了下來,空氣都變好了,社區周圍全是鳥叫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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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下的班加羅爾

但我也沒有完全閒下來。在朋友家隔離兩星期之後,陸續有國內媒體找上門來。我也接了一些活,開始上街去,用相機記錄印度在這特殊時期的故事,還第一次做了直播,獲得了一些小收入。

最近的一個月,國內媒體對印度的討論聲音很多,印度給許多人留下了負面印象,而我正好在這裡,通過親身經歷和體驗,我能夠去展示當下真實的印度,也是這次意外帶給我的機遇。

目前我依然在班加羅爾,等待新一輪封鎖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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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班加羅爾記錄疫情:街頭賣口罩的小攤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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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班加羅爾記錄疫情:等待領取食物的印度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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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加羅爾附近的村莊,農民在堆積收穫的番茄

作者:杜風彥 編輯:付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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