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最後的漁民:枯水期提前河床裸露,即將十年禁漁

國內最大淡水湖鄱陽湖十年禁漁期即將到來 2021年元旦正式實施

文章摘要:自7月下旬以來,江西省降雨持續偏少,乾旱嚴重,中國第一大淡水湖鄱陽湖“瘦身”明顯。鄱陽湖的生態發生改變,也讓沿岸的航運、漁業受到威脅。在廬山市星子縣城,隨著鄱陽湖水位下降,大面積裸露的湖床已變“草原”,地標性建築物落星墩完全露出水面。隨著鄱陽湖為期10年禁捕政策的逐步落實,鄱陽湖區的10餘萬漁民,即將告別世代以湖為生的勞作方式。

圖、文|呂萌

編輯|王珊 安然

午夜過後,鄱陽湖上依然喧囂如晝。

數十艘漁船馬達的轟鳴聲從四周傳來,打破了深夜的寧靜。漁民頭頂探照燈射出的光柱,在黑暗的湖面上來回遊走。湖中央的運輸船和採沙船在月光下顯現出身影。

周海林的鋼製船在湖面上緩慢倒行。在船頭的一側,他貓下腰,伸手撈起水裡的浮漂,將白天下的漁網一張張拉上船。雖然體格消瘦,但周海林手法嫻熟,並不吃力。

(凌晨1點,周海林在船上整理漁網。 )

船中央,妻子譚春珍負責把網上的魚摘下、分揀。掛在絲網上的魚在探照燈的照耀下泛著銀光,用力擺動身體試圖掙脫下網。

(在船上摘魚的譚春珍,“黃丫頭(黃顙魚)最難搞了,摘不好就會刺到手。” )

拉上最後一張漁網,周海林站在船頭,看著腳下漁網上的魚,點了一根菸猛抽一口,手掌上被湖水浸溼的老繭微微泛白。“魚少嘍,全是黃丫頭,黃丫頭喲!”

這一晚,30張漁網打到的魚不到15斤。

(因為要趕早去市場賣魚,每次周海林打漁回來就要當晚把漁網上的魚全部摘下來,兒子周明月也過來幫忙。周明月如今在廬山市做塑窗生意。“捕魚很辛苦,收入也不穩定,年輕人不願意搞魚。”周明月說。)

(因長時間接觸湖水,每到冬天譚春珍的手總會乾裂起皮。)

“我們這裡三四個月一直沒怎麼下雨。水位大,魚就好搞一點,水位小了就沒的搞。”周海林說。

周海林和譚春珍住在江西鄱陽湖邊的廬山市星子縣譚家村,村中近一半的村民靠捕魚為生,周海林夫婦在湖上捕魚四十餘年。

在周海林記憶裡,1980年代的鄱陽湖湖水清澈、魚躍鳥飛。夏季,村子中的孩子會在湖裡游泳嬉戲,大人們則在木質的烏篷船上打漁。不到10米的烏篷船僅能容納1-2人,一般是夫妻搭檔,男人搖槳,女人撒網。

在湖裡,鱖魚、鯽魚、鰱魚、鳳尾魚數量繁多,周海林夫婦每天能打近百斤的魚,有時幸運還能捕到幾隻賣得上價錢的甲魚。

“現在沒有魚呦,打漁的時間也短了。3月20號到6月20號鄱陽湖禁漁。水大,湖水範圍會大一點,魚也多;水乾,魚就走了。”周海林說。

(捕魚回來的譚家村村民。)

(晾曬漁網的譚家村村民。)

(附近的漁村,一些漁民至今還保留著傳統手工織網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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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的紡線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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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譚家村的漁民開船捕魚,村子有些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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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家村碼頭附近的漁船維修廠。)

鄱陽湖位於江西省北部,地處九江、南昌、上饒三市,是中國第一大淡水湖。據江西省水利廳分析,今年鄱陽湖進入低枯水位(12米以下)時間比以往平均日期提前36天,比2017年提前65天。

據廬山市政府網公開信息顯示 ,自7月下旬以來,受降雨偏少及上游來水影響,鄱陽湖水位持續偏低,鄱陽湖星子站水位跌至9.87米,較歷史同期均值偏低5.06米。11月14日,鄱陽湖康山站水位也跌至11.96米,是該站建站67年以來歷史最低水位。

隨著鄱陽湖水位下降,大面積裸露的湖床已變成一片“草原”,廬山市地標性建築物落星墩完全露出水面。酈道元在《水經注》中記載:“落星石,週迴百餘步,高五丈,上生竹木,傳曰有星墜此以名焉”。

如今這座湖中石島也成為鄱陽湖水漲跌的標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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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枯水期,落星墩完全裸露於地面。隨著水位不斷下降,湖底不少草洲紛紛露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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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星墩南側一排排運輸船和採砂船停放在湖中。)

“今年乾旱,本來湖水退去這邊是一片花海,今年花沒有開。”住在湖邊的張姓居民說。

據《江西日報》報道,今年並非鄱陽湖首次枯水期提前,自2003年以來,鄱陽湖進入枯水期的月份由以往的12月提前至11月甚至10月,個別枯水年份,鄱陽湖最低水位日期甚至提前16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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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退去後,鄱陽湖乾枯的湖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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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持續乾旱少雨的影響,鄱陽湖的湖床變得乾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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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潭周圍挖蛤蚌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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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陽湖岸邊停放的挖沙船和運輸船,因為部分運輸船噸位太大,鄱陽湖一些地方枯水期水位偏低,導致運輸船無法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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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位下降,鄱陽湖大面積裸露的湖床已變成一片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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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陽湖湖水退去後留下的水塘在逐漸乾枯。)

“水位下降跟大氣候有關係,特別是三峽控水以後比較明顯。今年確實是很乾旱,我們這邊已經幾個月沒下雨了。”廬山市漁政局工作人員張光華說,因非法電網捕撈、航運開發以及湖區採砂等多方面因素影響,湖中的生態環境被破壞,湖中魚的種類和數量也隨之下降。

鄱陽湖的湖沙因其高昂的價格被當地漁民稱作“水上黃金”。2000年初期,鄱陽湖私人採沙猖狂,挖沙船晝夜開工,湖底形成碗狀缺口,導致湖面下降。此外,大型的採沙泵在吸沙的同時也破壞生態環境。一些喜歡在乾淨水域生存、產卵的銀魚和甲魚那幾年間數量明顯減少。

對於祖祖輩輩以湖為生的漁民來說,生態環境的惡化是他們不想看到的。“我們是漁民的子孫後代,生在湖裡長在湖裡,湖魚變少了我們也會心疼。”周海林說。

枯水期的提前和漁業資源的減少,也影響了周圍漁民的收入。

每年3月20日至6月20日是鄱陽湖禁漁期。正常年份,漁民在禁漁期結束後和枯水期來前可以捕魚4個多月。但隨著被“拉長”的枯水期,今年漁民少捕了近兩個月的魚。

在廬山市南康鎮大塘村,村民大多世代以打漁為生,鄱陽湖水位下降讓原本在村口的漁船退停至了離村2公里外的油庫碼頭。

碼頭邊,張南生坐在岸邊的塑料棚中計算著今天收購魚的斤數。70歲的張南生自幼歲便開始在鄱陽湖謀生活。每天早上4、5點,張南生都會來碼頭收魚,大魚裝箱發到天津、江蘇等地,小魚就拿到本地市場上零售。

“今天收了不到300斤,收入比去年要少40%。”張南生按著計算器說。與去年同期相比,張南生每天收魚的數量平均要少400斤。在他的記憶裡,生意最好的是2002年之前,每天都能收上千斤的魚,特別是1998年鄱陽湖發洪水時,水大魚多,每天能收兩萬斤左右。

鄱陽湖最後的漁民:枯水期提前河床裸露,即將十年禁漁

(早晨7點,張南生在岸邊的帳篷中等待漁民打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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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庫碼頭岸邊,一些魚販在枯水期時搭起簡易的帳篷。)

“現在魚越來越小。國家明年就禁湖10年了,還能搞一年。”張南生說,在正常年份,每一戶漁民的收入能到4、5萬塊錢,多的可以達到7、8萬。然而乾旱年份,漁民們收入只有2至3萬。

鄱陽湖最後的漁民:枯水期提前河床裸露,即將十年禁漁

(油庫碼頭,漁民們在做捕魚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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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塘村村民張建雲在船上休息。為了捕到更多的魚,張建雲和村裡的其他村民一同開船去百公里外的水域,“最長的時間半個月不回家”,張建雲說。)

(張建雲的妻子胡生英在清理船板。)

張迎生在自家的鋼製漁船上整理漁網。在枯水期,張迎生夫妻每天下午2點出船去湖中下網,在湖中過夜,第二天早上5點再回岸上賣魚。

(查愛珍在船頭準備下網,50張漁網大約要用3個小時下完。)

(每天張迎生夫婦都會在湖上吃晚飯,在張迎生的記憶裡,過去的湖水清澈,在船上直接舀來做飯。)

“今年水退的早,少搞了兩萬塊錢。最後一年捕魚要多搞點,明年要禁湖了,我們村的漁船都在鎮上統一登了記。”張迎生說。

在江西省政府頒發的《全省長江流域重點水域禁捕退捕工作實施方案》中提到,江西自2020年1月1日零時起,水生生物保護區和長江江西段實行全面禁捕。2021年1月1日零時起鄱陽湖實行全面禁捕,禁捕期暫定10年。鄱陽湖區域10餘萬漁民,將面臨上岸生活。

“10月中下旬已經開始對漁民的漁船、漁具陸續登記,到明年可能會統一收回處理。”廬山市漁政局工作人員張光華說。

(星子縣附近一家處理廢舊船隻的工廠。)

張迎生時常坐在船上想著禁捕後如何養家餬口。村中的漁民多是40到50歲的中年人,從小隨父輩打漁,教育程度不高,沒有其他技能。

“我們這個歲數出去打工也比較困難,等禁湖了想搞搞水產養殖。”張迎生說。

這些老人即將告別大半輩子的勞作方式。

(都昌縣多寶鄉老漁民丁趙明至今保留著糧油供應證。丁趙明說,計劃經濟時代漁民大部分吃定銷糧 ,土地承包時,按當時的政策即使是農村戶口,以船為家的漁民也沒有分得田土。)

(丁趙明兒子丁天伯嘗試在村中開飯店填補家用。“不好搞,村子裡的客流量不大”,丁天伯說。)

廬山市蓼池村是廬山市僅有的兩個整體漁民村之一,全村1100餘村民,其中85%靠打漁為生。68歲的張滾林是村中的長者,年輕的時候也是村中的捕魚好手。

“最高興的就是三十多歲的時候,湖裡魚多,年輕有勁頭能吃苦,那時候要養5個小孩不簡單的。”張滾林說。在他眼中,鄱陽湖是養育了村裡幾代人的母親湖,“如果禁捕能讓鄱陽湖生態環境平衡,我們支持。”

閒暇時,張滾林會去鄱陽湖邊看看自己的木船,8米長的小木船停靠在退水後形成的水潭裡。木船已經跟隨張滾林50餘年,有時他也會拿著漁網在水潭裡捕一捕湖蝦。捕魚早已經成為張滾林的生活習慣。

(在水潭中捕魚的張滾林。)

“10年禁漁以後孫子輩就不會搞魚,叫他來都不會來了,好辛苦。漁民可能就慢慢沒有了。”張滾林說。

夜幕降臨,蓼池村周圍的高層小區逐漸亮起了燈,村民多數還在湖中勞作,整個村莊亮燈的住家很少,在樓群之中顯得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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