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的身世之謎,是呂不韋“欲以釣奇”還是司馬遷在“釣奇”?

秦始皇的身世之謎,是呂不韋“欲以釣奇”還是司馬遷在“釣奇”?


史學家呂思勉在《先秦史》中說:“秦之滅六國,蓋始基於魏冉,而後成於呂不韋、李斯。”

似乎,他忽略了範睢的作用。

公元前278年,秦昭襄王舉大軍伐楚,秦將白起攻破楚郢都(今湖北江陵)。楚遷都於陳。

不久,秦昭襄王分置黔中郡、北地郡。

秦擁有了上郡、隴西、北地之後,開始築長城以拒戎狄,成為了同時代的最強國。

范雎向秦昭襄王進獻上“遠交近攻”策略。

這個策略,具體來說,就是隱藏自己的戰略目標,以地理上的遠近為準則,將地理位置比較靠近秦國的韓國、魏國作為秦國兼併的主要目標,同時應該與地理位置較遠的齊、趙、楚、燕等國保持良好關係,這樣就可以穩步兼併山東六國,一統宇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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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魏冉趁著五國伐齊的機會,於公元前284年奪取了陶邑(今山東定陶西北)作為自己的封地,爾後,又想要攻打齊國以奪取剛、壽兩城,擴大自己在陶邑的封地。

魏冉的做法,與范雎“遠交近攻”策略相違。

在範睢的幫助下,秦昭襄王罷免去了魏冉的丞相職務。

宣太后已死,魏冉下臺,秦昭襄王再無顧忌,根據範睢的部署,準備大展拳腳,向東擴張勢力。

他積極交好齊、趙、楚、燕等國,除了向這些國家輸送大量的財物和奢侈品,還主動送上人質。

這些人質全是自己的兒子或孫子——要結交的國家分量越重,送到該國家的王子或王孫的身份和地位就越重要。

秦昭襄王甚至把長子悼太子送到魏國的國都大梁充當著人質。

秦昭襄王的身體很硬朗,做了四十年君主,仍是精氣神十足。

公元前267年,悼太子衰老病死了,秦昭襄王還健在,他讓次子安國君接替了悼太子的太子位。

安國君兒子眾多,有二十多個,很多被派遣到周邊盟國中充當人質了。

異人是安國君眾多兒子中毫不起眼的一個,他被送到了趙國的邯鄲。

秦始皇的身世之謎,是呂不韋“欲以釣奇”還是司馬遷在“釣奇”?

在邯鄲的日子裡,異人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每日醉生夢死、渾渾噩噩。

在笙歌醉酒的日子裡,他結識了衛國濮陽(今河南省濮陽縣城西南)大商人呂不韋。

呂不韋知道了異人的身份,認為這是一枚“奇貨”,可以囤積居奇,進行長期投資,於是極力結交。

他對異人分析說:“秦王老矣,去日無多,汝父安國君得為太子。竊聞安國君愛幸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能立適嗣者,獨華陽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餘人,子又居中,不甚見幸,久質諸侯。即大王薨,安國君立為王,則子毋幾得與長子、及諸子旦暮在前者爭為太子矣。”

異人聽了,悽然一笑,悲慘無限地說:“然。為之奈何?”

呂不韋拈鬚微笑,給異人指出一條路,說道:“子貧,客於此,非有以奉獻於親及結賓客也。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遊,事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立子為適嗣。”

異人一聽,酒醒了一大半,欣喜萬分,將酒杯一擲,福至心靈地趴倒在地,頓首叩拜說:“必如君策,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

呂不韋哈哈大笑。

呂不韋可不是隻在口頭上說說,他真的是豪擲千金,傾情投身於這場大賭、豪賭中去的。

他給異人提供了五百斤黃金,讓他通過這筆錢去結交邯鄲城的社會名流,以擴大他秦異人在上層社會的影響和國際間的知名度。

他用另外五百斤黃金購買奇物玩好,親自運著進入咸陽,進行公關。

當然,他不可能直接見到安國君和華陽夫人。

他先用黃金敲開了華陽夫人的弟弟陽泉君的門,然後通過陽泉君,認識了他的另一位姐姐。

在這位姐姐面前,呂不韋大談特談異人的聰明賢能,稱其所結交的諸侯賓客遍及天下,然後非常煽情地說了一句:“異人以夫人為天,日夜泣思安國君及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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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聳然動容。

呂不韋趁熱打鐵,讓姐姐把自己用五百斤黃金買來的珍奇玩物進獻給華陽夫人,並且帶話進宮,傳達自己的意思。

姐姐在宮中推心置腹地對華陽夫人說:“吾聞之,以色事人者,必有色衰而愛弛之憂。今夫人事太子,甚愛而無子,不以此時早於諸子中結一賢孝者,舉立以為適而子之。汝夫在則重尊,汝夫百歲之後,所子者為王,終不失勢,此所謂一言而萬世之利也。不以繁華時樹本,即色衰愛弛後,雖欲開一語,尚可得乎?今異人賢,而自知排行居中,輪次序無望為適,夫人誠以此時拔以之為適,夫人則畢生皆有於於秦矣。”

華陽夫人聽了,深以為然。

回頭,她頻頻向安國君吹枕頭風,說異人才華橫溢,是不世出的治國之才,哭鬧著說:“妾幸得充後宮,不幸無子,原得異人立以為適嗣,以託妾身。”

安國君經不過華陽夫人再三鬧騰,同意了她的要求,並刻下了玉符為憑證。

改日,安國君和華陽夫人都備下了禮物送給異人,並正式下聘書邀請呂不韋為異人的老師。

華陽夫人是楚國人,羋姓,她讓呂不韋遞話說“吾楚人也而子字之”,讓異人改其名為“子楚”。

事情到了這一步,接下來所需要做的,就是等。

等秦昭襄王嚥氣了,又繼續再等,等繼位的安國君閉眼,由子楚登上王位,這才算功德圓滿。

在漫長的等待中,呂不韋每天就和子楚鬼混一起,沉緬聲色,尋歡作樂。

在這裡,《史記·呂不韋列傳》推出了一個腦洞大開的情節: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說之,因起為壽,請之。呂不韋怒,念業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乃遂獻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

秦始皇的身世之謎,是呂不韋“欲以釣奇”還是司馬遷在“釣奇”?

這裡說的是,呂不韋物色到了一個姿色過人又長袖善舞的邯鄲豔姬,帶回家中同居。等這個豔姬有了身孕,故意邀請子楚到自己家裡喝酒。子楚不知這個豔姬已有了身孕,被她的美色所吸引,小頭指揮大頭,大著膽子向呂不韋索要。呂不韋這麼做的目的,是“欲以釣奇”,他先佯裝發怒,然後作忍痛割愛狀,把豔姬送給了子楚。豔姬跟了子楚,“至大期時”,生下了兒子嬴政。子楚因此立豔姬為夫人。

因為這個豔姬是趙國人,史稱趙姬。趙姬所生的兒子嬴政就是後來掃平六國,統一宇內的千古一帝秦始皇。

當然,秦始皇繼位的過程乏善可陳——秦昭襄王死,安國君繼位,時年為公元前250年;但安國君年邁體弱,守孝一年,加冕才三天就駕鶴追尋父親去了,諡號為孝文王。子楚繼位,是為秦莊襄王。秦莊襄王壽數不永,登位僅僅三年,薨,十三歲的嬴政登位。

按照司馬遷的這段描述,秦始皇妥妥的就是呂不韋的種了。

這不,後來班固編著《漢書》,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鑑》,都沿襲了“秦始皇就是呂不韋的種”的觀念。

其中《漢書·王商傳》的中記載:“臣聞秦丞相呂不韋,見王無子,意欲有秦國,即求好女以為妻,因知其有身,而獻之王,產始皇帝。”

《資治通鑑》中記載:“呂不韋娶邯鄲姬絕美者與居,知其有娠,異人從不韋飲,見而請之,不韋佯怒,既而獻之,孕期年而生子政,異人遂以為夫人。”

秦始皇的身世之謎,是呂不韋“欲以釣奇”還是司馬遷在“釣奇”?

東漢《上明帝表》裡面,赫然有這樣八個字:“秦之其位,呂政殘虐。”

秦始皇是嬴姓趙氏,按照先秦貴族稱氏不稱姓的習慣,應該叫趙政。

但班固不稱“趙政”而稱“呂政”,那是一口咬定秦始皇就是呂不韋的種了。

《史記集解》因此稱:“呂政者,始皇名政,是呂不韋姬有娠,獻莊襄王而生始皇”。

此後,南宋人胡宏在其《皇王大紀》一書中的“呂政窮欲極兇”;朱熹在其《四書或問》一書的“呂政之紹嬴統”;王應麟在其《通鑑答問》的“至呂政而法令益苛”;元人陳櫟在其《歷代通略》的“嬴氏之秦已滅於呂政之繼也哉”;胡一桂在其《史纂古今通要》的“呂政嗣位”;明人凌迪知在其《氏族博考》一書中的“呂政受命”;梁潛在其《泊庵集》中的“秦之亡以呂政”;王立道在其《具茨集》一書的“呂政縱併吞之謀”等等,一概把秦始皇呼為“呂政”。

但是,呂不韋將已有身孕的趙姬轉交給子楚接盤這件事,屬於極其隱秘的私事,司馬遷是怎麼知道的?

只能有兩種解釋:一,司馬遷取材於道聽途說,不足為信;二,司馬遷拍腦袋憑空臆想出來,不可信。

其實,司馬遷在這麼寫的時候,他自己也很不自信,所以,在行文時,他埋下了一處伏筆——“至大期時,生子政”。

這裡的“大期”是什麼意思呢?

《史記集解》:徐廣曰:“期,十二月也。”

《史記索隱》:徐廣雲“十二月也”。譙周雲“人十月生,此過二月,故云‘大期’”。

但是,所謂“九月懷胎,一朝分娩”。

女子從懷孕到生育的時間為280+13,即293天是時間的上限,超過了293天,就是過期妊娠。

婦科醫學上說,一旦過期妊娠,胎盤就會迅速衰老,既不能向胎兒提供氧氣,也不能向胎兒輸送營養和排除胎兒的代謝物,則胎兒的死亡率極高。這胎兒即使在過期妊娠一兩天後僥倖生出來,那也得是腦癱。另外,包圍保護胎兒的羊水從懷孕第38周以後已經開始逐漸減少,超過了第293天,已經蕩然無存,胎兒的生存環境惡劣,即在過期妊娠一兩天後僥倖生出來的孩子,由於缺少了羊水,渾身都是臭不可聞的糞便。

說趙姬懷了秦始皇十二個月才分娩,這種鬼話,怎麼會有這麼多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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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人王世貞不相信這種鬼話,他在《讀書後》中說:“自古至今以術取富貴、秉權勢者,無如呂不韋之穢且卑,然亦無有如不韋之巧者也。凡不韋之所籌策,皆鑿空至難期,而其應若響。彼固自天幸,亦其術有以攝之。至於御倡而知其孕,必取三月進之子楚,又大期而始生政,於理為難信,毋亦不韋故為之說而洩之秦皇,使知其為真父而長保富貴邪?抑亦其客之感恩者故為是以詈秦皇?而六國之亡人侈張其事,欲使天下之人,謂秦先六國而亡也。不然,不韋不敢言,太后復不敢言,而大期之子,人烏從而知其非嬴出也。”

而司馬遷在《史記·秦始皇本紀》裡面也老老實實地交待:“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子也。”

實際上,《史記·呂不韋列傳》在編造“秦始皇就是呂不韋的種”的過程中,有兩處漏洞是難於解釋的。

因為,按照司馬遷的說法,呂不韋這麼做的目的是“欲以釣奇”。

但呂不韋卻面臨兩個未知數:一、無法確定趙姬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子;二、無法確保子楚登位後是否立這個孩子為太子。

最主要的是第二個。

須知,子楚又不是白痴,他得到趙姬後,一旦得知趙姬不是處,而趙姬生育孩子的時間又比自己預期的九個月提前了幾個月,可以輕易確定這個孩子不是自己的種,他登位後不殺呂不韋的頭算好了,還怎麼會把王位傳給這個孽種呢?

子楚回國後,過了十年才繼位,這其中容他思考的時間足夠長,但他毫不猶豫地立秦始皇為太子,那麼,真相只有一個:秦始皇必須是他子楚的種。

其實,司馬遷寫這樣“偷天換日”的情節,他說是呂不韋“欲以釣奇”,我覺得反倒是他“欲以釣奇”。

怎麼說呢?

我們來看《史記·呂不韋列傳》寫的另外兩個“神情節”。

第一個,呂不韋初見子楚,進行了一段奇特而有趣的對話:乃往見子楚,說曰:“吾能大子之門。”子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門,而乃大吾門!”呂不韋曰:“子不知也,吾門待子門而大。”

這樣的對話,只能是小說家之語,而不像史家之語。寫這樣的對話,目的只不過是勾引起讀者的興趣而已。

第二個,呂不韋召集門客著書立說,說他為了讓“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的《呂氏春秋》成為不刊之論,在咸陽城門張貼公告,“懸千金其上,延諸侯遊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

但是,現在我們讀《呂氏春秋》,它裡面的文章真達到了不能增一個字、不能損一個字的境界嗎?

司馬遷撒的這個謊言,真是一戳就穿。

秦始皇的身世之謎,是呂不韋“欲以釣奇”還是司馬遷在“釣奇”?

最後說一下,近代大學者郭沫若在他的《十批判書》裡指出:《史記·呂不韋列傳》中“呂不韋獻趙姬生子”的情節和《史記·春申君列傳》中“春申君獻女環生子”的情節如出一轍。

特別補充:“春申君獻女環生子”的故事講的是:楚考烈王無子,所以春申君將懷孕的侍妾李氏送給楚考烈王,之後生下楚幽王。

但是,司馬遷在《史記·楚世家》裡面又記載說楚考烈王有三個兒子先後即位。所以唐人司馬貞在《史記索隱》曾提出質疑:“楚捍(幽王)有母弟猶(哀王),猶有庶兄負芻及昌平君,是楚君完(考烈王)非無子,而上文雲考烈王無子,誤也。”

日本學者鶴間和幸在《始皇帝:秦始皇和他生活的年代》中認為,“春申君獻女環生子”的故事,應該是楚王負芻殺哀王篡位後,為了貶損幽王、整垮春申君而散佈出的流言。而“呂不韋獻趙姬生子”的故事,應該是呂不韋的門客悲於呂不韋慘遭橫死,並且憤於六國為秦所滅而編造出來的。

一句話,司馬遷寫史,無法辨其真偽,就都收集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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