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重讀《受戒》,再一次感嘆明海與小英子純純的愛與汪曾祺先生筆下的詩意人生,倒讓我想到《竹林的故事》中善良純真的三姑娘與鄉村田園生活的美好。仔細悉數,這兩篇文章確實有很多共通性。

《竹林的故事》是現代抒情小說家廢名的代表作品,1925年出版後,對文學界產生重大影響。這篇小說主要講述了老程家純情純美的女兒三姑娘,和父母種菜捕魚,過著恬靜淡雅的田園生活。父親死後,與母親相依為伴,時隔多年,依然單純善良的對待周圍的一切人和事。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受戒》是當代作家汪曾祺的短篇小說,1980年發表在《北京文學》。講述了明海去荸薺庵出家當和尚,與農家小英子互生情愫併產生朦朧愛情的故事。作為“抒情的人道主義者”的汪曾祺先生在真實的世俗生活中歌頌詩意美與人性美。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這兩部作品雖然時隔五六十年,但是卻有一定的“師承關係”。眾人皆知沈從文是汪曾祺的老師,但是很多人不知汪曾祺受廢名的影響也是很大的。

廢名是現代抒情小說的開拓者之一,汪曾祺曾多次在文章中表示:“我確實受過廢名很大影響,在創作方法上,與其說我受沈從文的影響比較大,不如說受廢名的影響更深。

文藝學理論的泰斗童慶炳先生在文學理論中曾將文本層次分為:語言層、形象層、意蘊層,從這三方面出發我們能更好的解讀文本。

因此,我將從語言美、人性美、意境美闡述這兩篇小說的主題與意蘊,揭示作品內在的異曲同工之妙,旨在讓讀者對這兩篇小說有更深的理解和啟悟。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語言美——注重情緒感受的詩化語言,體現自然活潑的敘述語調

文學語言不同於普通語言,具有內指性和心理蘊涵性。而這兩篇小說在此基礎上,還運用詩化般的語言去描述美好的田園生活或者小人物的世俗生活,不僅能夠引發讀者趣味,還能體現出作者對美好生活熱愛的題旨。

語言的內指性是說內容指向文本中的藝術世界,蘊含了作家知覺、情感、想象等心理體驗,因而具有心理蘊涵性。採用詩化般的語言,不僅能夠體現語言的內指性,還能使得文本富有詩意,激發讀者的興趣和想象力。

這兩篇小說都沒有借用精確細緻的語言進行寫實性描寫,而是注重情緒的流動與意志的傳達,在寫意中體現平淡沖和的日常生活。

首先,在《竹林的故事》中,廢名先生多用輕盈的詩化語言表現世俗生活以及一些灰色主題。

在寫到三姑娘的父親老程的墓地時,用到這樣平和清淡的言語:

看竹林的那邊河壩傾斜成一塊平坦的上面,高聳著一個不毛的同教書先生用的戒方一般模樣的土堆,堆前豎著三四根只有杪梢還沒有斬去的枝椏吊著被雨粘住的紙幡碎片的竹竿,就可以知道是什麼意義。

在這裡,作者含蓄地寫老城的墳墓,沒有深沉之感,反倒是用詩化的語言寫生老病死,宛如自然更替,並借用景物描述顯現出來。不會刻意寫實描繪人物逝去的悲慘,也沒有渲染死亡帶給人的壓抑悲痛,只是淡漠而略加悲憫的講述情節,極富有表現力和感染力。

“三姑娘才走到竹林那邊,知道這裡睡的是爸爸了。到後來,青草鋪平了一切,連曾經有個爸爸這件事實幾乎也沒有了。“用詩化的語言沖淡死亡,反而自然地表現他們對生活的熱愛。

也沒有過多渲染死亡,而是寫失去父親後,母女倆勤快的生活,正如廢名曾說到的詩:“草色青青墓正圓”,恬靜可愛而自然,將生老病死寫的如現世一切小事一般。

這樣也能讓讀者融入作者設置的鄉土生活情景中去

,自然的口吻,沒有壓抑和沉重,在詩化般的語言中體現活潑的敘述語調以及平淡沖和的世俗生活。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其次,在《受戒》這篇小說中,汪曾祺先生同樣注重語言的內容性、流動性和詩意性。俗白的方言與詩化的筆法相結合,像春水般恣肆,簡潔凝練而又富有意味。

文中在描述到小英子母女三人時說道:“白眼珠鴨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時如清水,閃動時像星星。渾身上下,頭是頭,腳是腳。頭髮滑滴滴的,衣服格掙掙的”。

先用對偶的方式,體現語言的詩化特徵,其次加入”格掙掙的“方言,更顯的形象活潑,通過詩意的語言更形象的傳達內容和主題。

在這個接受宗教儀式、有嚴格的僧歸戒律的寺廟,小明子當和尚不是為了信仰,而是因為家裡窮,當和尚有飯吃能賺錢還能娶。

和尚們有著人的七情六慾,打牌娶妻,殺豬吃肉。汪曾祺先生卻用很自然的語調敘述明海以及和尚受戒之下的世俗生活。也沒有站在很高的道德批判,而是去遠距離地描摹生活的真實樣態。

通過細節將不同於俗世的一切又描述的那麼自然,既能引發讀者好奇,而且將讀者帶入到故事情節中。

《竹林的故事》和《受戒》都是抒情小說的重要代表。而詩化的語言就是抒情小說的重要表現方式。廢名和汪曾祺都能用平淡而富有幽默的語言,表現出自然而清新的敘述語調,從而為要表達的世俗生活主題作鋪墊。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人性美——從瑣碎細節豐富人物形象,在鄉土風情中表現人的善良與純真

汪曾祺先生在寫《受戒》時曾自述道:“我寫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和人性是任何時候都需要的。”汪曾祺先生內心有著對人間理想生活的熱望。

這兩篇抒情的詩化小說,不刻意通過典型環境去刻畫典型人物,而是從瑣碎平凡的生活去豐富人物的形象,在自己生活的鄉土環境中體現人性美和人情美。

首先,《竹林的故事》中塑造了三姑娘這個純情純美的人物形象,從細節中豐富人物性格。

三姑娘,就像是窈窕淑女,毫無雕飾,如清水出芙蓉,處處散發著柔軟的感情。小說通過講述三姑娘和家人一起生活的場景,表現三姑娘的懂事與認真。

“我們望見三姑娘都不知不覺的站在那裡笑”,這是別人對她的評價。三姑娘那麼淑靜,總是能帶給人美好與純真。

三姑娘同媽媽爭吵,也都是源於自己太過於乖巧,她每天都會清早起來,把家裡的傢俱抹得乾淨,媽媽總覺得又不是家戶人家何必這樣,但是三姑娘仍然勤快的收拾家。

三姑娘賣青椒的場景中,其中一位最會說笑和三姑娘說:“三姑娘你多撐一兩,回頭我們的飯熟了你也來吃好不好呢?”三姑娘說:“吃你們的一餐,暫時不得,難道就要我出東西?”大家都笑了,不提防間,三姑娘果然從框子裡拿出一把放了進去。

這個場景也側面顯現了三姑娘的善良淳樸,她就是千千萬萬鄉民的代表,帶著青春朝氣而討人歡心。

作者在歡愉地注視著三姑娘,感受著她對鄉土風情的熱愛以及對鄉土人民的真摯情感

最後寫到三姑娘爸媽走後,不時常回來:

從竹林上壩的小徑,走來兩個婦人,一個站住了,前面的一個走且回應,而我即刻認定了是三姑娘!我的三姐,就有這樣忙,端午中秋接不來,為得小人來了飯也不吃。

三姑娘如此孝順,結婚以後為什麼卻不回家?看似和前面情節有些衝突,但實際上通過這種反差的陌生化,加深了三姑娘對家人的心疼感。

和她講話的不是她母親,她的父母不在,她只會在祭祀的時候回家一趟,哪怕是別人好心好意的挽留,她不願意打擾別人,更加突出她的懂事和純情,豐富了她的善良純真的性格和品質。

《竹林的故事》就是通過這些瑣碎的細節,豐富了三姑娘的人物形象,也在娓娓道來的情節中表現了三姑娘至真至純的善良人性。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其次,《受戒》中主要塑造了明海和小英子這兩個純真美好的形象,代表著寺廟中受戒卻處處破戒的俗世社會里的芸芸眾生。

小說主線是明海的人生髮展道路。明海是出家的和尚,他不為宗教信仰,只為尋找一條生路。他的生活就代表了這個荸薺庵所有和尚的日常,他們不是為了發揚佛光,也不遵守清規戒律。和俗世中的人們都是一個樣,表現自己真實的人生與人性。

在看到小英子時,明海不受環境束縛和小英子約會,倆人心生情愫,產生朦朧的愛情,他們流露人性本真的樣子,也向對方透露著自己的真情。看到小英子的小腳印,明海心裡癢癢的,他們讓這種愛逐漸生根發芽。

小英子比明海更加直白而真誠,他們相信彼此之間的愛與被愛,當小英子大膽說出:“我做你老婆你要不要?”明海最終戰勝心底的懦弱,告訴小英子:“要!”他們將內心的愛釋放出來,小英子也用自己身上至真至純的人性之美收穫了一段愛情和幸福。

汪曾祺的小說簡單,但表現的人物性格卻很豐滿,通過平淡細節的娓娓道來,完美展示小英子和明海兩個人的淳樸人性和美好德行。明海和小英子能夠讓人們在領會細節中體會人間真情,並激發人類心底最深處的善良和純真。

詩話小說即是不再侷限於人物的寫實刻畫,運用情緒的流動、內心獨白,在詩意的生活情景中再現旨蘊意念。這兩篇小說,都是從平淡的生活細節中,平凡的普通人身上,發現超越世俗的美好與詩意,進而激發讀者對美好人性的讚美與追尋。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意蘊美——沖淡平和意境中歌頌對生活的熱切與渴望,掙脫束縛與牢籠去追求心靈的自由

意蘊美是指文學文本包含的多層次的哲學意味和審美意蘊。在這兩篇小說中,其蘊含的內在價值和所傳達的旨歸是非常豐富的,既是作品的特色所在,也對我們現代人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汪曾祺先生創作這篇小說時發生文革之後,當生活傷痕累累,他依然熱切的愛著生活裡的一切。

他曾說:“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他愛著這個塵世間的煙火氣,有著對周遭一切的熱愛和渴望。他也希望通過小說讓我們受到啟發,無論遇到什麼創傷,依然要打破束縛,真切而熱忱地活著。

《受戒》中明海和舅舅去縣城的一段描寫到了縣城的煙火熱鬧氣兒:

官鹽店,稅務局,肉鋪裡掛著成邊的豬,一個驢子在磨芝麻,滿街都是小磨香油的香味,布店,賣茉莉粉、梳頭油的什麼齋,賣絨花的,買絲絨的打把式賣膏藥的,吹糖人的,耍蛇的......

汪曾祺先生很熱愛生活,他能夠將縣城的熱鬧景象描寫的這般細緻,這些不僅僅是流動在書中的煙火與美味,更能看得到圍繞吃食為中心的人情味與他對生活的熱情,在這樣熱鬧恬適的生活中,我們也更能放鬆自己,尋找最真的自己。

在情節設置中,我們也能看到明海所在的不守清規戒律的寺廟,就像是俗世一般,他們有著對原始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熱切渴望。

做和尚只不過營生,擺脫了世俗職業的艱辛,又具有世俗生活的歡愉和自由,甚至更有人情味。作者並沒有用道德的視角去苛責他們,而是拋卻一切束縛去寫真實而美好的生活樣貌。

一個荸薺庵的小和尚,一個小島上的姑娘,倆人毫無顧忌,一起踩水車唱歌,暗生情愫並相互透露真情,作者寫的都是掙脫束縛的世外桃源景象,讓我們能夠明白追求心靈的自由,這才是人生應該找尋的。

除此之外,廢名先生的小說也同樣表現著對自然的渴望與對自由心靈的追求。他信仰佛教,崇尚老莊,主張返歸自然,獨善其身,尋找心靈的旨歸。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因此在《竹林的故事》中他通過三姑娘的美好純真,竹林這一片世外桃源,凸顯優美的意境與人性的美好。

“流水潺潺,遙望從水裡探起,一滴滴的水點打在水上,浸在水當中的枝條也衝擊著作響。”這句話寫著鄉村自然流水的故事,卻在沖淡平和的恬美意境中見真淳。

“出城一條河,過河向西有一簇竹林,竹林中露出一重茅屋,茅屋四周都是菜園。”還有情節寫到“除了種菜,也還打魚買……流水潺潺,搖網從水裡探起”,自然寧靜而優美的生活環境,三姑娘清純美好,天真善良,將自然美景和三姑娘有機融合在一起,顯現出自然美與人文美的統一。

即使在結尾寫三姑娘失去親人,由於生活的壓力,寂寞地離開鬱鬱蔥蔥的竹林,廢名也在省淨的行文中顯出恬淡的意境:

清明,陰霧天氣...…走到壩上,遠遠望見竹林,我的記憶又好象一塘春水,被微風吹起波皺了。 ...…再沒有別的聲息,三姑娘的鞋踏著沙土。我急於要走過竹林去看看,然而也暫時面對流水,讓三姑娘低頭過去。

小說不刻意寫情節或塑造人物,只注重整體氛圍的營造,就像一副唯美的古典山水畫,清靜悠遠,詩意美好,衝去憂愁與哀傷,洗去浮躁之心。

正如陶淵明筆下的“久在樊籠中,復得返自然”,顯現著掙脫牢籠後,重返自然的人生旨歸,也在熱愛生活重獲自由。

無論是廢名筆下《竹林的故事》,還是汪曾祺的《受戒》,都在日常生活的場景中、平淡的情節裡,表現對田園自然或是鄉土生活的熱愛。他們不是寫生活中的俗,而是能夠將俗世的生活寫出優美與真性情,並向世人傳達擺脫世俗樊籠,返璞歸真的本質之美。

《竹林的故事》與《受戒》:沖淡平和的詩意風格與美好人性的復歸

結語

廢名作為“京派小說”的鼻祖,對汪曾祺的小說影響深遠。而這倆短篇小說都有著極高的造詣。無論是《竹林的故事》中的三姑娘,還是《受戒》中的明海與小英子,他們都是人性美的代表,告訴我們打破束縛與牢籠,順其自然的生活才是理想的生活。

汪曾祺先生曾說:即使生活會有遺憾和創傷,但是應該始終相信生活。這可能就是對我們重要的啟示,

無論生活中節奏有多快,亦或是誘惑有多少,我們依然相信生活,熱愛生活,相信會有健康而美的人性和自由的心靈旨歸。

我是@和風姑娘,希望我的文字像和煦的春風拂過你的心房,帶給你溫暖與啟迪。

原創文字,歡迎轉評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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