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大師歐陽予倩在上海的涓涓細流

戲劇大師歐陽予倩在上海的涓涓細流

歐陽予倩在中國戲劇史上特別是在上海戲劇發展史上,乃至於在上海電影發展史上,都是一條大江大河,波瀾壯闊,一瀉千里,蔚為壯觀。

本文描寫的是他的涓涓細流,從中亦可一窺大江大河的氣勢磅礴。

上海上半場:當演員的歐陽予倩

歐陽予倩出身於書香門第之家,可是卻偏偏愛上了演戲。

1904年,15歲的歐陽予倩離開家鄉湖南,前往日本留學。父母親期望他出國學習“經世致用”的學問,不料他卻狂熱地愛上了被人視為下賤的“演戲”。

1907年春,在日本一次賑災遊藝會上,歐陽予倩看到了李叔同等人演出的《茶花女》,從小對京劇著迷的歐陽予倩頓時激動了,驚喜地說:“戲劇原來有這樣的一種表現手法!”不久,他就加入了表演新劇的學生藝術團體春柳社。

1907年6月,歐陽予倩參加話劇《黑奴籲天錄》的演出,正式掀開了他的演藝生涯。這年,他從日本明治大學商科改入早稻田大學讀文科,一邊苦讀課程,一邊抓緊時間閱讀易卜生、莫里哀、莎士比亞等世界戲劇大師的傑作。

歐陽予倩的心被戲劇吸引了。

1912年初春,留日同學陸鏡若在上海召喚歐陽予倩,希望他一起籌劃成立“新劇同志會”。時已歸國的歐陽予倩立即從湖南趕到上海,他在元昌裡一個簡陋弄堂裡的二層樓,和“新劇同志會”數十個成員同吃同住,自創自演。歐陽予倩在三馬路大舞臺演出《家庭恩怨記》,飾演小桃紅;又演新戲《社會鍾》,飾演左巧官:他演的都是壞女人。

1914年初,陸鏡若在上海租借南京路外灘的謀得利戲院,將其更名為春栁劇場。歐陽予倩從老家過年後回到上海,正趕上演出《鴛鴦劍》話劇。

歐陽予倩為了演活角色,經常在馬路上觀察各種人的表情、語言和動作;他還經常來到張家花園,獨自躲在草地一角,練習各種哭和各種笑,讓自己哭得哀怨動人,也讓自己笑到流出眼淚。

“一藝之成,不用苦心是絕難成功的。”他說。

戲劇大師歐陽予倩在上海的涓涓細流

1915年夏天,“新劇同志會”發起人陸鏡若在上海猝然逝世,當時歐陽予倩正在杭州演出,他接到信後馬上坐火車趕回上海。此後,“新劇同志會”漸漸散了。

從1912年到1915年,“新劇同志會”在春栁劇場上演了自創劇目81部,陸鏡若、歐陽予倩、馬絳士和吳我尊,被人稱為“春栁四君子”。

1922年,歐陽予倩參加了“上海戲劇協社”,創作了獨幕話劇《潑婦》《回家以後》等。洪深從美國歸來,歐陽予倩同田漢、洪深、應雲衛等人攜手合作,第一次排演了由男女演員同臺合演的話劇《少奶奶的扇子》。

歐陽予倩太喜愛演戲了,他在演出的時候開始學習京戲。他學京戲沒有師傅,也沒有任何培訓,完完全全是自學。歐陽予倩走在馬路上,在酒館裡,或者在在朋友家裡,只要聽到京戲就不走了,京戲讓他入迷。他晚上總是哼唱京劇,有時候一個房間裡住了好幾個人,他就在被窩裡輕輕地哼唱。他一天晚上做夢,整個蚊帳都寫著京戲唱詞。他每日吊嗓,練習武工學刀馬戲,又練身段,練水袖,練腳步。他最痛苦的是眼睛近視,眼大無光,這對演員來說是致命的,於是他每天用淡鹽水洗眼睛,每天睜大眼睛左右上下轉動,終於練得雙眼炯炯有神。歐陽予倩苦練了一年,學會了京劇基本腔調,還學會了完整的京戲《綵樓配》,再接再勵又學會了京戲《宇宙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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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均為歐陽予倩劇照和導演的戲

1915年,歐陽予倩在上海著名戲院“丹桂第一臺”演出3天,演出京戲《玉堂春》《祭塔》等。

歐陽予倩在上海演京戲的消息傳回湖南瀏陽老家,激起家人和朋友的激烈反對,尤其是他的丈人暴跳如雷。妻子劉韻秋受了各方面的壓力,寫信到上海勸他回家,歐陽予倩回信說“挨一個炸彈也不灰心……”有一位留學日本的老朋友嘲諷地對他說,“你說演新戲有社會教育,還可以湊合,現在搞舊戲算什麼呢?”

1915年春,歐陽予倩在上海南京路謀得利戲院樓上的春柳社演出《黛玉葬花》。1916年春天,他在“丹桂第一臺”和周信芳、馮春航等同臺演京劇,標誌著他京劇職業演員的正式開始。以後,他和周信芳長時間合作,演出《黛玉葬花》,歐陽予倩扮演黛玉,信芳扮演寶玉。《黛玉葬花》演了很多場數,廣泛好評,觀眾稱歐陽予倩是“上海舞臺上的林妹妹”。

戲劇大師歐陽予倩在上海的涓涓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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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歐陽演戲之報上廣告 下圖:和梅蘭芳在一起

歐陽予倩還演過《晴雯補裘》《鴛鴦劍》《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寶蟾送酒》《黛玉焚稿》等。

“我一共只排了三出紅樓戲,歐陽先生排的紅樓戲數量要比我多得多。”影劇大師梅蘭芳坦率地說。

當時,歐陽予倩大紅大紫,在京劇界與梅蘭芳齊名,有“南歐北梅”之說。

歐陽予倩在京劇舞臺上塑造了許多栩栩如生的婦女形象。

1927年他創作《潘金蓮》,並在其中扮演潘金蓮,最扣人心絃的一場戲總是吸引了無數觀眾:

歐陽予倩扮演的潘金蓮跪在武松面前,面對死亡來臨,她拉開衣襟露出胸膛說:“二郎,這雪白的胸膛裡有一顆赤熱的心,這顆心已經給你多時了。你不要我,只好權時藏在這裡。可憐我等你多時了,你要割去嗎,請你慢慢地割罷,讓我多多地親近你!”

每次演到這裡,觀眾都被震憾了,也都陶醉了。

戲劇大師歐陽予倩在上海的涓涓細流

歐陽予倩演出的潘金蓮

知名人物田漢稱《潘金蓮》是“新國劇運動的第一聲”,徐悲鴻則如此評說此劇:“翻數百年之陳案,揭美人之隱衷;入情入理,壯快淋漓;不愧傑作。”

歐陽予歈自導自演的有24臺京劇,他自己編寫了18個劇本,其中紅樓戲《寶蟾送酒》《饅頭庵》《黛玉焚稿》《王熙鳳大鬧寧國府》深受歡迎。

“我覺得天底下的事,再沒有比演一出好戲更快樂的。”歐陽予倩高興地說。

“外公演京戲為什麼能抓人、當頭牌呢?主要是他的嗓子非常好,又高又亮又脆,又有長勁兒,禁得起累;他有文化功底,對戲劇文學有深入研究,因此十分注重通過表演刻畫人物心理。觀眾反映他表演時的舉止神情能夠絲絲入扣,每演一劇無不哭笑皆真,把人物的悲歡表演得十分到位。”他的孫輩這樣總結道。

“我們都滿不在乎地欣賞著正處於盛年時期梅蘭芳先生的風采——《洛神》《霸王別姬》《遊園驚夢》等。然而,我最喜歡的是歐陽予倩先生的《李師師》。他演得那麼嫵媚自然,不是仙女,不是后妃,而是極平常的嬌美的女性。”作家丁玲撰文說。

作為一個演員,或如歐陽予倩所說的“伶人”,歐陽予倩獲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

上海下半場:一手電影一手戲劇的歐陽予倩

歐陽予倩的才華四溢,溢出了話劇和京劇,流向新的方向。

1925年冬天,上海民新影片公司成立,在導演卜萬蒼的引薦下,盤踞在京劇、話劇界的歐陽予倩來了個華麗轉身,加入上海民新影片公司;公司高層熱烈歡迎,大家都看過他的演出,特別喜歡他演的《黛玉葬花》。

歐陽予倩創作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電影劇本《冰清玉潔》。卜萬蒼擔任導演將《冰清玉潔》拍成影片,歐陽予倩在片中飾演了高借貸者錢維德。為了演好這個角色,他多次到多個銀號觀察掌櫃,捕捉和模仿他們的動作神態。

戲劇大師歐陽予倩在上海的涓涓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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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下圖為歐陽予倩在電影中扮演的劇照

歐陽予倩又編導了《三年以後》和《天涯歌女》兩部影片,《三年以後》是他導演

的第一部電影,他全身心地投入,經常通宵失眠地考慮著電影的拍攝細節。電影上映後獲得熱烈歡迎,演員趙丹和謝添也一舉成名。

除了電影,歐陽予倩還進入戲劇教育領域。

1928年1月,歐陽予倩和田漢在上海永嘉路襄陽南路路口(現永嘉路371號至381號),創辦了南國藝術學院,學院分電影、話劇和繪畫三個學科,田漢、歐陽予倩和徐悲鴻分別擔任南國藝術學院的文學、戲劇和美術系主任,學院是一幢五開間二層樓房,弄堂口就是學院大門。學院建立之初,在《申報》上連登三天廣告,廣告的末句是:“凡欲參加吾等在野的藝術運動者集到蘭旗下來。”蘭,意指學院內到處飄香港的蘭草,象徵“南國”之名。洪深、郁達夫、周信芳等大家常來上課,陳白塵、鄭君裡、金焰、吳作人、張曙等都是南國時代學生中的精英人物。

戲劇大師歐陽予倩在上海的涓涓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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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予倩(左)和田漢

南國藝術學院的學生馬寧後來在文章中回憶道:“這裡里弄房子多,四通八達,夜間還能聽到傳來叫賣《申報》《新聞報》《晚報》《紅旗日報》等很有節奏的尾聲,以及里弄裡有人召喚報販的喊聲……”

1929年夏天,南國藝術學院因資金匱乏而宣告終止,歐陽予倩應廣東省政府主席陳銘柩的邀請,前往廣州創辦廣東戲劇研究所,直到1931年7月返滬。後來,歐陽予倩參加了反蔣抗日的福建人民政府,受到國民黨當局通緝,被迫避難逃到了日本。1934年秋,通緝令解除,歐陽予倩才回到上海,參加有聲電影的創作活動,為剛成立的上海新華影業公司編導了電影《新桃華扇》。《新桃花扇》是他創作的第一部有聲影片,該片由著名演員金焰主演。

1935年7月,歐陽轉入明星影片公司,擔任上海明星電影公司當監製兼編劇科主任。他編導了《清明時節》《小玲子》電影。1936年冬天,他轉到聯華影片公司,全力編導《如此繁華》電影的時候,不料日本人侵略中國的“七七事變”爆發,歐陽予倩終止了拍攝工作,全力投身抗日救亡活動。一個月後,歐陽予倩1937年“八•一三”後,離開了他一生中唯一自置的江灣區引翔港的“遠東第一村”的住宅,帶著全家人轉移到法租界。

1938年春天,歐陽予倩花了20多天,將孔尚任的《桃花扇》改編成為京劇。他在劇中讚揚了李香君等崇尚氣節的老百姓,貶斥賣國求榮的無恥之徒。《桃花扇》排練不到三天就搬上了舞臺,觀眾反應非常強烈。

《桃花扇》沒演幾場就遭到禁演,歐陽予倩本人也遭到了日軍的威脅。

在演出的第二天晚上,歐陽予倩在後臺接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有重要的事情和他有關,希望明天和他見面,署名彭壽。

歐陽予倩大驚,趕忙把這事告訴了阿英、楊帆和於伶等朋友。

第二天一早,歐陽予倩應約到一家俄國餐館樓上,見到了彭壽。

彭壽自我介紹在國民黨中央工作,開山見山地說,“昨晚看了你的《桃花扇》,了不得,工作做得真好!”他不等歐陽予倩說話,就緊接著說,“不過,我認為要在某種掩護下進行更為妥當。”

“怎樣掩護?”歐陽予倩問道。

“最好和日本人新設的新聞檢查所主任金子中佐見面,”彭壽說,“中央可以提供給你津貼50萬元,用於籌辦電影公司。”

歐陽予倩看了看他,沉默不語。

“歐陽先生,您如果同意合作,中央可以修復您在江灣的那棟花園洋房,電影公司將付給你高稿酬、高薪水,還可以配備給您一輛高級轎車,供您專用。”彭壽見他表情平靜,就威脅地說,“如果你不願和金子中佐見面,請您馬上離開上海,但上船的時候一定要由我們派人護送,否則滬江大學校長劉湛恩就是你榜樣。”劉淇恩是滬江大學校長,因抗日在馬路上遭到暗殺。

歐陽予倩回到家和妻子劉韻秋商量,然後由劉韻秋找到阿英、於伶和楊帆等朋友,告訴他們所發生的事。朋友們開會商量,認為歐陽予目標太大,目前應該離開上海。

4月11日,彭壽打電話給歐陽予倩,說是已經約好金子中佐到他家吃飯,請他一起參加。歐陽予倩說改到第二天,彭壽同意了。

1938年4月12日是歐陽予倩的生日,凌晨4點,歐陽予倩乘著夜色登上了法國郵船,前往香港。

歐陽予倩到了香港,應廣西大學校長馬君武邀請,前往桂林排演桂劇《梁紅玉》,同年返回香港。1939年秋,歐陽予倩再次到廣西桂林從事桂劇改革和話劇工作。1946年10月,他全家重歸上海。為了維持生計,他先後為崑崙、大同電影公司創作了《關不住的春光》和《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兩部電影劇本。

不久,國共內戰爆發,歐陽予倩由上海赴香港,受聘香港永華影業公司任編導,歐陽予倩在上海的事業正式中止。

1949年3月,歐陽予倩應邀到北京參加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中共建政後的1950年4月,歐陽予倩出任中央戲劇學院院長,1962年9月21日病逝於北京。此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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