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唐代宗寶應元年（公元762年），廣州港。
一艘來自大食的商船緩緩靠岸，在眾多好奇的胡商中，一個穿著西域服飾，但是長著一副漢人相貌的中年人正滿含熱淚的望著這片久別的大唐故土。
杜環，一個離家12年之久的大唐遊子，終於要回家了。
杜環
二、醉臥沙場
杜環，長安京兆豪門杜氏出身。
杜氏在當時的長安也算是大有名氣，擔任過宰相一職的杜家人就有著名的初唐明相杜如晦，當過唐德宗、唐順宗、唐憲宗三朝宰相的杜佑，後期著名大詩人杜牧也是京兆杜氏出身。
有這樣的家族背景，加上唐代正處於民富國強的好時候，杜環年少時一方面在家族中就接受了很好的教育，另一方面幾乎所有的唐代文人都受到了邊塞詩派的影響，絕大多數熱血的年輕人都抱著“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這樣建功立業的想法去投筆從戎，報效國家。
杜環也許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情，離開了繁華的長安，前往遙遠的西域，投奔安西節度使高仙芝麾下。
國畫：《唐人邊塞詩意圖》-曹小欽
我們不知道杜環是什麼時候投奔的西域，又在高仙芝麾下擔任什麼角色？想必作為京兆杜氏出身，在高麗人高仙芝麾下應該是備受保護的角色，畢竟許多人都清楚，這位少爺極有可能就是一個豪門家族中為了更好的前途而來到西域鍍金的。
從天寶六年，高仙芝在小勃律一戰中擊敗吐蕃，威震西域。到天寶九年，高仙芝連續擊破石國、突騎施、順手俘虜了他們的首領，搶劫了他們的財物……大唐軍隊當時在西域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可惜，高仙芝得意忘形，隨意攻擊各國斂財，讓高仙芝大出風頭的同時，也埋下來了怛（dá）羅斯失敗的隱患。
三、怛羅斯之敗
多年以後，杜環想起那場五天五夜的戰爭，對最後的突然轉折依然嘆息不已。
天寶十年，公元751年。
被高仙芝壓榨屠戮後的昭武九姓等國暗中聯絡大食，準備攻擊唐軍。高仙芝雖然貪財，但是軍事上卻依舊犀利敏感。
在感覺情況不對後，迅速集結主力唐軍，命令其他部落僕從軍隊聯合組成3萬餘人的聯軍，深入大食國內突襲700餘里至怛羅斯，準備一舉攻下怛羅斯城，從而佔據戰爭先機。
可能在當時所有的大唐人都有這樣的自信，哪怕在對方主場作戰擁有地利，哪怕敵人人數眾多，在英勇的大唐勇士面前，一切都是土雞瓦狗。
杜環這個時候也在軍中，準備見證名將高仙芝的再一次勝利，哪怕對手是西方新崛起的不遜色於大唐的大國：黑衣大食。
高仙芝麾下的正規唐軍記載不一，有一萬的說法，也有兩萬的說法，但是加上西域各國的僕從軍，三萬左右的唐軍兵力絕對橫行西域。
但是，黑衣大食阿巴斯王朝也正處於上升期，又是在本土作戰，兵力是唐軍的二到三倍。兩個世界史上留下燦爛文明的國家在怛羅斯正式舉起了刀鋒。
據《資治通鑑》記載，高仙芝和大食的軍隊互相攻打五日，結果高仙芝麾下的僕從軍葛邏祿部在關鍵時刻叛變，跟大食軍一起裡應外合夾攻唐軍，高仙芝猝不及防之下大敗而歸，要不是李嗣業、段秀實拼死殺開一條血路，可能高仙芝都要被留在怛羅斯了。
這一戰兩萬唐軍除了逃歸大唐的幾千人外，幾乎全軍覆沒，而杜環，幸運或者不幸，在這一戰中成為了黑衣大食的俘虜……
仙芝將蕃、漢三萬眾擊大食，深入七百餘裡，至恆羅斯城，與大食遇。相持五日，葛羅祿部眾叛，與大食夾攻唐軍，仙芝大敗，士卒死亡略盡，所餘才數千人。——《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一十六
四、周遊列國
不知道和杜環一起被俘的還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杜環吃了多少苦，對於杜環來說，從大唐榮耀到成為大食俘虜，僅相隔了五天的時間。
可能是杜環讀書人的身份，也可能是杜環是被俘的高級戰利品。杜環被大食軍隊一直帶向西方。
這一路上，杜環默默記下了多國的國情，用簡練的筆觸勾勒出這些國家的風土人情。
比如在杜環眼中，石國（烏茲別克斯坦）是：土地平敞，多果實，出好犬良馬。
記錄碎葉城（吉爾吉斯斯坦）：皆以雪水種田。宜大麥、小麥、稻禾、豌豆、畢豆。飲蒲萄酒、麋酒、醋乳。
記錄師子國（斯里蘭卡）：國之北，人盡胡貌，秋夏炎旱。國之南，人盡獠面，四時霖雨。從此始有佛法寺舍，人皆儋耳，布裹腰。
記錄康國（中亞）：土沃，人富，國小。
記錄拂菻國（東羅馬帝國）：在苫國西，隔山數千裡，亦曰大秦。其人顏色紅白，男子悉著素衣，婦人皆服珠錦。好飲酒，尚乾餅，多淫巧，善織絡。
記錄摩鄰國（摩洛哥）：
其人黑，其俗獷，少米麥，無草木，馬食乾魚，人餐鶻莽。鶻莽，即波斯棗也。瘴癘特甚。
當然，杜環對於唐朝最大的敵人黑衣大食是觀察最仔細的。
杜環寫道黑衣大食的首都也叫亞俱羅（今伊拉克巴格達南幼發拉底河西岸的庫法），大食國的王稱為暮門，當地的女子出門一定要遮住臉，無論貧富貴賤，一天要做五次禮拜，並且禁止喝酒和音樂……
杜環的這一記載可以說是中文資料中最早的關當時大食教義的記載了。
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面。無問貴賤，一日五時禮天。食肉作齋，以殺生為功德。系銀帶，佩銀刀。斷飲酒，禁音樂。——《通典-大食-引經行記》
更重要的是，杜環在這裡發現了自己的大唐老鄉。
杜環發現大食把大唐的一些技術都山寨了過來，什麼綾絹機杼，金銀匠、畫匠都採用了大唐的先進技術。
其中負責作畫的技術人才有京兆人樊淑、劉泚；負責織絡技術的人有河東人樂〈阝睘〉、呂禮。
很明顯，阿拉伯人從大唐獲得了造紙術等一大批先進工藝，並將其在之後傳播到了歐洲，某一種程度上幫助歐洲開啟了文藝復興之光。這四位留下籍貫姓名的大唐工匠，就是造紙術西傳的重要推動者。
而且這四個人估計和杜環相處的時日不短，不然杜環也不會將他們負責的工作和籍貫都瞭解的很清楚。
只可惜，不知道這四位後來結局如何，不過在亂世中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許如今某國人中就有他們四人的後裔存在呢？
杜環身為俘虜，被動的接受著這一路上的各種風險，除了隨時面臨被敵人殺害的風險，有些地方是懸崖峭壁，墜落下去連個影子都看不到。“道傍往往有水孔，嵌空萬仞，輒墮者莫知所在。”
有些地方需要穿越兩千裡的大沙漠才可以到達。“渡大磧，行二千里。”
有些地方瘟疫橫行，十個人中有五個死亡。“其氣候溫，土地無冰雪。人多瘧痢，一年之內，十中五死。”
……
幸運的是，杜環活了下來，還記錄下來了這些地方的特點。
西方有些國家習俗是每七天放假一天，這一天不做生意，只喝酒玩樂。“其俗每七日一假，不買賣，不出納，唯飲酒謔浪終日。”
大秦醫生非常善於治療眼病和痢疾，甚至醫術高超至可以做開顱手術。“其大秦善醫眼及痢，或未病先見，或開腦出蟲。”
而且杜環還記載了阿拉伯駱駝（其駝小而緊，背有孤峰，良者日馳千里）、阿拉伯馬（俗雲西海濱龍與馬交所產也。腹肚小，腳腕長，善者日走千里），鴕鳥（高四尺以上，腳似駝蹄，頸項勝得人騎行五六里，其卵大如二升）、橄欖油（又有薺樹。實如夏棗，堪作油，食除瘴）等當地特產。
五、落葉歸根
公元761年，在被俘11年後，杜環終於獲得自由身。
他可能是幫助大食在建築/軍事/文化……或者其他方面做出了貢獻，或者是和當時的貴族成為朋友，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反正杜環終於可以回家了。
從怛羅斯之戰到現在，已經過去了11年之久，而杜環離開大唐京兆的家鄉有有多久了呢？
杜環從北非埃塞俄比亞馬薩瓦港口出發，搭乘海上絲綢之路的胡商船隻，經過紅海、波斯灣進入印度洋，途經獅子國（斯里蘭卡），穿過馬六甲海峽，通過中國南海，最後到達廣州，這一路上的旅程至少也需要一年多的時間。
杜環在外飄蕩12年後，終於回家了。這就是開頭引子的一幕。
可惜，這時候的大唐已經物是人非。
他離開時，大唐正處於開元盛世，他回來時，繁華的大唐已經被安史之亂破壞一空，剛剛繼位的唐代宗正在為收復陷落的兩京而苦惱。
杜環被敵方俘虜長達12年，加上唐朝內亂，哪怕再有一腔抱負也無法出仕了。
於是杜環把自己12年中游歷的見聞寫成了一本《經行記》，記載了至少拔汗那國、康國、獅子國、拂菻國、摩鄰國、大食國、大秦國、波斯國、石國、碎葉國、末祿國、苫國等13個國家的風土人情。
可惜這樣一部極為傳奇的書籍，竟然沒有流傳下來，而是遺失在後續的戰亂之中。
我們如今只是靠著杜環同族，唐德宗、唐順宗、唐憲宗三朝宰相杜佑所撰寫的《通典》中引用的碎片化記錄，總共1700餘字中，一窺杜環的傳奇生平。
雖然杜環這個名字不被大多數人所知，但是他的傳奇人生恐怕世界歷史上都沒有幾人吧。
親愛的讀者朋友，看完本文，你會記得他嗎？
文/以史為鑑
圖/網絡
參考資料
《通典-卷一百九十三-邊防九-西戎》-杜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