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皇后站在城牆上問他:若美人和江山只能選一個,你會選什麼?

故事:皇后站在城牆上問他:若美人和江山只能選一個,你會選什麼?


作者 | 我有一個夢


“你……你是什麼?”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突兀地打破了這花海寧靜。

那是個膚白眼大的少年郎,十五六歲。黑長的頭髮半束在頭頂,穿著件淡藍色的薄衫。此時,他正半跪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望著那叢紫荊深處。

這暮豔山原是專為皇家種植鮮花的地方,後因風水奇好,能開百樣的花不說還氣候溫逸不分冬夏。然後就被修成了別院,供皇室避暑休假專用。如今,正是鮮花爛漫時。紅黃藍白,瑰麗遍野。

“是……花仙子嗎?”少年大瞪了雙眼,再次出聲問。

阿瀾其實已經被嚇傻了,雙手緊拽著葉梗渾身僵硬。可她還是情不自禁搖頭回他:“不不……不是……”

透過金色的碎陽看去,那裡站了個小小的約常人巴掌大的小姑娘,雖是袖珍卻玲瓏精緻。黑黑的辮子乖順地垂在腦後,明媚的陽光下臉龐水靈,除卻體形後竟和人類別無二致。

她就是這慕豔山的小花匠,生於此長於此,整日為花兒們驅除病蟲,看她們怒放美麗。

怔神間,阿瀾突然感到周遭一陣劇烈的晃動。她忙拽緊手中的葉子,險險穩住了小身體。

原來是少年好奇,將整個身體都湊了進來。阿瀾耳邊聽得叮鈴風聲,抬頭就撞入一雙水墨璀璨的眼睛裡。他那雙眼睛如同鑽石一般耀眼,令她不禁心跳加了速。

少年唇邊帶著溫和的笑意,緩緩向她伸出大掌。眼見著就要被捉住,阿瀾飛快地往葉子後面一閃,原想直接跳去對面的花蕊中,不料預算失誤,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便一個狗吃屎撲進了倉鼠的地洞裡。

“呸呸呸!”她哭喪著臉爬起來,吐了幾口土灰後才氣沖沖地跑向土洞深處。趙幀趴到洞口,只聽得裡頭傳來一個尖銳的女高音。

“啊……差點就被人類捉住了啊!”停頓了片刻,又突然慘叫得更厲害,“啊啊啊啊……居然逼著我鑽老鼠洞,啊啊……”

趙幀返身往草地裡一躺,抿唇朗笑出聲來。

這天以後,少年一得空就往山上跑,並且不厭其煩地翻葉子探洞。阿瀾一邊順著新坐騎的毛,一邊搖頭晃腦,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唉,我那次是失足才鑽了老鼠洞,這人類居然去土洞門口逮我,愚昧。”

剛剛淪為階下囚的五彩蝴蝶撲騰了兩下翅膀,哼哼唧想要發表意見。阿瀾無力地撫摸了它一把,規勸道:“小花,你修為還淺。說話什麼的別勉強,知道了嗎?”

小花慘唧一聲,玻璃心碎了滿地。


趙幀終於找到阿瀾的時候,她正蹲在青苔上和一隻倉鼠理論。見到他來也不覺得驚訝,只是繼續與那倉鼠道:“我路過你家真不是故意的,私闖民宅?哪有那麼嚴重。”

小倉鼠自然不聽,只抱著杏仁與她爭得面紅耳赤。無論如何都說不通,阿瀾急得直撓牆。最後伸手一指滿臉奇妙的趙幀大聲道:“你要證據?那你去問他。就是他害我掉進你家去的!”

可憐的倉鼠抬頭一看,立時嚇得表情都凝固。眨眼的工夫,就溜得沒了鼠影子。

趙幀長舒一口氣,笑眯眯地看著她,繼續上次的問題:“你到底是什麼?侏儒族?”

“侏……侏儒……”阿瀾差點沒一口老血噴上天,“你才侏儒,你全家都侏儒!”

即便如此趙幀也不生氣,相反,他的眼睛裡還漸漸蒙上了一層笑意。

“我不是有意要冒犯的,你別急。”

阿瀾冷哼了一聲,沒好氣道:“我是看你在這兒轉悠多日,怕打擾了美人花們好眠。說吧,到底想幹嗎?”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好奇想與你說幾句話。”

為了拉近距離,趙幀索性側躺在了一邊的草地上,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這個新物種小人。

聽完回答,阿瀾恨不得撲上去一口咬死他。找了這麼多天,敢情是找不著人說話嗎?

抱著一次性解決這個大麻煩的想法,阿瀾耐著性子留了下來。趙幀問的問題也並不奇特,無非就是你是什麼,你為什麼長成這樣,你吃什麼,你用什麼,你住在哪裡云云。

關於這些,阿瀾都一一應對了過去。該答不該答,正確答錯誤答,直接答馬虎眼答統統都上了。趙禎非但絲毫不惱,反而還越加來勁。一直到隨侍的太監來尋人,這才依依不捨地結束。

阿瀾本以為事情這樣就算是解決了,可事實證明,她還是太過純良。因為,第二天趙幀又來了。漫山遍野地找她,不出來就在花海里大喊大叫,吵得美麗的花兒們不安地扭脖子。氣得阿瀾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讓她嘴欠說什麼會打擾花兒午睡!

被逼無奈,花匠姑娘硬著頭皮鑽出去,淚流捶地:“大爺,您到底想怎樣?”

趙幀卻是一臉純真,笑道:“來找姑娘聊天兒,怎麼了?”

“……”

我們的花匠姑娘阿瀾就這樣敗給了這不要臉不要皮的人類,成了那趙幀的解悶玩意。

然後漸漸地她知道了,趙幀還是個太子,而且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成為皇帝。趙幀說,皇帝有寬闊的疆土和成群的妻妾。花匠姑娘想著,有大塊土地和許多老婆,那大抵就和倉鼠它爹差不多吧。


這一天,趙幀說要帶她去人類生活的地方玩。她心裡好奇,就當真召來小花,跟他下了山。

太監陳齊焦急地等在門口,見太子回來忙一臉慌張地迎上去。而趙禎一看見陳齊,就開始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阿瀾藏在小花的翅膀後面,心中怪異。這一路下來都是好好的,怎麼這會就突然犯咳嗽了呢。

那陳齊知他是肺病又犯,整張臉立即就擰成了麻花兒。整個臉上的表情皆因刻意和誇張顯得十分滑稽。而他自己卻仿若未覺,還拉開嗓子尖聲道:“哎呀殿下,身體本就不好,怎麼還老往山上跑呢?是有什麼稀奇玩意兒啊?”

陳齊狀似無意的這麼一句話,倒使得趙幀神色一滯,慌忙轉眼去瞄身邊飛來飛去的小花以及小花背上的阿瀾。

陳齊見那麼大一隻蝴蝶,臉上不由得露出厭惡之色。揚起手臂嫌惡地揮了揮,嘴裡還不斷念叨著:“哪兒來這麼大隻的蝴蝶?光掉些髒粉,討厭死了!”

他好幾次都差點捉住小花的翅膀,嚇得趙幀和阿瀾都落了一頭冷汗,直到小花哼唧一聲飛進院牆去。陳齊還欲再追,冷不丁被趙幀一把攔住:“陳總管陳總管,方才看你神色慌張,是有事要稟報?”

經他一這麼提醒,陳齊才給想起正事來。他神色略顯怪異地看了一眼小花消失的方向,然後才回頭說道:“是陛下他……說是昨日半夜突然又發了病,今晨就已經臥床不起,恐……”

聞訊,趙禎就是一愣。然後眼中神色深轉,肖得片刻突然捂住嘴然後劇烈的咳嗽起來。再抬起頭來,他眼裡已有了淚光:“父皇他……父皇……”

陳齊原想寬慰兩句,只是趙禎不等他說話,便袖子掩了眼角側身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龍儲,太子,可真夠出息的!”

望著快速離開的背影,陳齊面上露出嘲諷之色。他慢慢挺直腰背,雙手緩緩收入袖中。視線再掃過小花消失的方向,咧嘴露出稀稀拉拉的牙,笑容詭異。

“那是個什麼玩意?”

那天晚上,陳齊使小計謀支走了趙幀。他親眼看見有個巴掌大的小妖兒拽著蝴蝶翅膀飛進了院子去。這些日太子總去山上,他偷偷去看了幾次,發現他時常自言自語還哈哈大笑。他就覺得有問題,找到阿瀾的時候,他欣喜得雙瞳都放大了好幾倍。一邊伸手去抓,一邊發出些猙獰的笑聲。

阿瀾連呼叫一聲都來不及,就被塞進了一個布口袋裡。那布袋子裡頭又黑又悶,晃得她直犯暈。

其實,她已經準備要回家去了。可是臨走的時候趙幀突然求了她一件事兒。他說他裝病這麼多年,如今是時候該好了。可是他還差一個機會,而她就是他的這個機會。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得嚇人,深濃的眼仁像極了一枚黑水晶。阿瀾沒有仔細聽他話中深意,只在心中暗自驚歎,人類的眼睛居然生得這般漂亮。

他要她假扮成花仙子,然後隨他進宮去見他父皇。還說他會對旁人介紹,說他這十多年的肺病就是她給治好的。作為花仙子她法術高明,能有辦法驅除皇上的舊疾。

阿瀾心裡沒底兒,她不是花仙子,她甚至都不會醫術。她只是花匠一族的遺裔,為花兒們而生,也必須死在花蕊下。

趙禎說她要做的只是配合好他,適時點頭以確保他的謊言不被拆穿。

望著那樣的趙禎,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他請求她的時候那雙漂亮的眼睛又黑又亮,還泛著光。阿瀾想,那該是件多麼想要實現的心願呢。

她覺得她一定是喜歡上了那雙水晶般的眼睛,因對它入迷而接觸趙禎,隨他下山不說,還要幫著他去欺騙旁人。她想,自己一定是瘋了。即便是現在,她心裡所想得最多的也不是怎麼想辦法逃跑,而是沒有了“花仙子”他的願望該怎麼辦。


趙幀一回來就發現阿瀾不見了,她原來藏身的木盒角落裡遺留著一串很小的玉桂。他記得她說過,那是她過世的孃親留給她的,這麼些年從不曾離身。

沒多時就有下人進來通報,說陳總管因為有急事被皇后娘娘召回了宮。趙禎聯想起上午陳齊在門口追趕小花時候的神情,不由深皺起眉頭,表情變得無比凝重。

阿瀾因氣悶而在布袋子裡迷暈了過去,剛剛才一睜開眼睛就被人粗魯地給倒出來。一個與趙幀長得有七八分相像的男子湊到她面前,雙眼猛眨著,嘴巴因吃驚而張得老大。他伸手好奇地戳了戳阿瀾,見她睜眼來看,驚詫著雙掌一拍,扭頭就與身旁的華貴婦人大聲喊道:“母后母后你快來看,居然是活的。”

皇后也覺得很神奇,伸出又尖又細的鑲金指甲用力捅了一下阿瀾的肚子,痛得她連滾帶爬地直往布口袋裡去躲。誰知那與趙禎長相酷似的少年眼疾手快一把就拖住了她的裙子,然後極不客氣地給懸空提了起來。

“陳總管,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趙匡問。

陳齊笑容諂媚,腰背幾乎都彎到了地上:“回三殿下,太子這些日在慕豔山就是鼓搗這小人呢。奴才還看見她與太子有說有笑,真不知道是個什麼妖孽物種。”

一聽到太子二字,三皇子趙匡立即就變得一臉不屑。只聽他冷哼一聲,霸道地說:“我原就覺得這小人有趣,既是太子的那更加得奪過來了。”

皇后在一旁抿唇輕笑,道:“匡兒,一個洗衣婢生的低等貨物怎值得你去費神計較?”

趙匡眼中寒光一閃,咬牙切齒,恨恨言:“他自然不配與我相提並論,父皇是老瞎了眼,才會立那麼個廢物做太子。”說到這裡,他氣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從小到大,我從他手上搶了多少東西,他哪次敢較氣吭聲兒。一直以來都被我死壓在下面,唯獨立太子這一次,父皇竟然選了他。母后你說我怎咽得下這口氣?”

知道自己兒子心裡不平,但是相較起趙匡,皇后就要顯得沉穩許多。她看了看被扔在桌子上動彈不得的阿瀾,懶懶道:“匡兒,能當上太子未必就能坐上龍位。他無權無勢,身後也沒有半點依靠。拿什麼來與你爭?這小人你既然喜歡,那就自己留著玩。至於太子……完全不必在意。”

說完,她又將視線落在一旁恭敬垂著頭的陳齊身上:“陳總管,你就先回去吧。這次找的這玩意兒不錯,以後有事本宮會再傳你來。”

陳齊應過一聲之後就退了出去,他從進宮開始就一直是皇后的親信。直到趙禎被立為太子,皇后便就以伺候為幌監視為實將他送去了趙禎身邊。這裡頭有些事,宮中明白的人有許多。可趙禎沒權沒依靠是事實,雖然被立為了太子,但是也基本等同是虛設。

趙匡卻不同,他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兒子,嫡親血脈加上皇后身後龐大的靠山。如今皇上病重,時日不多,許多人可都在等著看這齣好戲呢。更有甚者已經開始站隊,睜大了眼睛看著,最後究竟花落誰家。


阿瀾被關在一個藤編的籠子裡,趙匡聽說她會說話之後就找了各種各樣的辦法逼她開口。阿瀾雖身在囫圇,卻也硬氣得緊。無論是捱餓遭渴,或是被打遇喝,她始終都不發一言。

她也不想辦法逃走,這些日她自趙匡和皇后口中得知了不少秘密。她想著等趙禎來救她的時候,她一定要親口告訴他。皇后、趙匡還有那個太監陳齊都不是什麼好人,他們想要施計害他性命。

可是,她艱難帝熬過了四五日,趙禎卻遲遲沒有現身,倒是小花不知尋著什麼找了來。它衝不破那困著阿瀾的牢籠,於是便只一圈又一圈地繞著籠子轉。

即便她已經盡力讓它躲著,可最終還是被趙匡察覺出了異樣。他找來五六個宮人,用專程捕蝶的大網子逮它。阿瀾自己也被禁錮著,除了乾著急之外,就只能衝它大喊:“快逃快逃,會沒命的!”

然而,面對龐大的人類,一隻花蝴蝶的抵抗顯得那麼無力而蒼涼。趙匡兩指捏了小花的頭走到她面前,一邊撕扯著它的翅膀一邊與她道:“那麼硬氣不與我說話,結果卻這般緊張一隻臭蝴蝶。”

他只稍微一用力,小花半邊的翅膀就被生生卸下。阿瀾腿上一軟就跪在了地上,抖著身體捂嘴想要抑制哭吼聲。眼見著他又要卻卸另一隻,忙鬆手悽聲去求他:“你放了它放了它,我和你說話,只要你放了它。”

誰知趙匡陰沉沉一笑,顯然已是不在意:“現在想要說話了?可惜,本王不稀罕了!”話音剛落,小花僅剩的那邊翅膀也被扯落。阿瀾大叫一聲,險些暈死過去。其實,她倒還希望自己能暈過去,暈了就不必面對接下來那殘忍痛心的一面。

趙匡嫌惡地將小花扔在地上,阿瀾看到它還在挪動著身體,企圖撲開翅膀再飛起來。她匍匐在籠子裡,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瞧著這生離死別的場景,趙匡覺得還像那麼回事。可在他眼中,這兩個不過是他一時興致的玩具,生死更如螻蟻毫無價值。這般瞧著,竟漸漸愉快地大笑出聲來。他想看阿瀾瀕臨崩潰時候的模樣,於是毫不猶豫地抬起了他那隻金貴的腳,然後重重地踩了下去。阿瀾的號哭聲戛然而止,腦子裡眼睛裡頓時都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後悔了,真的後悔了。如果知道自己一時貪慾,會從此失去一個好朋友,她就算好奇死無聊死,也絕對不會再招惹人類。於她們而言,人類太過龐大,也太過殘暴血腥。為己貪為已欲為己嗔,可怕得能毀滅這世界。

小花死後,趙匡就開始想盡辦法折磨阿瀾。只為從她那卑微遞減的絕望中獲取快感,以滿足心中貪婪。他將她捆在木樁上當靶子射標,用繩子拴住了甩著玩,或開了籠子讓她逃跑,然後在她奔向自由的前一秒又將她拽回深淵。

當她終於見到趙幀的時候,是又一個五天後。那時的阿瀾被泡在水缸裡,渾身浮腫,神情恍惚。她想著,若是他再不出現,自己就該撐不住了。

趙幀將她從那水缸裡撈出來,一臉的痛心,慢慢地在眼睛裡燃起了怒火。阿瀾費力地伸出雙手,想要像以前一樣去抱住他的手指。想要告訴他:小花死了,兇手是趙匡。他和他的母后還要對你下毒手,你一定要小心。

是的,她一直死撐到這一天,為的就是要親口告訴他她這些日受得委屈和心裡對他的那份惦記。也許,她喜歡上的並不僅僅是那鑽石般的眼睛。

就在她即將觸到他手指時,趙幀突然站直了身體轉過頭去,與趙匡怒聲呵斥道:“三皇弟,你到底對花仙子做了什麼?”

“花仙子”三個字如同尖錐子一般重重地刺在了阿瀾心上,胸口猛地一陣銳痛。她無力地垂下雙臂,偏頭望向別處,然後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悽然地說了一句:“我不是……花仙子。”

可是,沒有人會聽她說了什麼。或者說,無論她說與不說亦是說了什麼都已經不重要,趙幀說她是,她就必須得是。


很快,屋子裡就湧進來很多人。因為病重的皇帝來了,躺在八人共抬的龍駕上。趙幀痛心地將阿瀾捧到皇帝面前,直跪在地上淚眼婆娑。

“是孩兒無能,好不容易找到了仙子要求的幾樣奇藥,眼看著就可以救父皇了……”他聲淚泣下,惹得旁人無不為之動容。

不明真相的人看去,必然會贊他孝順有心。唯獨阿瀾,終於如願能再躺進他的手心時,卻一點一點地心涼下去。

你又在撒謊了嗎?我何時讓你去找過什麼奇藥了?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阿瀾身上,燙得她連心肉都痛了。

趙幀還在繼續對皇帝說著:“三弟原是說的想要請仙子過來住幾天的,誰知……誰知……孩兒雖然曉得三弟素日頑劣,但是心想他定也是與孩兒一樣念著父皇的病的,那樣他必然會好生侍奉仙子……不曾想他竟如此狠心……連父皇唯一的生路都下得了狠手去斷……”

這一番話後,全場皆是譁然。趙匡已經按捺不住,急著就要解釋。要知道太子此時給他定的可是弒君殺父的滔天大罪啊,斷皇帝的生路,他再是親身血脈,再是幾個腦袋,都不會夠砍。

“趙幀你休要胡說八道!這哪裡是什麼花仙子,分明是你不知哪兒找來的妖物。幸得我攔住,不然父皇肯定會被你害死!”急得雙眼都紅了的趙匡猛地大吼,說完了話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又犯了錯。平日裡口無遮攔慣了,此時竟當著垂死的皇帝說出“死”這個字。

隨後趕到的皇后進門就聽見這麼一番話,她心急如焚,未至床駕邊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還連聲替趙匡請著罪:“陛下饒命饒命,匡兒不過一時嘴快……”

趙匡已經與趙禎爭得失去理智,心中認準了趙幀就是罪魁禍首,於是朗聲又道:“趙幀你不要再妖言惑眾,這小妖物明明就是陳齊從你屋裡捉來給我的。說什麼我找你要來?真好笑!”

他滿以為能就此揭穿趙幀的戲碼,誰知陳齊竟當著眾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慌道:“三殿下,您不能冤枉老奴啊。當初確是您自己去找的太子,還讓老奴幫著給您送過來的啊。”

龍床上的皇帝已經氣得渾身直顫,顫顫巍巍地指了趙匡,一臉怒容。他嚅動著嘴唇似在說著什麼,趙幀忙側耳過去聽。然後慢慢轉達出內容:“匡,逆天毀靈,滅朕生路,實大不孝……斬……”

他話音剛落,就有兩個侍衛上前拿住了趙匡。皇后大驚,醒轉就要去招呼自己的親信。只是轉眼望去那些護衛全是陌生面孔,原來,皇上身邊的親信已經不知何時被趙禎架了個乾淨。只是略顯怪異的是,龍床上那人突然就掙扎了起來,旁從的太醫急欲上前,卻被趙幀搶了先。他緊緊抓著皇上的手,為他的痛苦和辛苦而落淚。

他哽著喉嚨,道:“父皇,您安息吧。”

吊著最後一口氣的皇帝終是堅持不住,雙眼大瞪著死死盯著趙幀。那泛白的眼核裡有憤怒有不甘亦有祈求。而就在哪旁邊的阿瀾,也幾近無力地合上了雙眼,有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她分明聽見了,皇帝最後說的是“貶”而不是“斬”,趙幀必然也是聽明白了的。


皇帝駕崩,嫡親的三皇子被賜死。理所當然的,太子繼位。

阿瀾經過些時日的調理終於恢復了半層元氣,趙幀每日都會來看她幾回。他還是會同她閒說些話,只是阿瀾卻再也不想親近他。

那時候,她是憑著要再見他一面的信念才撐過來的。可他演的那出戏說明了太多問題。

陳齊一開始就和他是一夥的,那麼捉她送與趙匡必然是他授意。小花不可能飛出這麼遠還準確地找到她,除非有熟悉的人引路。

那日他故意帶著皇帝來,並讓他親眼見著自己的慘像。其實整件的事情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包括她受的那些折磨,也包括小花的死。

她更是見識到了他那一眼不眨的撒謊功力,那雙眼睛還是很漂亮,近日更是沒再隱藏其中銳氣,而鋒利十足。可她漸漸覺得害怕,漸漸不敢再看了。

那一天。

趙幀接到宮人報告說阿瀾仙子失蹤了,傳國玉璽也被人盜走。

他著急地在宮裡四處尋找,差人將整個皇城圍得水洩不通。最終在城牆上找到了已經瘋了的前皇后。她一手提著玉雕的龍璽,一手拎著阿瀾,對下頭的趙幀大喊道:“我要毀了這不屬於你的江山,我也要毀了你的幫兇小妖物。”

她精神恍惚,身體搖搖欲墜。趙幀望著她手中物件,神情隨著時間推移越漸緊張,皇后站在高處哈哈大笑:“你選一個吧,我給你機會選一個。玉璽?”

見趙幀點頭,她晃了晃拽著阿瀾的那隻手,呵呵笑道:“那就是不要小妖物咯?”

“別……”趙幀情不自禁跨出半步去。

皇后猛地神色一斂,嚴肅道:“你不能貪心,只能選一個。”

猶豫半響,趙幀終是往後頭又退了一步站回原位。阿瀾痛心地移開眼去,她就知道會是這樣,在他眼中只有這江山,只有那萬人之巔的高位。

皇后嘲諷地笑了笑,手腕一拋,便將玉璽扔了出去。趙幀忙飛撲上前去接,阿瀾也在這時候被高拋了出去,她閉著眼睛在空中滑翔,耳朵裡灌進很多的風。趙幀提著心尖接住了傳國玉璽,可當他望向飛身墜落的阿瀾之時,心下一片空茫。彷彿是被空氣撐開了心肺,裡頭明明什麼也沒有,卻膨脹得難受,像要爆炸。他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今日做的會是個錯誤的選擇。可這樣的想法也僅僅只有片刻,於他而言,沒有什麼會比這皇位更重要了。

阿瀾滑翔在空中,已經沒有了眼淚。她雙臂斜展,腳上飛蹬,然後一個跟頭穩當當地停在了一棵大榕樹的葉子上。

她站在那裡與城牆上的趙幀對望,看他的眼神裡已經沒有了昔日的歡喜。當初沒能真的逃跑,只因向自己許諾了定要親口告訴他奸人的陰計。如今,她對這裡再沒了留戀。

你那樣的初心再也留不住我。我只後悔,因你的虛偽,讓我失去了朋友。

趙幀呆呆地站在城牆上,望著那早已經沒了人影子的榕樹出神。他懷裡抱著那塊玉璽,冰冰涼涼的刺得他的心陣陣泛痛。胸口像是丟掉了一塊什麼,讓他茫然不知所措。

呆站了片刻,他突然轉身,瘋了一樣就往城牆下衝去。他一路跑過紅磚的高牆,跑過綠油的巨榕,跑過齊整的長街……跑到了慕豔山腳下。

如今,曾用五彩裝扮整座大山的花兒們俱已凋謝,只餘滿山殘枝,再無昔日風采。

趙幀慢慢坐到地上,懷裡抱著他的玉璽,良久都沒動彈一下。

後來,慕豔山再沒開過一朵花,沒長過一根草。可皇上每年入春還是會來這個度假,他時常跑去山上,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可是,他自己也明白,若能再來一次,他選擇的還會是這江山。

或許人們本來就是這樣的,以為珍惜,卻總在虧欠和錯過。所以,那悔恨才會牢牢釘在心上,一輩子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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