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慚愧,一直沒有把父親教導的書法規矩練好,一直不能緊追著父親要求的「橫平豎直」下更深的功夫。
有點像練武功的人沒有打好「站樁」的基本功,也就是父親訓斥的「不會走路,就想跑了。」
我想,書法對華人有多麼漫長的傳統,看到六朝人一絲不苟地抄經,一部「妙法蓮華經」,蠅頭小楷,泥金墨,寫在靛藍紙上,工整到讓人肅然起敬。武則天母親亡故,她為母親祈福就是一千部「金剛經」,一千部「法華經」,現在北京圖書館還藏有一部「金剛經」,字體端嚴而不板滯,還是讓人肅靜。
一直到明清時代,大臣的奏摺,館閣體,也是像印刷一樣,整齊到讓人懷疑是人手寫的作品。
然而,這漫長的書寫傳統會如何走下去?
毛筆在半坡遺址就出現了,甲骨文考證,用刀鐫刻之前就用毛筆先書寫。
所以,這一支毛筆在數千年間傳承的美學將要何去何從?
今日拿起毛筆與古人最大的不同在哪裡?
一直到清末民初,讀書人手上隨時就是這支毛筆。毛筆就是日常書寫工具。
但是,鋼筆出現了,鉛筆出現,原子筆出現了,書寫工具的改變不會影響到書法嗎?
今天一個人拿起毛筆,磨墨,絕對跟古人不同,一個原來最日常的動作,忽然改變成特殊的藝術表現。
今天拿起毛筆寫字,絕對增加了很大成份的「表現性」。不再是生活裡送橘子給朋友附帶的便條:「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每次看「奉橘帖」還是會深思,今天送禮物會刻意拿毛筆寫一張便條嗎?如果會,那就真是「刻意」了。然而,王羲之當年順手寫「奉橘」便條,會正經八百當一件傳世名作來寫嗎?
糾纏在許多矛盾中,知道這一支父親交到手中的毛筆,不但教我傳承,大概也要教我叛逆。
21世紀,在書寫甚至被計算機完全取代的時刻,還要拿起毛筆,是多麼大的「叛逆」的姿態,有多麼大對抗時代的倔犟與孤獨感?
我只想寫自己的句子,看盡繁華,書寫自己的憂愁,像重看北宋汝窯的雨過天晴,那不是色彩,是稍縱即逝的一抹光影,看到了,熱淚盈眶,看不到,也就是沒有緣份罷了。
“蔣勳線上美術館”圖片由谷公館提供
(END)
【推薦閱讀】點擊文章標題即可閱讀
歡迎來評論區和我分享你的看法和故事
更多精彩內容,請關注“蔣勳”公眾號