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皆苦——读中国第一部长篇同性小说《孽子》

翻开“放逐”的第一页,父亲将李青逐出家门,手里拿着从前在大陆当团长用的自卫枪,满眼布着血丝,用他悲愤,颤抖的声音喊着“畜生”,“畜生”,一部《孽子》就这样徐徐展开。

“在我们这个王国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天一亮,我们的王国便隐形起来了,因为这是一个极不合法的国度:我们没有政府,没有宪法,不被承认,不受尊重,我们有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国民。”

“在我们这个王国里,我们没有尊卑、没有贵贱、不分老少、不分强弱。我们共同有的,是一具具让欲望焚炼得痛不可当的躯体,一颗颗寂寞得发狂发疯的心。这一颗颗发寂寞得狂发疯的心,到了午夜,如同一群冲破了牢笼的猛兽,张牙舞爪,开始四处狺狺地狩猎起来。在那团昏红的月亮引照耀下,我们如同一群梦游症的患者,一个踏着一个影子,开始狂热的追逐,绕着那些莲花池,无休无止,轮回下去,追逐我们那个巨大无比充满了爱与欲的梦魇。”

“孽子”李青打着赤脚来到了这样一个王国里——台北市馆前路新公园里莲花池开始了他的放逐与回归之旅。他好似见证者一般,听闻着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悲欢离散,又亲身参与其中,沉沦救赎,救赎沉沦,为读者讲述着这样一些众生皆苦的故事。


众生皆苦——读中国第一部长篇同性小说《孽子》


你看他们都是一个个美少年,生的与常人无异,却偏偏被上天选中,成为那灵魂独特的一个。故事里的人物无论是男主李青,还是精明世故的小玉,可怜顺从的吴敏,亦是偷窃成性的老鼠,他们都是游荡在公园到处卖身的“男妓”,他们结交着这个社会各个层次的男同性恋者,上到权倾朝野的公子二代,下至懒散的无业游民,可是只要他们被上天选中,他们的身上就会莫名的生出一些沉重,他们好似是这个社会这个家庭与生俱来的“孽子”。

男主李青出生在台湾社会独有的眷村,从没有人告诉过我,那个既定年代既有的社会产物会是这样的形象,“两排木板平房,一栋栋旧的发黑,木板上霉斑点点,门窗瓦檐统统破烂了,像一群褴褛的乞丐,拱肩缩背,挤在一堆”,这条死巷最破最旧最阴暗的矮屋,李青一家便生活在这里。作为战败后追随国民党政府过来的老兵,李青的父亲曾经立过战功,还是个团长,可是因为有过被俘经历而被革职。

后来四十多岁的年纪讨了个二十岁出头的丫头做了老婆,这便有了李青和弟娃。可是李母生性虚荣放荡,又对父亲的暴力不满,就与别的男人勾搭逃跑了。伴随着弟娃的不幸离世,李父把人生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李青身上,希望他可以考取军校,争得荣誉。可是李青却因为在学校实验室里与人发生淫亵行为被学校开除。父亲暴怒,将李青驱逐出门。


众生皆苦——读中国第一部长篇同性小说《孽子》


李青与父亲的隔膜,是父亲一生的希望全都扑了个空,是一个刚硬军人对这屈辱人生最后一点点荣耀寄托也全都成了泡影——他的儿子再也无法就读军校获得荣誉,他的儿子竟是这么个无耻之徒,他这个“孽子”!而父亲这份殷切期盼于李青而言却也太过沉重,“他那张皱纹满布灰败苍老的脸上,泪水纵横——那是我所见过,最恐怖,最悲怆的一张面容”。

一无所有的李青来到这小公园里,做起了男妓,在这九个多月时间里,他结识了很多如他一般生世悲凉,被世人家人误解的“孽子”。

小玉是几个男妓里最讨巧的一个,他会做事嘴又甜,平时最喜欢认有钱人做干爹,整日做着东渡日本的“樱花梦”,甚至把日本所有街道都背了下来,只因他有个抛下他们母子从未谋面的日本生父,小说最后小玉终于偷渡成功,踏上了他的东洋寻父之旅。

吴敏对生活逆来顺受,包养他的张先生性格乖戾,冷漠无情,将渴望安稳生活的他逐出家门,可是最后吴敏仍以德报怨,在张先生瘫痪后陪伴左右。吴敏从小寄人篱下,与父亲一同长大,可是父亲又进了监狱,无奈跟二叔生活,可是二婶又厉害得要命。颠沛流离的经历铸就了他沉默敏感的性格。

老鼠是个惯偷,喜欢随手顺走别人的小东西,他把他偷来几只的钢笔放在“百宝箱”里,视为珍宝,任何人都动它不得。老鼠从小跟随暴力的哥哥乌鸦一起生活,哥哥对他非打即骂,可是他却始终离不开哥哥。

看着这些苦命的人啊,哪个不是颠沛流离,有家却也没家的呢?困苦的原生家庭包裹着这一个个被上天选中的少年,他们被生活践踏的连自尊都不曾拾起,疏离的亲情像道最原始的伤口,让这些少年们带着血含着泪,可是却又是他们最殷切的牵绊。他们是“孽子”,可是他们又何尝是“孽子”呢?


众生皆苦——读中国第一部长篇同性小说《孽子》


遭遇着生活的炼狱的不单单是这些积贫积弱的“下层人”。龙子,王夔龙,出身显赫之家,名校毕业。“异常奇特的眼睛”、胸里“烧到疯狂的火”。他很像希斯克利夫,和那个小岛上的台风、地震一样原始而激烈。

可是他爱上了与他一般天赋异禀却孤苦无奈的男妓“阿凤”,爱的死去活来,在除夕夜里失手将他杀死。龙子的父亲因家族蒙羞将龙子逐出家门,龙子离家十年,直至父亲去世,二人再也没有见过。杀死爱人的痛,未得到父亲谅解的憾,这些痛彻心扉的种子怕是要一生一世埋在心里了。

还有小说中另外一个父亲形象傅老爷子,他是抗日名将,来到宝岛却成了没有实权的退休高官。他的儿子是个同性恋者,因为父亲的不谅解在父亲生日当天自杀而亡。老父亲到了晚年痛失爱子,为了弥补愧疚,他专注慈善,哺育残婴,默默地帮助着这些颠沛流离的“青春鸟儿”们。


众生皆苦——读中国第一部长篇同性小说《孽子》


最令人感慨的是戎马一生荣华富贵的老爷子,弥留之际,身边却没有一个至爱亲人,反倒是这些“青春鸟儿”们知道反哺,为傅老爷子的后事尽了自己的力,为这寒凉的人间送去了一丝丝温暖的炭火。

直至小说的最后,作者都没有刻意让这些父与子的隔阂有所化解,我们不知道李青有没有与父亲重归于好,不知道小玉在日本找没找到父亲,不知道吴敏是如何同时照顾张先生与他的父亲的,不知道老鼠出来还会不会继续行窃,也许这才是人生真正的答案,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朝着正能量的方向疏解,每个故事自有他自然而然的规律,欢喜大团圆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东西。只是我相信在见证了这么多人间冷暖后,他们对这世上的一些情感会增加一份属于自己的人生见解。

最后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小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以同性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出自抗战名将白崇禧的公子白先勇先生之手。白崇禧像极了小说中的傅老爷子,溃败台湾之后与蒋介石有介,成了没有实权的退休高官,而他的公子白先勇先生也是一位同性恋者。白先勇在接受采访时,被问到父亲如何对待自己的同性恋身份时,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想他该是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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